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华一身华服立于城头,城下的铁柱祭坛上的红炮圈已经被纷纷的红绸带所湮没。国王骤然离世,举国哀恸,然而顺水的人民仍旧用他们最喜的大红,向苍天祈祷,愿他们最敬爱的国王申华早日轮回,再世为人。
凤华淡淡地看着一切,回想几天来的经历,竟随那天边的云卷云舒,恍如一生的喜怒哀乐诸融于此。
韩少山站在祭坛前的广场上,抬头凝望着城头上的凤华,长叹一声。
回想幼时无知,从来不以无父无母为悲,只以有师为豪。尽管背离师门后,心中曾苦酸不堪,然而他下了决心,事情完结后必定再回云海宫,向师傅负荆请罪。相比之下,如今的凤华无依无靠,还要肩负起整个顺水国的未来。想到此处,韩少山忿恨着自己的无能为力。
“王姬,朝臣皆于大殿上候见。”
凤华喏了一声,回首一望,雄伟的顺水宫殿座落在她的面前。她深吸了一口气,抬头望着苍天,暗下决定。
韩少山坐在城外驿站旁的茶寮里,诺诺身上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凤华遣侍女送来的灵药似乎很奏效。不过瘴毒还是无法根治,但是暂时不会发作。
诺诺蜷缩在地上,慵懒地靠着桌脚。附近玩耍的孩童把诺诺看作普通的毛犬,不停地逗弄。韩少山微笑地看着,诺诺耸了耸耳朵,吼叫一声,环绕着她的孩童被吓得全跌倒在地上,然后哇哇地跑走。
韩少山只顾着看跑走的孩子,没注意到凤华已经坐在桌子的对面。
“欺负孩童非君子所为。”
韩少山闻声回头,只见凤华一身轻装,桃红色的细软安放在茶桌上。“凤华姑娘,这是?”
凤华凝重地说道:“我一定要把灵屠双剑找回来,所以暂时与你同行。”
“可是……你的国家,你的子民?”
“顺水国是我的家,但是顺水国的国王,并不是我。我已把皇位禅让给大祭师。”
韩少山一听,脸色大变,“你不可以传给他,他是……”
“不是那天我们在铸剑房中见到的那个鼠辈,是真正的大祭师,也是萝娑姐的兄长。”
“原来如此,但是你不后悔吗?”
凤华的双眼里没有迷茫,因为这是她深思熟虑后下的决定。“不后悔。”
诺诺跃至桌上,“凤华丫头已经下了决定,你就不要多问了。既然事情已经完结,我也应该回融父山。”
诺诺刚想走,凤华就抓住她的尾巴,“出来了就不要回去,你就趁着这个机会去找洛洛吧。”
诺诺在空中舞爪龇牙,“我的事不用你这个小丫头来管!”
诺诺暗中施展灵力,尾巴的茸毛变得一根根针刺,扎得凤华甩手丢开。她一跃落地,却被韩少山堵住。
“凤华姑娘言之有理,在融父山的时候,你有很多理由不出山,但是现在既然已经出来了,岂有空手回去的道理?”
“这是哪门子的道理?”诺诺怒气冲冲地狂抓韩少山的腿,越抓越泄气,最后还是顺着韩少山的身体爬上他的肩头,嘀咕道:“你们这对毛小子丫头,我不跟着你们,你们或许还没出了顺水地界就魂归故里。”
韩少山高兴得把诺诺放在自己的头上,诺诺身子不稳,差一点儿就从他的头上掉下来,还好死死地抓住了韩少山的小辫子。
“哎哟——”
凤华呵呵笑道:“我的大道理她偏不听,她只听你的,不过小心她抓你‘小辫子’。”说完便掩面轻笑。
韩少山揉了揉辫子的发根处,傻傻地笑着。
驿站的马夫向茶寮里吆喝:“小哥,你要的马来了!”
“好!”韩少山匆匆地从布包里掏剩余的钱,走向马夫。可是诺诺却抢走了他手上的钱币。
“还买什么马?来——”
诺诺跑到茶寮之外,熟悉的白雾重重围绕着她,巨大的兽身吓得茶寮里的人伏倒在地,大喊:“山神显灵,山神显灵啊!”
