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X广场虽不是本地最大的商城,但临近美院,也算是学生们消遣的好去处。沈枫生平日里不怎么喜欢出门,顶多在陆慕哲连各种招数都搬出来撒娇的时候才答应出去走走。听韩楚惟说,他曾多次在这个每逢黄昏便能蹿出一打蹦蹦跳跳“旺仔小馒头”的地方碰到过顾醒年。沈枫生被迫来地下超市囤干粮的次数不少,却仍是没有一次中过奖。
一次也没有。
他到底还在……期待些什么?
段嘉承在一旁的购物车上半趴着,无聊到眯着眼打量面前几个跑过的“小馒头仔”。整整一货架咖喱酱前的沈枫生已经呆站了十多分钟,连手里盒子的边角都被捏得发皱。段嘉承有些奇怪的扭过头,托着腮,忍不住开口唤了一声。
声音在他听来,是几乎与那个人一致的。
“枫生?”
他手一抖,连忙蹲下去捡慌乱之中掉在地上的包装盒,起身时却不慎磕到了货架的格挡。然而从神经末梢传来的并非带着金属嗡嗡作响的痛感,段嘉承像是早就料到一样,用手扶着棱角,正好护在他刚刚撞上的地方。
没等开口道谢,沈枫生就先被一句冷不零丁的提问噎住。他以为段嘉承这只是无意的玩笑,不曾想一对上那双写满了认真的眸子,自己竟是半点辩驳的话也说不出来了。
“是因为……感情上的问题吗?谈女朋友了?”
沈枫生愣在原地,眨了眨眼睛,不知怎的却违心地点了头,算作承认。
起码……也是有一半。
“来吧,去结账了。”段嘉承见他挑好了要选的东西,推着购物车散慢地走向自助收银台。沈枫生暗地里庆幸他没有将这个话题进行下去,否则光靠着自己小学生一样的撒谎水平,不知道还能不能含糊得过去。
两个平均身高一米八往上的大男人,进超市买包咖喱酱竟然还要推个堪比累赘的购物车。几个结伴的女孩偷偷对着段嘉承和他举起手机,沈枫生眼尖,有些尴尬地咬了咬牙。不料段嘉承却笑着说没事,大一的新生,不必去和她们计较。
沈枫生不敢肯定这个大了他五岁的老师到底懂不懂得这些刚高中毕业的小姑娘的心思,不过段嘉承早已名草有主的事实,自他临时被调来当班主任的一个月后就已经在年级上传得沸沸扬扬了。
可不知道又会打消多少花季少女的痴情呢。
那一身修长的棕色风衣走在视野前方,沈枫生调整了一下心情,甚至像个孩子一样故作轻松地往前蹦了一步。他试图抛开脑海里叨扰的思绪,却不曾想只是转头看了眼出口的位置,脚底就像是生了根一样,霎时走不动路,也忘了呼吸。
顾……醒年,他的…不,不是。
一个短发齐肩的女孩在他身侧,两人并肩一起走过,笑着、闹着。沈枫生怎么能不认得她,他怎么能不认得……
那可是江柔,是年级上下多少人的心之所向。她带着沈枫生走完了四年里多半的政治课程,大三时却选择辞职前往一线城市发展。那条用来告别的朋友圈下方,顾醒年字里行间满是不舍。当时正值暑假,沈枫生来不及见她最后一面,只留下了江柔赠予的她常放在办公室的一只粉红色软尺。睹物思人,也算是留念。
他猛地迈开步子追上段嘉承,那些不便明人的担忧被一齐锁进了狭阁里的小箱箧。沈枫生的脸上挂着轻松的笑,不细看倒也察觉不出是哪里缺点什么。段嘉承只当是他和女朋友僵化的关系突然和了解,嘴角微微上扬,是替沈枫生宽心。
而两人所不知道的另一侧,顾醒年在他转身后回头。眼底映出那个穿着运动上衣看似撒欢的背影。他知道沈枫生明明看见了自己,却仍然一声不吭,宁愿放弃和江柔叙旧的机会也要跟段嘉承独处。顾醒年不清楚他的真实目的,毕竟没有谁比沈枫生更懂得什么是毫无结果的徒劳坚守。他心里明白,无论是顾醒年的过去、现在,抑或是未来,自己从来都无从插手和涉足。沈枫生能做到的只有离开,看着他们渐行渐远,还自己一个解脱。
段嘉承带他在一家快餐店里坐下,等着几个约饭的老师陆续前来。沈枫生想找个安静些的地方一个人待着,便独自趴在窗前。天色渐晚,方才那般美的蘑菇云已然消失了,他打开手机,看着那几条未回的消息有些怅惘。
一定又是睡过了。
沈枫生暗自估摸着,一边迟疑要不要开口打破周围的沉默。他知道段嘉承并不认识江柔,才借此安慰自己顾醒年今天不会再来,想必下午提前给他放学,也就是因为要去约会吧。
顾老师29年的单身历程,看来是就此结束了。
沈枫生强笑了一下,尽管他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但事实摊开在面前的时候,为何仍是那么难以接受。他明明想过要祝福,到头来做不到的却终究做不到。
