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人也知道杰克的突然疏远对他来说未必是件坏事,只有不抱有任何私人感情才能更好地完成他的任务,可想是一回事,真正要做到又是另一回事。眼下杰克正俯在辛迪电脑前叫她改报价,虽然英俊的脸庞上不带半点笑意,但是靠得好近,让人忍不住将视线瞟向那里。
“最近都没见他找你茬,怎么跟杰克闹别扭了?”言雪的声音冷不防在山人耳边响起,她可是公司里最忠厚老实的人,看她一脸认真并没有揶揄的意思,倒更叫山人觉得汗颜起来。
他干咳一声:“哪……哪有,我跟他本来也不是什么够得上闹别扭的关系吧?再说了,不找茬不是挺好。”
言雪噗呲轻笑:“还嘴硬,明明就很失落。前阵子你生病,不是都住他家去了?”
“那,那是因为他害我……得的肺炎。”这是两人商量好的对外说辞。
“嗯,我听说了,看得出来杰克很内疚,也很担心你。他特地有来问我你平时去餐厅爱点什么吃的,还每天提前下班亲自去超市买菜。可称得上是老爸级别的关心了,我男朋友就从来没那么细心。这样还说没什么?”
山人知道言雪不是在开玩笑,这么说大概就是心中真这么想。可她又是老爸又是男友的拿来作比较,总让人心里有种怪怪的滋味,温暖的、痒痒的又莫名地不安。有一瞬间,山人差点就想向言雪说出内心的彷徨:他也不知道那究竟是什么,也没有吵架,也谈不上闹翻,只是下意识觉得要跟这个人保持距离,可真要离得远了,心中又好像被挖了个巨大的空洞,无所适从……但他最后还是忍住了,用故作轻松的玩笑岔开了话题:
“说那么好,我直接找他做爸爸得了。”找爸爸一说,因为是时下公司寻求资本的流行用语,也成了他们平日里打趣的口头禅。
山人胡搅蛮缠愣是把不相干的两者扯到一起,终于把一本正经的言雪逗得忍俊不禁笑出了声:“你这人……讨厌!”
远处,杰克也不知哪来这么好耳力,突然抬起头,凌厉的视线直射过来:“那边干什么呢?上班时间聊什么天?林山人,你很闲吗?把这份文件复印十份!”
山人抽了抽嘴角,顿时觉得刚才为这个人生的诸多烦恼简直多余,不过他也没想着要拒绝,乖乖站起身就向杰克走去,可惜下一秒便被艾利娅不咸不淡的语调拦住:
“老板,现在12点零五分,已经是午休时间了。”
杰克直起腰,看了看办公室里三三两两等着的几个人,分分钟被打脸倒也一脸从容:“你们在等辛迪吃饭,行,那你们先去吧。要改的地方就那些了,下午改完发我。”他跟辛迪说完,又转而交代山人,“文件吃完饭再复印,好了拿来我办公室。”
杰克把文件放在辛迪桌边,敲了敲桌面,转身回办公室。众人都暗暗松出口气,交头接耳着往外走去。山人心知不该多事,可意识到的时候,已经忍不住问出口了:
“那你呢?”他说得小声,本也没指望能得到答案,没想到那个人竟驻足回首好好回答了:
“我不饿。”
山人感觉到所有人都微微蹙起了眉看向他,好像在说“你没事给自己挖什么坑呢”,但他却忍不住继续道:“现在是不饿,可待会儿忙起来你又不记得吃,老这样会胃疼。”
杰克没有再推辞,语气里竟带了丝不易察觉的笑意:“那就跟你们一起去。”
此言一出,大概除了山人,所有人都是哀声一片。杰克难得的心情不错,只是笑骂道:“干什么?我去给你们买单,还有什么不好的?”