巨大的嘴巴里还吐着白气,“还不赶快上来,我可不想在这里被人类跪地膜拜。”
韩少山拉上凤华跃上了诺诺的背脊。经过上一次的经历,韩少山死死地抓住诺诺背上的皮毛,还连声叮嘱凤华抓紧。凤华没气地喏喏应声,不过心中舒快了许多。
“坐好了,我让你们这些人类小辈见识一下何为‘乘奔御风’!”
台下的看客越来越多,紧张的气氛也越来越浓。小胡子已是满额头的汗,他迟疑地翻开桌上的木牌,声音有些颤抖了,“九十七觞,千日春……”
“我就说嘛,肯定是千日春!”青衣女子重重地把觞掷于桌上,然后向台下的父老乡亲拱了拱手,“谢谢大家。”
小胡子深深长叹,没精打采地把第九十八觞双手奉上,“姑娘,九十八觞。”
青衣女子接过小胡子手中的觞,马上又从桌上拿走第九十九觞,两觞混兑,“一起来也可以。”
一饮而尽后,她回味着嘴里的美酒,一脸陶醉的样子,不假思索地说道:“九十八是秋自露,九十九嘛……”
小胡子一听,自以为青衣女子终有不懂的酒,马上打起了精神,打趣道:“姑娘,仔细想,慢慢想,不急不急。”他一边说,一边轻揩着唇上的小胡子。
青衣女子轻笑道:“我当然不急,急的人是你吧。九十九是十八仙对不对?”
小胡子瞪圆了眼睛,直直地看着青衣女子,最后无语地低下了头,翻开了九十八和九十九的木牌,“秋自露”和“十八仙”六个字分别清楚地刻在两块木牌上面。
台下一片欢呼,青衣女子连连拱手道谢,只有小胡子心中不是滋味。假若青衣女子把最后一种酒给猜中,别说他的“齐中酒仙”名号会被夺去,就连他最珍爱的千年陈酒,那堪称“胜兰生,过玉菱”的“千觞不醉”也要拱手相让。他以为齐中不会有人猜中一百种酒,于是才敢把自家的藏酒作为最后的奖励,如此一来,没人胜过自己,既保了名誉,又把杜康祭拉向**。然而如今这如意算盘在青衣女子面前是打不响了。
不过,小胡子还是心存侥幸,毕竟最后一味是他为今年杜康祭特意酿造的新酒,连酒名也还没起,应是无人能晓。适才的郁结一下子都烟消云散了。
“姑娘,最后一觞。”
小胡子把酒觞呈上,自信满满地笑着。青衣女子接过酒觞,狐疑地看了小胡子一眼,浅尝而止。
“姑娘,真味岂能浅尝辄止而知之?”
青衣女子的脸上依旧是轻松自信的笑容,“我的舌头很灵,而且看觞中酒色,似是新酒。稻、黍、稷、麦、菽,五谷尽有;还有各色果子,调以八式花蜜,甜而醉人,却后劲有一辛而不致醉。”
小胡子惊讶得跌倒在地上,刚才的得意荡然无存。“敢问姑娘,那一辛……来自何物?”
青衣女子指着旁边的土屋门上挂着的红辣椒,“我看你们家家户户都挂着许多辣椒,而且来到这里些许天了,除了吃辣还是吃辣,没想到你们除了做饭要放辣椒,连酿酒也放了辣椒。不过所下份量恰到好处,妙哉妙哉。”
小胡子彻底地甘拜下风,“姑娘明见,老夫服输,高架上的‘千觞不醉’归你。”他一摆手,高架下的壮汉立刻架起木梯,准备爬上高架,把那一埕“千觞不醉”拿下来。
“不用那么麻烦,我来!”青衣女子纵身一跃,单足独立在高架上,满足地怀抱着酒埕。可是,单薄的高架根本不能承受她的身体的重量,在清风中摇摇欲坠。高架下的看客吓得纷纷逃离,只有青衣女子还悠然自得。
人群之外,韩少山手持着刚买的三个糖人,满足地往回走。只听背后人声鼎沸,喧闹不凡,不禁回头一看,不料看到一个奇景:一名青衣女子怀抱酒埕,悠然自得地站在一个摇摇欲坠的高架之上。
“小心——”
韩少山逆着人群飞奔而去。青衣女子打开怀中的酒埕,用纤指蘸了一下埕中的美酒,放进嘴里。“好吃好吃,这酒还真好吃。”吮指之间,她隐约看到人群中有一个逆流而上的少年,朝着高架直奔而来。
“姑娘,不要乱动!”