也罢,不就是一场顾醒年以为的决裂吗?可那又如何呢?除了他沈枫生,不会有人去在乎的。
直到孙邵楠进店坐下和段嘉承打了招呼,才暂时把他从消沉之中拉了出来。孙老师搀着一个肚子有些微微隆起的年轻女性,就算不介绍,沈枫生也能猜到那位就是他已婚三年的发妻。
毕竟整个办公室,只有顾醒年孤寡到了现在。
孙邵楠是他最好的朋友,沈枫生怕表现得太过明显,到没有问起还在商场里闲逛的两个人。之后又陆续有人进来,都是他从前常去办公室找顾醒年时认识的那群老师。段嘉承中途起身介绍沈枫生时大家也没有太过诧异,只是纷纷笑着附和说认识,是老顾的课代表。
他这时没有选择去较这个真,放下了平日里强调自己已经辞职了的执念。不料话音未落,拐角处便出现了两个人影,江柔挽着顾醒年的胳膊,从门廊里笑着走了出来。
那一刻,他亲眼见到沈枫生的眼神从他身上停顿一帧便奔向江柔的迫不及待。顾醒年似乎恍然明白过来他是在躲自己,可检索一遍记忆却好像并没有哪里惹到了这小家伙。他不敢肯定自己的想法,却也瞒不过目睹的迟疑。眼看着沈枫生和一群人围着江柔问这问那,顾醒年却被少见地冷落了。
明明刚才还好好的。
“可算是脱单了,从哪找到这么漂亮的姑娘?”没等他露出什么失落的表情,段嘉承便一手勾住了他的肩膀。语气里略带调侃的意味让顾醒年有些不悦,也可能是因为这个话题从一开始就没有问对口。
“别乱说,”他整了整衣领,顺势拉开段嘉承的手,“江柔都快要结婚了,我原来的同事而已。”
众人坐下又歇了一刻,话题里大概聊的是孙邵楠夫妇的近况。顾醒年离开去了洗手间,殊不知自己和江柔又成为了八卦的焦点。
段嘉承带着耳机,正查着附近几家饭店的网评,显然没有听到他们的议论。江柔也不是健谈的类型,支吾着解释反倒还换来几声对顾醒年很是“仗义”的撮合。沈枫生在一旁听得难受,却又不想插进老师们的聊天里,只好借口有电话来,推开门独自悄悄躲了出去。
再等顾醒年回来,一行人都收拾好了东西准备离开。他一时找不见了那个让自己耿耿于怀的人,四处张望,仍是迷失了方向。
“沈枫生呢?”
“好像出去打电话了吧,也挺久了……唉老顾,你先说说你和江柔到底是怎么回事?”陈蓁拉着自己的好姐妹问他,顾醒年这才收回目光,望向她身边满脸通红的江柔,投来的眼神几乎是求助的。
“关系很好的朋友啊,你们不是一直都知道吗?”他皱着眉,想不明白事情是怎么走到这个地步的,“段老师没和你们解释?”
段嘉承余光里瞥见众人闻言纷纷回头看向自己,似乎是发觉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这才摘下耳机,后知后觉地“啊”了一声。
顾醒年头疼地皱着眉,知道沈枫生怕是听见了那些风言风语。尽管他不确定小家伙对自己的到底是哪种喜欢,但就这么让他误会,顾醒年不甘心。
“我得去找人了,他在哪?”语气里多了几分焦急,段嘉承有些奇怪地抬头,见他手都已经搭上了玻璃门。顾醒年示意大家先去订好的那家饭店里落坐,自己很快便会跟上。
“别去了。”段嘉承出声制止到,丝毫没有要离开位置的意思,“小孩可能正和他女朋友打电话呢,你先走吧,我一会找他就行。”
顾醒年的动作一滞,想起了下午那个摔碎的干花颜料板。他有些神色复杂地回头望了身后一眼,却不小心瞥见了桌上两杯同款的奶茶。
“我去找。”顾醒年头也不回地出了门,剩下段嘉承一个人莫名其妙这家伙的突然暴躁。他无奈地耸了耸肩,将两个空杯子丢进垃圾桶,顺手帮服务员回了盘,两三步跟上刚进电梯的大部队。
北方五月的夜晚偏冷,顾醒年刚从摄影棚出来没等加件衣服就被打电话拉扯了过去。他在拐角处瞅见了路对面那个落单的背影,只是一个人孤零零地走着,不像有电话来的样子。
沈枫生边走便瞟着幕墙,却突然从玻璃反光的面上看到了那个朝自己急急走来的人。他有些慌乱地掏出手机夹在耳朵上,内心祈祷着能从顾醒年面前蒙混过关。
可一回头,对方就是一副看透了自己的表情。
沈枫生一时间舌头都打了结,支支吾吾地,完全忘记了自己还有通电话要打。顾醒年挑了挑眉,让他把僵举着的右手放下来。沈枫生一副小孩子做了坏事被抓现行的委屈样,别开眼,不去看他。
“电话打完了?”顾醒年没有捅破那层窗户纸,让给他一个台阶下。沈枫生这才松了口气,如释重负地点了点头。
“那回去吃饭吧,别让大家等急了。”他转身朝向前方带路,不料走了几步,身后竟是半点动静也没有。顾醒年有些疑惑地回头,见沈枫生站在原地,仍是一动也不动。
“怎么了?”
