待够了时辰,阿玊正准备起身和其他人一同告退,被太后留下。
“这么些日子没见,快来让哀家瞧瞧。”
阿玊顶着众人的目光回礼。太后娘娘笑容和煦,可亲得似乎周身堆砌着暖阳。偏偏艳红的豆蔻捱过脸颊,让她在七月里无端感受到一丝冷意。
太后细细观摩,似乎在透过她看别人,转头笑骂:“说是禁足,怎能不给足饭食。瞧瞧,不过是一月有余,这丫头就瘦了。”
阿玊笑吟吟地回应,眼睛睁得晶亮,“皇祖母,是云栖做错了事,这段日子细思己过,深感羞愧。”
“你年纪还小,之前不曾有人教你,”话音未落,飘入大殿的“姑祖母”夺去众人的注意力。
声音洪亮得好似整个凤梧宫都听到了,阿玊回头看向走过来的人。
齐玉廉压根没觉得自己的举动有什么问题,和阿玊一般大的年纪,装乖卖巧露出一股憨态,仗着太后的宠爱言行放肆,众人却早已习惯了他这般行径。
他走出殿门又去而复返,似乎有体己的话还没说完。
“过来,哀家正和你云栖姐姐说话呢。”
齐玉廉眉眼弯下喜不自抑,似乎是见到欣喜的人。
阿玊正眼瞧他,怪道太后这样喜欢这个侄孙,十五岁的年纪粉雕玉琢硬是作出一副一点棱角也没有的样子,端的是人畜无害。宫里的这些孙子孙女,可是一个也比不上。
“玉廉弟弟。”
太后揽住了要起身的阿玊,笑着说:“你从前身子不好,来哀家身边的次数还没有这个猢狲多。明辰那孩子养在戚宝林殿里,也不常来。”阿玊欲言,太后拍了拍她的手作安抚状。
“哀家常年礼佛,你们和我这个老婆子说不到一处儿去,可哀家总盼着你们这些兄弟姐妹热热闹闹的绕在膝前,看着你们玩乐,老婆子就心满意足了。”
“姑祖母说什么呢?”齐玉廉接过话,露出的虎牙显出稚气,“你这可冤了云栖姐姐,兄姊们是怕待久了扰您清净,若您不嫌烦,我们这些孩子可盼着能常来叨扰您呢。”
阿玊一句话没接上,转头应是。
“听说,你常常不按时吃饭。”太后又满眼忧虑地看着她。
阿玊的笑脸停顿了一瞬立刻补上去。
这是听谁说?
口中回答:“未曾。”
“小五别在意,哀家只是在乎你的身子。常言道善吃是福,有愁心恼意的,发散出来就好,可不能不吃饭。”
阿玊在齐玉廉捧过来的糕点里拾了一块,脸都快笑僵了,“云栖明白。”
后面太后硬拉着璇玑姑姑给阿玊看身子,又赏赐了许多滋补的药材。
阿玊扶着素商从凤梧宫出来,松懈下来的眉眼显出些许不快,难得遇到些比自己还能装的人。
留意到竹影后一闪而过的衣角,和素商对视一眼,佯装不知,饶了北径从小花园廊下穿行而过。
“你说太后这是什么意思?”
素商听到话揽着阿玊和她挨得更紧,“大约最终的意图还是在小殿下身上。陛下把小殿下养在戚宝林殿里,只好从您身上入手。”
阿玊着眼于初秋残存的花朵,在凉风里摇曳生姿。太后的亲侄女齐德妃曾经有过孩子,可惜没到日子就小产了,还伤了身子。这几年齐家陆陆续续送了不少人,陛下的态度就很微妙了,没有一个诞下皇嗣。
倒也有一个,赵美人的父亲曾是齐家的门生,任翰林院编修。
直到赵氏生产之前她在宫里都是不起眼的存在,谁知孩子一落地,陛下直接晋了赵采女的位分。
恰逢齐老大人仙逝,父皇担忧太后忧思过重,提拔了小齐大人入内阁,又好巧不巧地提拔了赵美人的父亲为巡盐御史。
如此,宫里一个高贵妃,一个齐德妃,都要掂量掂量敢不敢玩去母留子那一套。
路旁的山茶树一部分枝叶被长廊压得极低,横生枝节挡住去路。阿玊握在手里,山茶花瓣自枝条上脱落,揉碎在掌心迸出汁液。
好一出去母留子。
“妹妹好雅兴。”三公主从旁边的小径出现。
阿玊毁花的手停下,拂去裙上的花瓣。
“我看着欢喜,想着北径人少,折一些应当不妨碍。”
“好花易折,仔细伤了手。”
阿玊闻言停手,掌心已染了些红色的花汁,李良翊递过帕子给她擦手。
“那三皇姐呢。”
三公主未答,转头说起别的事,阿玊却主动提起:“太子哥哥从前在时对我们这些弟弟妹妹向来一视同仁。我知晓他人好,便总往他眼前凑,讨到不少好处。”
李良翊蹙眉直问:“你什么意思?”