只听少年朝着自己喊‘不要乱动’,青衣女子哈哈大笑起来,“没事没事。”说完,她抱紧酒埕,从高架上一跃而下,高架一下子倒向台上。台上供奉着杜康的金身人像,还有各家各户酿造的年酒,全部遭殃。
“哎哟,我的天啊!”小胡子眼睁睁地看着年酒被高架砸得稀巴烂,气得胡子都吹起来。细眼一看,杜康像金身上的金漆被刮去一片。“不得了,不得了。”
青衣女子自知闯了大祸,连忙隐匿在人群之中。韩少山傻傻地看着高架倒下,又看着那个青衣姑娘躲进人群,方觉得自己是白白担心一场,不禁低头一声叹气。没想到,一条青色的脚链映入眼里。他捡起脚链,“姑娘!你的脚链——”
小胡子气疯了,指着躲进人群中的青衣女子,“大家快……快把她拿下!”
乡亲们一呼百应,纷纷涌向青衣女子逃逸的方向。青衣女子慌慌张张地抱着“千觞不醉”,好不容易在人群中杀出一条血路。突然,一名虎背熊腰的大汉犹如一堵墙,阻挡了青衣女子的去路。
“爹,大家,你们都怎么了?”拥有魁梧身躯的大汉神情憨厚,不解地看着乱作一团的众人。
小胡子站在台上大喊道:“奎儿,拦下她,拦下她!”
大汉丈二摸不着脑袋,完全不明状况,然而父亲下令,也只好奉命行事。他一把就抓起了青衣女子,扛在肩头上。“千觞不醉”从青衣女子的手中掉落。
“我的‘千觞不醉’啊……”小胡子绝望地捂住双眼。
大汉伸手去抓,却抓了一个空,眼看着酒埕掉落在地上,青衣女子后脚一踢,把酒埕踢至半空之中。此时,大汉肩上的青衣女子化为一根绿翎毛,而半空中出现了青衣女子的身影,“千觞不醉”完好无缺地被抱在青衣女子的怀里。
“你看她飞起来了,妖……妖怪啊!”乡亲们抬头望着凌空的青衣女子,都吓得魂不附体,集市上顿时掀起一片混乱。
青衣女子飞向集市口,没想到手中一滑,酒埕从她的双手上滑落。她马上一个俯冲,却没接住酒埕。韩少山一个箭步,双膝跪地,向后一仰,“千觞不醉”正正地砸中他的胸膛。他立刻紧抱酒埕,不让酒埕从他的身上滑落。
青衣女子轻盈落地,“兄弟,好身手啊。”
韩少山忍着痛,强笑道:“姑娘见笑了,你的酒。”说完,他把“千觞不醉”交到青衣女子的手里。
青衣女子看着身后追来的一群乡亲,不敢多停留半刻。她扯下身旁酒家的一条幅条,把酒埕绑于身后,向韩少山拱拱手。“兄弟救酒之恩,暮歌来日再报,先走了。”
暮歌一跃而起,向南边飞去。
韩少山看着暮歌远去的身影,微握手中的脚链,才发现没有把脚链归还,连忙起身,却发现闪了腰。
齐中的乡亲们纷纷从他的身边走过,满载而归的凤华跟随在乡亲们的身后。行至集市口,只见韩少山跪倒而后仰在地上,一动不动。
“你怎么躺在大街的中央了?”
韩少山苦笑,用可怜兮兮的目光看着凤华。“我的腰……”
凤华小心翼翼地扶起韩少山,心中却在那里暗自偷笑。“你还没有回答我,为何躺在大街上?我要的糖人呢?”