“那个……老师,”他不想再在这场风波里继续纠扯下去,下定决心要抽身离开,“我还有点事,要先走了。”
“什么事?”顾醒年第一次要这么自降情商追问到底,沈枫生面对质问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一心只想火速逃离现场,越远越好。他顾不得考虑什么对方会生气的后果,闭着眼一咬牙就径直朝着路口走去。
“是他们刚说什么惹你不高兴了?”顾醒年在他身后喊道,两三步跑着追上。话说他还没有谈过恋爱,就已经先尝到了这种吵架闹分手的滋味。以平日里对沈枫生的了解,他可是决计做不出这种失礼的事情的。
难不成是遇到什么了?
“没有,老师,您多虑了。”沈枫生不敢抬头直视,推开他的手坐上一辆计程车的副驾驶。顾醒年皱着眉站在路边,眼神里的不悦几乎溢出。他用着那种少见的压迫性语气,只对沈枫生传达了两个字的命令。
“下车。”
声音是低低的,他却突然不知道从哪生出了反抗的勇气。顾醒年见惯用的招数这时居然也没了辙,也知道自己是留不住人了。
“要去……约会了吗……”他不确定自己从他话里听出来的那几分不甘是真是假。顾醒年也没时间花心思去隐藏情绪里太多容易暴露的东西,他那时突然怕的要命,是多希望沈枫生矢口否认。
可他的小仓鼠没有说。
沈枫生被黑暗溺得窒息,已经不愿在相信光了。先前有那么多的错觉和误会,他也明白自己只是一再作茧自缚。
在顾醒年身上留下的这四年,是时候收回来了。
沈枫生知道自己这是在赌气,气他和江柔郎才女貌,那样般配令人生妒。顾醒年人品系好又人缘极佳,他沈枫生千疮百孔,又能拿什么来与其并肩。
这是一直扎在心头的一根刺,稍有不慎牵扯便痛的不能自抑,像截脱槽而无法抽离的弓丝,分明位置是再清楚不过。
那不妨……捅得再深些,让异物埋进复杂的肌理,轻易不见,也算是记忆消磨。
沈枫生望向他,眼神是有些悲哀的。顾醒年对反锁的车门无能为力,原本在重出温室环境的那一刻,他都准备好了坦白心意的说辞,不料那个小朋友却像是突然回到了六七年的叛逆期,执拗地对那句他都不想出口的询问点了头。
沈枫生的意思是……他,已经没有机会了吗……
顾醒年一瞬间发觉自己真是傻得太过透彻,他几乎处处能说服自己这不是一厢情愿一场,却忘了想想沈枫生撑不撑得过这四年。他们都被这段师生关系绊住了勇气,可一旦所有的幻想破灭,往后相处的四十多天,还要如何去熬。
他明明清楚的,那日自辞去课代表一职的时候,沈枫生就已经想好了放手。从头至尾自欺欺人的,也只剩下他一个了。
顾醒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把那份不理智又重新塞回西装的夹层。有时想想他为何竟变得这般可耻,借着职务之便来强求这段关系,这是原来那个顾醒年的作为吗?
这还是他的初心吗?
“感情上的事……就先放一放吧,最近临近考试,还是希望你安心准备。”顾醒年知道他此举甚蠢,沈枫生不是个未成年的孩子,自己又有什么资格去对别人的私生活指手画脚。他只是不满,不服输,不想承认就算是自己也会在喜欢的人面前碰壁罢了。
后排汽车的鸣笛声接二连三地响起,顾醒年只得松开车窗,捏紧拳头看着他从面前离去。掉过头后,那个窗口已然关严实了,暗色之中的玻璃反光,看不清车内任何东西。顾醒年知道自己那并不是怅然若失,他从未得到,因而终始不甘。
是的,沈枫生已经很久不再与他说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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