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的视线往下移,泛黄的纸张上还留着几行字。
【那你回答我一个问题。鼻腔眼部流血,血液颜色偏绿,五官泛青,耳下起成片透明状水泡,并伴随呼吸困难是什么病?】
出乎意料地,紫皮笔记本给了他两个风格迥异的答案。
【我说了,不要救他,你会死的。】
【经检索,该症状符合蛛行蜂尾针毒素症状,推荐治疗方案如下——】
第二段,是白郁最熟悉不过的语言,天知道第一次看见的时候他的心情有多复杂,那些难掩的喜悦几乎要把人吞没,惊喜褪去之后却是无止境的茫然。
白郁扯了扯嘴角,目光又落在最顶上那两句话上,敛起笑容,眸色渐冷。
“啧……”一道低沉嘶哑的声音拉回他的思绪,床上的男人懒洋洋地说,“你看上去想把某个人宰了。”
“这么快就醒了,效果不错啊。”白郁耳朵微动,合上笔记本,随手把它丢在椅子上,直起身子凑到男人面前,低下头仔细打量他的五官,嘴唇的淡青色略微褪去,不似最开始的恐怖,随即又把手伸向他的耳朵,该说不说——这人火气挺重,人体散热极快的部位都是热乎的。
“嘶……”床上的人皱着眉歪了下脑袋,试图躲开他的手,可惜他受伤太重,反倒像是扯到了伤口。
“躲什么?”
“几天了,还没摸够?”
这是嫌弃?这人昨天才刚醒的时候就是这个鸟态度,啧,白眼狼。
白郁翻了个白眼:“大爷,我要检查毒素有没有残留,不是想非礼你。”说着手又摸向对方脖子上的褐色伤疤,这是一道陈伤,足以濒死的深度,弧度由上至下,动手的人很矮,可能是个女人或者矮小的魔物。
摸到男人喉结上的小痣,他忍不住手贱地戳了两下,嘿嘿,有点性感。
“呵。”
“冷笑什么,不就昨天摸了一下你的腹肌吗?怕什么,你敢给我看,我就敢摸。”
“你睡着的时候为了检查伤口全身都被我摸遍了,差这点吗?我还知道你的胸肌放松的时候又软又弹。”
“……”
过于理直气壮的语气让场面一度寂静。
白郁鼻子里发出一声轻哼,把手收回来,声音里隐约带着笑意:“抑制住了,过几天再配个解毒药剂就能彻底解决了。”
“……”沉默良久之后男人才发出一声刻薄的嗤笑,“你是审判庭的牧师?”
声音挺好听的,沙哑中带着一丝性感,偏偏语气让人很恼火,不像对救命恩人,倒像是对仇人。
“……不是,但你的狗命是我捞回来的。”年轻人打了个哈欠,生理泪水让他的视线有些迷蒙,“就算觉得我是个庸医也得忍着。”
“是吗?”虽是疑问句,但对方好像很满意这个答案,没再说什么,挪了挪身子,似是想找个舒服的姿势,大摇大摆地把身体舒展开,长腿跨过小床搭到旧椅子上,全然不顾旁边的可怜的年轻人。
“……你要不要考虑一下我今晚睡哪?”
没有回应。
“喂,你真当自己是个大爷了?”
“……”
白郁不知道对方是睡着了还是单纯懒得理他,但他知道,自己救了个白眼狼。
果然,这世上不是所有人都像他这样知恩图报。
……
白郁是三天前在迷语森林深处捡到这个黑发男人的。
彼时,天朗气清,他还优哉游哉地蹲在卡特的酒馆,倾听年轻小伙子们的心碎爱情史,然后不咸不淡地安慰他们——毕竟,有些姑娘更愿意把时间放在爱情以外的东西上,比如创造财富、制作药剂,就白郁自己来说,种地也不错。
小伙子们也不是不能内部消化嘛。
夏日的风裹着热意从窗边掠过,空气里夹着淡淡的鸢尾花香,在酒馆二楼能轻易看见街道上叫卖的场景。
隔壁面包坊的潘西太太在婉拒客人讲价,两只黑乎乎的耗子在门前的垃圾桶里兴奋地拱来拱去。路过的佣兵谈论吹嘘着谁从哪个险地侥幸归来,城卫巡逻中又跟哪个佣兵起了冲突——随后便是一道尖声打破了平静。
“有佣兵团在迷语森林深处血战!现在清场了!大家快去!”