韩少山示意凤华看地上,可怜那三个糖人被乡亲们的脚踩得支离破碎,糊作一团。
“适才帮一个姑娘接酒埕,事态紧急,只好迎身相抱,没想到就闪了腰。”
“你又管别人的闲事了,闪了腰是活该。”
“好姑娘,你就别念我了,我们还是赶紧回客栈吧,诺诺还在房间等我们呢。”
凤华无语地搀扶着韩少山走向客栈。
夜幕降临,每家每户都掌起了灯。今夜原本喧嚣繁华的集市晚会在暮歌的一场无意之闹之下变得寂静冷清。客栈大厅里的村民无不谈及白昼发生的闹事,又气又愤。
韩少山倚靠着背后的柱子,凭着栏杆看向楼下的大厅。凤华给他上了药,腰部的疼痛缓解不少。他一边侧听着村民们的议论,一边紧攥着手中的脚链。
从村民们的口中得知,那青衣女子只是一个过客,似乎因为喜酒,就走到台上挑战拥有“齐中酒仙”名号的陆中昊陆先生。
“看来这脚链是不能物归原主了。”
“何处得来的脚链?是要送给凤华丫头的?”一把陌生的女声在韩少山的耳畔响起。
韩少山转身一看,身子有点站不稳,只见一个身穿雪白小毛袄的少女站在他的面前。“姑娘是……”
白袄姑娘眼看韩少山没有认出她来,气得茸毛耳朵都冒出来了。韩少山指着她的“耳朵”,连忙用双手按住她的耳朵,左顾右盼。
“诺诺你怎么变成这般模样?快把耳朵收起来,被别人看见就不好了。”
诺诺掰开韩少山的双手,茸毛耳朵已经消失不见了。
“当日在融父山的时候,你害我破了功,如今我终于修得人形,你一句赞美的话都不说,只会叫我收起耳朵。”
“我只是不想你吓到普通的百姓。”
诺诺轻摇着头,“若非你认不出我,我也不会气得露出耳朵。罢了,我会注意的。不说此事,适才我向老板要多了一个房间,房钱你付。”
“什么?你不是说要到郊外找个地方歇息吗?还叫我们不要打扰你。”
诺诺拉着韩少山走进房间,只见凤华站在窗前,凝视着手中属于荆荆的精元核心。凤华听见韩少山他们的脚步声,应声看去,只见一个白袄少女牵着韩少山的手,毫不忌讳地走进房间。
凤华把荆荆的精元核心收进荷包之中。“看来你不仅爱管闲事,还毫无自觉带陌生人回来,而且还是貌美的姑娘……”
“凤华姑娘,她是……”
诺诺轻轻地抚摸着自己的脸,自言自语道:“真的貌美?”
韩少山看着诺诺自个儿一脸陶醉的样子,似乎没有要为他解释的意思,又对上凤华那双锐利的眼睛,自知跳进黄河都洗不清。
凤华把诺诺推出门外,“对不住,那个呆瓜可能让你误会了什么,此处是本王姬……不……本姑娘的房间,请姑娘到楼下歇息,我会让那个呆瓜给你一个交待。”
诺诺从陶醉中醒来,反推了凤华一下,“你这丫头比少山小子还笨,连我是何人都不知?”她一个转身,白色的雾气缠绕着她的身体,不一会儿就变回了小白犬的模样。
“诺诺?”
小白犬点了点头,一步跃进房中,转眼间又恢复了少女的模样。“我知道少山那小子乐于助人,今朝我在客栈屋顶上就看见了他‘英雄救酒为美人’的一幕,或许有朝一日他真会带着不相识的女子回来。”
凤华闷着声音说道:“同意。”
韩少山自知败阵,只好转移两人的冷冰冰的视线。“诺诺,你还没告诉我你为何回到客栈里住?”