阿玊却没了声音。
李良翊收回视线,“后位于王家不过是锦上添花,来日无论谁登大宝,对我和母后都没有什么区别。”
“那姐姐总找二皇兄的麻烦做什么。”阿玊的声音飘在风里轻如羽毛。
二皇子的母妃是姜贤妃,温和木讷,却是宫里最有福气的人,诞下的二皇子和五皇子皆平安长大。
李良翊忽然停下来,语气冷硬,“本宫只是想提醒你,太后那朵高枝儿,不是那么好撷取的。我常在宫外走动,齐玉廉……”
似乎想说什么,又恐脏了她的耳朵,纠结良久最终只落下了“绝非善类”四个字。
阿玊了然,恭敬地福身回谢。
“至于别的,少耍你那点小聪明。”衣袍肘弯处夹着一片残瓣,李良翊伸手替她捏下,警告了她一眼转身离去。
阿玊瞧着三公主留下的帕子,手上的花汁一部分沾了上去。笑着叠齐整递给素商,“收好,也算一条出路。”
*
“阿姐,”李明辰和福栖在云殿小书阁里吃糕点玩乐,听到声音立刻跑到正殿。
阿玊瞧见揽着人进殿。
“我上午和六皇兄一块儿听太傅授课。四哥不在宫里,所以午膳我要回水华殿陪戚娘娘吃饭,只能这个时候来找阿姐了。”
“宝林可安好?”
“好。她还做了安神积福的香囊让我带给阿姐。”
内殿忽然传来细微的挪动声,紧接着物体翻倒。阿玊看出些许端倪,接过香囊,将人打发回云殿。
“我去换个衣裳,去和二姐姐说一声,咱们晚上在云殿吃饭。”
李明辰看了内殿一眼,“那我过去等阿姐。”自己乖乖地往外走,青粟忙跟上去。
待殿里没人,微弱的声音传来,阿玊眼神示意小泉子,转身悠悠地往内殿走。
阿玊转过屏风,看清人后担忧地蹲下来,“风大,你中毒了?”
“这,”她的手不经意摸到伤口,“你在轻鸾殿好好的如何遭人毒手?我先去让茗嫣过来给你治伤。”说完作势起身。
“不必了。”风大攥紧了阿玊的袖口,阿玊往外拉拉不动。
“早在十年前就败了。”风大呼吸重了起来,说话颠三倒四。
“苟延残喘数十载总是不甘心,如今也算到头了。九年前柳才人出事,韩拙手底下的江福出了不少力。韩拙早年有一对食,基本没人知道,大约还被他藏在宫里。你去问沈昼,或裴吉,他们兴许……兴许知道。”
阿玊神情些许异样,那沾血的手忽然抓紧了她的手腕,阿玊警惕地贴上腰侧匕首,“殿下不用紧张。”风大抬起一只眼盯着人,“将咱家的消息透给韩拙,咱家不怪你,从教你识毒的第一天咱家就知道有这么一天。
“只一样,殿下来日得偿所愿,可一定不要忘了将韩拙那阴贼挫骨扬灰。”
话语间听出几分咬牙切齿,阿玊眉间故作的悲悯瞬间敛去。
“还有狸猫换太子,高……高……”
“什么?”阿玊低头凑近,只能听到喉间的尾音。
风大眼睛半睁,嘴里上涌污血。阿玊抬手捂上他的眼睛,“公公给我和明辰喂的毒也不在少数,一码归一码。”
小泉子见人抽动几分没了动静,主动上前,“殿下,怎么处理?”
“叫沈昼进来。”
沈昼从檐下柱子旁起身移步内殿,见了殿内情形处变不惊,“殿下不妨直接知会厂督一声。”
阿玊当即不耐烦,“就这么点事,本宫要你什么用。”
沈昼踢了踢脚下的锁链,语气无奈,“若我还管着锦衣卫,自然能叫人悄无声息处理了。”
阿玊脸色凝重。
裴吉过来的时候沈昼戴着锁链抱臂靠柱,阿玊坐在绣阶上,单手撑着下巴,另一只手搭在膝前沾满了血。
他本来还诧异阿玊罕见地主动叫人请他,看见内殿的情形暗道一声果然如此。
阿玊和沈昼在大殿里随意闲聊,“唉,为何沈郎和厂督小时候都被韩拙收拢在东厂,结果一个入了宫,一个却养在宫外提拔为锦衣卫。”
沈昼:“他小时候不中用。”
刹那间裴吉冷冽的视线和他对上,僵持了几秒,命底下人过来处理了。
阿玊听着沈昼的话,回想小时候初见裴吉的样子。
他那时刚入宫,人长得瘦小,被其他太监动辄打骂。阿玊小时候到西苑玩,见到这群人被欺负会给他们一些银钱。柳才人告诉阿玊她给的那些钱也会被那些老太监抢了去,阿玊便不再去西苑了。
后来裴吉见了阿玊,问她怎么不再洒银裸子了,柳才人这才知道缘故,忙搂着她让嬷嬷把人带走。
原来阿玊看着他们可怜便想让他们用银钱换吃的,结果西苑的老人们把钱抢走,将他们打得更狠了,每次打完都丢在阿玊看得见的地方。
柳才人给裴吉准备新的衣裳,给他治伤谋了新的差事。
“殿下可曾有事?”
阿玊思绪回拢,思索一二回应:“贼人发了狂,意欲行刺。本宫受了惊吓到现在还心有余悸。”
裴吉嘴角微抽,看着她一脸平静地胡扯。
“厂督要把人弄到哪里?”
裴吉语气云淡风轻,“死都死了,提到掌印面前缓和一下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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