众人转过弯来,心想也对,跟老板一起吃饭,当然是老板请客,不由得又欢呼起来。
时至年关,园区的商务食堂冷清了不少,众人挑了不少高档小菜,拣餐厅中间看电视视野最佳的长桌坐了。杰克自然坐到山人边上,很习惯地把山人爱吃的菜都放在他面前。大家看在眼里相视偷笑,却也谁都不敢当面开涮老板。好在美食当前,年轻人们很快就没了拘束,开始聊起过年安排、抢票、请假回家之类的话题。
“……回家当然好,每天饭来张口衣来伸手。不过也头疼……我最烦跟亲戚一起吃饭,饭桌上那些七大姑八大姨肯定又得问,男朋友找了吗?年纪不小了要抓紧考虑个人问题了……巴拉巴拉,连饭菜都不香了。”聊着聊着话题便突然转到了过年的头等难题催婚上,辛迪夹了块鱼片塞在嘴里,第一个开始嘟囔起来。
“对对对,我家也是。说没找吧,去年我回去9天,有七天都被安排了相亲,其中有一天上午、下午、晚上连着赶了三个场子,腿都跑细了;还有一天,我三表姑妈一大早就领着个男的上我家来了,我脸还没洗,顶着个鸡窝头,也不知道她是想我好,还是存心害我……”说到催婚问题,女孩子们一个个都深有体会,就连一贯沉浸在纯爱小说里对爱情充满浪漫幻想的梅利莎,说话也突然烟火气了起来。
大家被她说得哈哈大笑:“见了这么多,就没一个白马王子?”
“你们不知道,那都是什么人啊,不是阴郁眼镜男,就是身高不到1米六,还有发际线在头顶心的,不行不行,我接受不了。”
“嗨,那也眼睛一闭选一个交差呗。”辛迪是站着说话不,别人的事说起来特别容易。
梅利莎一脸无语,翻了她一个大白眼。还是言雪应变得快,赶紧接过话茬:“就算有男朋友,也没好到哪里去。他们会围着你问,对方干什么的,家里什么条件,什么时候带回来见见,别拖拖拉拉了,差不多就赶紧结婚吧……”
“没错没错,他们恨不得是个男的,你就说好,然后立马领证,明年抱孙子。”
“哈哈,都是一样的爸妈。”
“哎,我给你们支个招,”薇薇安喝了一大口啤酒,把杯子拍在桌子上,豪迈万丈道,“找个假男朋友带回去,让他们无话可说。”
可话一出口便被嘘声一片:“嘁,那还不是一样,也要有地方找去!”
“眼前不就有嘛。”也不知道谁没头没脑冒出来的一句,让女孩子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突然安静下来,好像一下子从天马行空的胡扯拉回了现实。在座一共四位男士,杰克是有颜有钱的钻石王老五自不必说,但也没人敢打他主意;法务杜凯,戴副黑框眼镜平时鲜少开腔,正是梅利莎口中的阴郁眼镜男;刘巍威虽然长相高大阳光,但是个万事不靠谱的妈宝男,平时开开玩笑还好,真有什么要紧事,只能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她们一个个考量过来,最后都把目光集中在了山人脸上,眉清目秀,又为人温厚体贴,算是有限资源内不可多得的优质人选了。
辛迪最是快人快语,支起下巴就开始坏笑:“山人可以啊,长相也是讨家长喜欢的类型。反正你过年也没什么去处,怎么样要不要考虑一下?”
山人没想到刚才还旁观偷笑的自己,转眼就无故躺枪了。而且大家都饶有兴趣地盯着他,等着答案。他窘迫地转过头来,第一反应看的竟然是杰克。杰克闲闲夹了块牛肉,置身事外的样子。山人只能委婉地转移重点:“其实我也不是没安排,说好了回福利院和孩子们一起过除夕。”
“没关系,晚两天也行。反正是假的,你就当去旅游。我家广东湛江,辛迪家福建武夷山,薇薇安是江西九江的,随便你选。”这回抢着接话的人换成了梅利莎,她带着兴奋目光凿凿地盯着山人。另外两个人也没表示反对,还点头补充:
“可以,你选谁,今年就跟我们谁回家吧。”说得就跟真的一样。这让山人如坐针毡,他不是不能全当开玩笑随便说一个,他只是无法违心地说愿意跟她们任何一个人回家,他没有对她们中的任何一个人有过于亲近的想法,就无论如何没办法做出轻率的回答。
“别打他主意,”杰克的声音终于不温不火响起,替山人解围来了,只是他似笑非笑的眼神淡淡掠过山人,让人有种不太好的预感,“他……”
山人以为他会直接说“是我的人”,还好说的是“名花有主了”,但听到那句话的瞬间山人的心还是不受控制地一阵狂跳。而对梅利莎来说这已经无异于印证了她一直以来的臆想,她激动地声音都在颤抖:“名花有主,你怎么知道?那个人,不会就是……”
“嗯,我是……”杰克故意大喘气,害梅利莎的小心脏差点停跳,然后又给了她一个极具讽刺性意味的答案,“他大舅哥,我怎么不知道?”