诺诺走到窗前,指着窗外的天,“今夜恐怕是雷雨夜,我才会进来的。”
韩少山凑到窗前,远望漆黑的夜空。浓重的黑云隐没在夜空之中,把天上的繁星遮蔽得一颗不剩。压抑的空气弥漫着这个齐中小镇,似乎真的会有一场雷阵雨。
突然,一道闪电自天边而来,骤然间了照亮了整片天空。紧接的雷声如大地迸裂,诺诺吓得化为原形,躲在木桌之下。凤华也颤抖了一下身体,双手捂着耳朵。
韩少山眨了眨被亮光刺伤的双眼,待到再次开眼之时,只见集市方向出现一片火光。他俯身向前,试图看清前方发生何事。忽然屋檐上传来瓦片破碎的声音,韩少山回首一望,一条青色的脚链掉落在他的脸上。
“唔——”韩少山用手抓下脸上的脚链,“怎么又是脚链?”他定睛一看,才发现手上的脚链与之前所得的脚链一模一样。
受伤的暮歌躺在屋顶之上,被闪电打伤的左脚汩汩地流着鲜血。为了赎罪,她把西王母娘娘赐给她的琼浆玉液搬到齐中,放在祭台上,如此一来,明日一到,村民们就有酒祭神,她也不用那么愧疚。没想到一个雷电劈头而来,酒埕被打破,琼浆玉液着火了,连自己也被雷电劈伤了。
“该死!”她捶着自己的大腿,然后在手掌上施展灵力,青色的柔光围绕着她那受伤的左腿,腿上的伤口慢慢愈合,鲜血也渐渐消失不见。
韩少山好奇地爬出窗外,凤华连忙拉住他的脚。
“外面很危险,你看那边都着火了。”
“上面好像有动静,而且……”韩少山握紧手中的脚链,心中有一种莫名的不安,“我很快就会下来。”说完,他便用脚挣脱了凤华的手。
韩少山爬上屋顶,只见今朝遇见的青衣女子倒卧在屋瓦上,青色的柔光正围绕着她的左腿。
“姑娘,你没事吧?”
暮歌看见有人爬上屋顶,连忙收起灵力,坐起身来。“兄弟,我们又见面了。”
韩少山颤颤巍巍地在屋顶上走着,走到暮歌的身边,“姑娘怎么一个人待在屋顶?如今打雷闪电的,待在屋顶很危险,还是快点下去吧。”
“我看今夜月色正好,所以上来观赏明月。”
韩少山用狐疑的目光看着暮歌。暮歌自知编造的谎言粗糙不堪,一下子就被拆穿,连忙说道:“我们还是下去吧。”说完便起身要走,不料脚伤未愈,跌倒在屋瓦上。
韩少山上前扶起暮歌,“姑娘,你的腿?”
“上来的时候不小心扭伤了,你能背我下去吗?”
“可以。”
韩少山想起自己身上的腰伤,迟疑了一会儿,最后还是答应了。他背起暮歌,顿时觉得暮歌身轻如燕,轻得简直有点不可思议。而且腰部伤患处竟然有一丝清凉,痛楚也舒缓了不少。
暮歌十分享受地靠在韩少山的肩膀上,然而当他们靠近屋顶边缘之时,她低头一望,只见许多村民气冲冲地踏入客栈,手里拿着各式各样的农具和其他武器。
“大祸临头了……”
韩少山把暮歌轻放在屋檐之上,谨慎地爬下屋顶,回到房间。凤华坐在木桌前,一声不吭,只是不停地用右手揉着左手上的红肿,显然是适才韩少山挣脱的时候留下来的。
“上面的风景好看吗?”
韩少山坐在窗台上,背靠着窗框,向坐在屋檐上的暮歌伸出右手。“姑娘,抓住我的手,小心。”
当暮歌抓住韩少山的手之时,楼下传来村民们的怒吼。“女妖怪在那里!”
“糟了!”暮歌连忙振翅高飞,青色的羽翼在齐中的夜空中翱翔。
突如其来的冲击让韩少山的脑海里一片混乱,漂浮的身体在速速掠过的劲风中飘荡无依。暮歌渐渐幻化为美丽的青鸾,朝着黑压压的高空飞去。
韩少山看了一眼脚下,齐中的万家灯火已经远去。“姑……娘……”没想到思绪刚从脚下移开,就看见青衣姑娘化为青鸾,不禁吓了一跳。
“兄弟,你为何在此?”朗朗的声音里透着率真与爽朗。
“是姑……姑娘你把我拉走的。”
“是吗?哈哈哈……”暮歌那朗朗的笑声响彻天际,“兄弟,抓紧了,不然你掉下去,我也不知何处寻你。”
韩少山艰难地爬上了青鸾的背上,黑色的雨云与他擦身而过。远方的闪电在他们的身后乍然盛放,滚滚的雷声跟随着闪电的身姿咆哮。暮歌不敢再往高飞,压低了身子,在一片森林之上高速飞翔。
“姑娘,我们要去哪里?”