迷语森林在雷顿城的西北部,最外围相对安全,那些值钱的魔植和魔兽早就被榨干净了,再深处便不是他们这种普通人能够得着的,极少数情况下,部分佣兵团会为了安全清理隐患,也不介意这些人在背后捡个三瓜两枣。
这时候就要看谁动作最快了。
白郁呢,则是个倒霉蛋,假如他今天乖乖待在家里,那他得是最先赶到现场吃得满嘴流油的那批人,但他偏偏出来工作了。
等他赶到地方的时候地皮像被掘了三尺。
人啊,也不是一直都要这么勤劳的。
白郁心下感慨,跟着人群转了四五个来回依然没什么收获,最终他还是决定孤身一人往西北更深处看看。
淡红色的霞光跃在天边,不过十几分钟就缩到边际,衬得林中巨木诡谲森然,鸟虫的鸣叫声不知什么时候起已消失不见。
他放慢脚步,朝四周张望,脚下是扎着各种杂草灌木的半干地面,叶片和空隙间多少喷溅着不少黑色的液体,想也知道是什么玩意,白郁来来回回转悠了半小时,终于在准备放弃的时候找到了一小丛牛舌草。
这是一种魔药的基础催化剂,紫鸢尾商店常年收购,足以还清卡特的钱,说不定还有剩。
尽管一开始后悔避开了三三两两的人群,但收获的喜悦还是驱散了恐惧。
再往前走两步,牛舌草旁还有一棵红莓果树,白郁停在树下,从地上抠出两颗半红半黑、渗着霉味的果子,这附近比比皆是,看上去它在森林里无人问津,只有最艳的几颗被鸟兽啄咬过。
自从来了个这个鬼地方,水果都吃不起。
白郁心情好极了,眼见着天光已逝,人声越来越远,秉着贪多嚼不烂的原则,背包装得差不多了便决定打道回府。
白郁小声哼着歌,脑海里畅想着未来如何发家致富,越想越得意,谁知这时脚下一滑,被某个大型物体绊倒了。
摔得头晕目眩。
他还没反应过来,那团黑色物体倒是先发出了一句呻吟。
居然还是个活的。
等他忍着膝盖被磨破的疼痛爬起来的时候,这人竟然又哼了一声。
白郁放下背包,小心翼翼地凑到树根边上,借着最后一丝天光看过去,对方半张脸浸在泥土里,手臂嵌着冰冷锋锐的鱼钩,伤口青紫,腹部的鲜血以肉眼可察的速度渗出,不一会儿就把地面染得湿红。
碰到这种情况,通常会有两个选项,要么见死不救,要么找能救的人,在迷语森林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当然选前者。
“反正你看上去也活不了了,下辈子祈祷自己运气好点吧。”白郁拍拍裤腿上的灰,笑眯眯地说,“谁让我是个穷鬼呢。”
西幻大陆只有两条医疗体系,要么聘请审判庭的牧师施展治疗术,要么找药剂师炼制魔药,两者有一个共同点——都、很、贵,雷顿城的普通人终其一生可能也见不到这些人一面。
对方毫无反应。
白郁笑容僵在原地,舔了舔干涩的嘴唇,捡起自己的木棍,戳了两下躺着的人,对方手指将伸未伸,颤动几下便不再动弹,唯有鲜血持续渗出,胸口的起伏越来越微弱。
“喂,不说话我也不会救你的。”
“……”
“就算你死了也跟我没关系,记得找准仇家啊。”
“……”
“装什么可怜,我是不会心软的。”
“……”
“……我可能真是个傻子。”累死累活把比他高了大半个个头的人形生物丢到床上的时候,白郁一针见血地说。
也许因为对方身上的衣服看上去价值不菲,也许是对方血流太多会污染环境,又或者是他住得太近了,怕对方诈尸寻仇,当然最有可能是对方显而易见的腹肌和俊脸,反正不会是因为他是个烂好心。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白郁选择了钝角。
“我真蠢。”当花了三枚金币买下一株染匠朱草给对方止血的时候,白郁嘲讽自己。
尽管嘴上这样说,他还是找卡特借了一把锋利的小刀,小心翼翼在男人的手臂上开出一道椭圆形的伤口,确定那枚鱼钩尖锐之处没有勾到肌腱和血管之后眼疾手快地往里一推,锋尖穿破涂抹朱草汁液的皮肤后被钳断。