“你……真的假的!?”梅利莎表情大起大落,有趣得很。
“不然我破格录用他,对他那么照顾?”杰克睁眼说瞎话却丝毫不显心虚,说得几个平日里自诩精明能干的姑娘们有些懵圈。
“不对吧,你不是独生子女吗,哪里来的妹妹?”
“表妹,不可以吗?”
“那那那……”
“那什么那,你们明知道他死心眼,还合起伙来耍他。”杰克突然眼神一凛,言下之意,活该你们被耍。
“啊……你果然是骗人?”辛迪最先回过味来。
“你觉得呢?”杰克扬起嘴角不再多说,抬头看起电视,电视上正在播放法治节目,说的是最近轰动一时的孤寡老人被骗房产一案。但大家中途加入,看得都一头雾水。
“这个案子很有警戒意义,我觉得大家多了解了解这种社会现实,对自己和家人都会很有帮助。”说话的是杜凯,这还是他第一次说这么多字,原来他一直在认真看节目。他给大家简单概述起案件经过:
主人公陈某发老人是位孤寡老人,常年靠低保为生,他原本拥有一套一室一厅的老公房,生活还算安稳。2015年,李某芬看准他年迈糊涂,声称自己是养老机构工作人员,用以房养老为名骗其签下房产转让协议。此后他被哄骗搬出公房,住进养老院,但仅仅三个月后便被告知缴费到期。他曾多次找李某交涉,但他的房子已被李某转卖,他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至今老人已3年多无家可归,只能住在领居好心提供的待拆迁铺面中,那是一个不足6平米的楼梯隔间,大部分是低矮斜面的天花,还堆满了杂物,居住条件极为艰苦。
所幸节目最后告诉大家,老人已在社会救助人士的帮助下,由援助律师向法院提起了诉讼,会寻求法律途径为老人讨回公道。
“骗子太可恶了,骗点钱也就罢了,可连活都不让人活了就太没人性了。”节目结束,众人开始热烈讨论起来。
“杜凯,你是学法律的,陈老爷爷一定能讨回公道的吧?”
“不乐观。”
“为什么呀,这不明显是欺诈吗,法律不是保护弱势群体的吗?”
“据我所知,他签署的是一份赠予协议,而不是买卖合同。这有很大区别,买卖合同的话,如果在一方有欺瞒,或者交易明显不公平时,是可以申请合同无效的。但赠予就很难鉴定了。陈老爷爷身体健康,心智健全,属于完全民事行为能力人,他的亲笔签名,具有法律效力。而且时间这么久了,他很难证明李某在赠予过程中存在欺瞒、哄骗或者受到胁迫。他强调的理解有误,在李某这里很可能被说成当事人事后反悔,这就有口难辩了。”
“为什么呀?怎么这样?”女孩子们大多义愤填膺喊着不公,但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有杰克问了个更实际的问题:
“赠予人不能撤回赠予吗?”
杜凯推了推眼镜,显出一份沉着干练:“问题就在于,这个骗子相当精明,她很快转卖了房产。赠予物在所有权转让后就不得收回了,这还牵涉到第三方的利益,就变得相当复杂了。”
“看不出来啊杜凯,平时不声不响的,竟能说出这么多高深的道理。突然觉得你还挺帅!”看来女生们已经被杜凯一通滔滔不绝的普法教育说得心悦诚服了。
杰克正好以此敲打她们:“你们别小看他,杜凯可是F**学院的高材生。让你们刮目相看的地方还多着呢,别只知道看人外在。”
杜凯被说得不好意思,镜片一闪,头埋得更低了:“老板过奖了,你自己也是医大毕业,学霸级的人物。”
“那不一样,我不太喜欢条条框框的东西,要是学法律,肯定学不会。”
“可惜法律的条条框框有时太死板了,并不能惩治所有的恶行!”杜凯像是突然被杰克不经意的一句话刺痛,握拳砸在桌子上,凛然抬起的视线,竟意外地有一些凶狠。
山人想说,这可不像学法律的人该有的言论,但薇薇安那头已经将外在与内在的问题引申到了人与人初见时不可避免的傲慢与偏见上,很快把话题又转去了九霄云外……
与此同时,警局的餐厅里,艾峰看着缓缓出字幕的同一档节目,亦若有所思。意识到王民宇和霍莉莉的共同点后,他想到了另一个令人忧心的问题,也许还有别的他们所不知道的受害者,以及那位自诩正义的魔术师会不会越来越频繁地再犯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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