暮歌愣了一愣,适才只顾着逃亡,没想到要飞去何方。
“我也不知要飞去何处,只想摆脱齐中的那些村民。火不是我放的,是我把琼浆玉液搬到祭台上的时候,一个雷电打在我的身旁,火就蔓开了,可怜了我的琼浆玉液,我自己也不舍得吃……”
暮歌喋喋不休地诉说中,韩少山心中的疑惑都化为无奈,觉得自己似乎遇上一个不简单的姑娘。
“姑娘,我们还是回去吧。我想齐中的乡亲们会谅解你的,明白你心中真切的歉意的。”
“会吗?”暮歌回首看着韩少山,青色的羽翎滑过韩少山的脸庞,一阵酥麻让他不禁打了个颤。
韩少山傻傻地笑着,却坚定地说道:“会的。”
“那……我们回去吧!”暮歌突然来了一个回旋,让坐在她的背上的韩少山有点措手不及,身体顺着风势而去。暮歌扬起青色的羽翼,韩少山马上从翼端回到背脊之上。
“吓死我了。”韩少山死死地抓紧暮歌背脊上的羽毛,惊魂未定,“我突然出来,凤华姑娘她们肯定很担心。”
暮歌呵呵地笑着,“不怕不怕,很快就能回去,适才至此还未有一刻,我有信心半刻必到!”
韩少山已经无法适应暮歌的步调,“我不是这个意思。”
暮歌兴致勃勃地向前冲,似乎乐于此中。“天上有雷电,我们只能在低空穿梭了,这次一定要抓紧了。”
诺诺在疾风中疯狂地奔跑着,凤华坐在诺诺的背上着急地抬头张望着。
“凤华丫头看仔细,一只飞鸟都不能放过。”诺诺漫无目的地在草地上奔跑,心中尽是忿恨和无奈。地上的走兽,跑得再远,她都能够追踪到。唯有上天的飞禽,确实让她无能为力。
凤华一边颠簸,一边抬头望天,天上的任何动静都能激起她的神经。“我都叫他不要多管闲事,如今倒好,不知被会飞的女妖怪抓到哪里去。”
诺诺纵身一跃,跃至望丘之上,徐徐的清风吹拂她的面庞。她仰天长啸,与天上的雷电堪比齐驱。
雷电过后,韩少山伏倒在暮歌的背上,然而与之齐来的长啸的余韵还是进入他的耳朵。
“诺诺?!”他回首望去,丛丛树林之间是一片深邃的黑暗。
“嗷——”
“真的是诺诺。”韩少山轻拍了暮歌一下,“姑娘,我的同伴在找我。”
“你不陪我回齐中?”
韩少山顿了顿,“我会陪你回去,只是我不想我的同伴们担心,可以先去与她们会合吗?我们一起回去齐中。”
暮歌连忙点头,“好!