“啊。这玩意看上去好贵啊,就这样被我弄坏了。”白郁喃喃自语着,手上却一刻不停地把剩下的金属物拔出。
“还得准备点消炎的,不然今晚就得送你去见阎王,哦不对,十殿阎罗管不到西幻大陆。”
“往好处想,他应该会好好报答我的,我还能赚点。”一开始,他这样安慰自己。
等到为了救这个人花光了所有积蓄还背上负债的时候,白郁想,他起码可以收三倍利息,勉强回本。
当发现对方耳鼻喉唇发青,确诊中毒的时候,白郁彻底换了个想法。
“他最好对我感恩戴德,一辈子当牛做马。”白郁咬牙切齿,“不然我管他去死。”
外伤处理尚在他能力范围内,中毒他真的无力回天,雷顿城是自治区,审判庭的牧师早已从这里撤离,白郁辗转反侧几个小时之后,终于决定清点原身的遗留物看能不能筹到请药剂师的钱,正是这时候,他第一次翻开那本笔记本。
“你这家伙,命真好啊。”白郁忆起这三天的苦日子,发出一声由衷感叹,随后他拍了拍对方完好的左手,语气得意,“不过,主要还是因为我医术高超。”
咦,好发达的肱三头肌。白郁没忍住又摸了两下。
说起来这人一身令人羡慕的肌肉,前几天怕他凉了只是随便扫过几眼。
黑发男人依旧紧闭双眼,安静地躺在床上,似是睡得香甜,直到青年的指尖顺着他的肌肉往前划的时候,才不耐烦地发出一声闷哼。
“哟,没睡啊。”白郁动作不停,反正这家伙现在也反抗不了,他悠悠地说道,“你知道吗,银月佣兵团团长死了,说是被魔兽吃了,消息可靠哦。”
“……”
“爱信不信。”白郁哼了一声,早就习惯白眼狼的沉默,随便扒了张草席铺在地上,懒洋洋地躺下来,没一会儿他又想起什么,半撑身子,看到屋内唯一一张薄床单盖在男人身上,挠了挠头,随后从床头扯来一件衣服,在腰间比划两下,确定能盖住肚脐后才满意地闭上眼睛。
“睡了,明天还有事。”
床上的男人始终没有动作。
几分钟后,睡意涌入脑海,眼皮越来越沉,意识逐渐陷进混沌,他才隐隐听见男人干哑的声音。
“所以刚刚为什么这么生气?”
“什么?”白郁迷迷糊糊地,随口回道,“嗯……因为我们这样的人,文字和语言是不亚于生命的东西,无论是什么形态。”
“……生命?”
“……”
回应他的是年轻人逐渐平稳的呼吸声,黑发男人缓缓睁开眼,瞳孔快速转动,隐约呈现出针状的绿光,随之而来的是他两颊边泛起的浅色鳞片。
左手微动,修长的指尖瞬间长出银色的尖甲,在昏黄的夜燃灯光下泛着森冷的光,只要他想,便能轻而易举划破任何生物的脖子,尤其是一个普通人。
“好多白芽菜……要多浇水……”
睡在地上的人恰好此时翻了个身,似是做个美梦,嘴里嘟嘟囔囔惦记着某些奇怪的东西,没一会儿他又挪动几下,把攥着的衣服往自己眼睛上搭,露出一截腰身。
啧,好吵。
黑发男人不耐烦地拧起眉心,看向头顶,老旧木屋紧促狭小,他能清晰地看见屋顶隐隐透着几缕白光,忽明忽暗,想来经不起半点风雨。
或许是这辈子没住过这种破地方,他一时有些恍惚。
“灯好亮……”
“……”
银光忽闪。
夜燃灯随之熄灭,屋内彻底陷入黑暗。
可能是床太小了,许久之后,床上的薄被子莫名滑落,顺着椅子落在熟睡的人腰间。
与此处的安静不同,远处的雷顿城,灯火通明,吵闹依旧。那些收获颇丰的佣兵拿起酒杯叫嚣着、吹嘘着自己的英武,转头又跟收购的商人拍桌板吵架,七八个来回后总有一方低头,谈妥了又喝了起来,这座城市同往日一般彻夜不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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