韩少山努力地支撑着高架,暮歌抱着“千觞不醉”盘旋在空中,然而摇曳的高架让她一直无法放下酒埕。
陆奎憨笑地走来,一把扶住了高架,“我来帮你。”
“谢谢。”韩少山抬头看着暮歌,又回头看向四周,村民们正同心协力地重筑祭台。每家每户都把原作越冬之用的藏酒摆上祭台,凤华与村妇少女坐在榕树下,学着编织庆祝所需的竹篾用具。诺诺与一群孩童在集市的中央追逐打闹,孩子们喜欢拔诺诺身上的白毛,让诺诺苦不堪言。
“风华姐姐,你学得好快啊。”小丫侧着小脑袋,看着凤华手中的那篾至一半的小竹篮。
杜大婶抱开小丫,“别妨碍姐姐,你不是要跟爷爷学篾席子吗?凤华姑娘,我们先告辞了。”
“没事,你们去忙吧。”凤华微笑地向小丫摆摆手,小丫恋恋不舍地跟随母亲离去。
“你篾的篮子真好看,之前有学过吗?”盘坐在地上的少女越灵抚摸着凤华手中的竹篮。
凤华低头浅笑着,“以前跟小蝶姐姐学过一阵子,只是自己贪玩,没有一次能够篮子篾完。”
“是吗?我娘也说我经常心神不定,不过人家也是想快点去跟雁天哥哥学酿酒。”说着说着,越灵的脸上泛起红晕。
坐在树上的宝儿荡着双脚,“越灵姐姐不害臊,竟然给情哥哥蔑鞋子。”
害羞的越灵立刻把手中的鞋子藏在身后,站起身来要拉宝儿的腿。“人家才没有,别胡说。”
凤华笑而默语,如此恬静的村庄,如此淳朴的民风,除了记忆中的梁庄,再也没有遇到过。在顺水皇宫的日子是度日如年,即使与侍婢奴才一起嬉戏,他们都只会敬让着她。她看着越灵藏在身后的草鞋,想起韩少山的鞋子也有点破旧。
“可以教我编草鞋吗?”
越灵红着脸,“当……当然可以,”然后蹲在凤华的身边,在她的耳边问道,“你是要编给喜欢的人吗?”
凤华一听,连忙别过脸,夕阳的余晖洒在她的脸上。“才不是,我看你编的鞋子很好看,所以才想给自己编一双。”
“是吗?”越灵点了点头,相信凤华说的话,“我来教你,很简单的。”
此时,诺诺气喘吁吁地从远处跑来,躲在凤华的身后。“丫头,帮我挡着。”只见一群孩子意犹未尽地到处张望,却怎么也不见小毛球的身影。
“可恶,被它逃了。”带头的孩子领着身后的孩子跑向另一条大街。
坐在树上的宝儿一跃而下,抱起了藏在凤华身后的诺诺,“好可爱的小狗,我带你回家。”
诺诺立刻给凤华使眼色,凤华会意后连忙从宝儿的手中抱走诺诺。“它受了伤,要马上去治疗,宝儿乖,待会儿我抱回来给你。”
“我也要去帮它疗伤。”
远处传来宝儿的娘的呼喊,“宝儿,快过来帮忙!”
宝儿看着远方的娘亲,“姐姐,我很快就回来,你也要快一点哦。”说完就如风一般奔向她的母亲。
凤华无奈地看着宝儿远去的身影,诺诺一看宝儿跑远,连忙很厌恶地从凤华的怀中挣脱出来,灵巧地落在地上。
“也不知少山小子是怎样想的,竟然帮助那个叫‘暮歌’的丫头。”
“呆瓜的爱管闲事已经不是第一次领教,只是那个叫暮歌的姑娘,从一个被村民喊打喊杀的女妖怪摇身一变,竟然变成什么西王母座下的青鸟仙子,都不知是真是假。只有那个呆瓜相信她……”说着说着,凤华自言自语地低头不语,不知在想何事。
诺诺小跑至榕树后,出来是已是白袄少女的模样。“虽然不知她所说的是否属实,然而我感觉到她身上的气息,没有妖气。”
凤华抬头看着在空中忙里忙外的暮歌,“假如她真的是西王母座下,又为何来到齐中这个地方,还捣乱了人家的杜康祭?”
诺诺听着凤华言语中的酸气,心想着凤华这个丫头的戒心还是如此地重。“或许真的如她所说,一切皆是无心之失。”
“希望真是如此,因为呆瓜这么呆,又爱管闲事,我不想他受骗。”
诺诺站在凤华的身后,狐疑地看着凤华:“丫头,为何如此关心少山小子?”
凤华红着脸,“他答应我,帮我去找回灵屠双剑,如果再如这次一般,万一真的遇上个女妖怪,被人家吃了,怎么办……”
此时,韩少山向她们挥了挥手,“你们快来看看,看放得正不正?”灿烂的笑容在夕阳的余晖的照映下格外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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