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门进审讯室的时候，刘阳一如既往低头坐在黑色长桌前，带着手铐的双手搁在面前的桌上，就像一座忏悔的石像，开门的声响也没能让他有所反应。
这些天来，每次提审刘阳，他都这副三缄其口拒绝合作的态度。丁弈内心轻叹一声，打开摄像机，坐到桌前，将一只装在物证袋内的暗红色打火机沿着桌面推到他面前：
“这是在你家衣橱抽屉隔层里找到的，不过是一个用完了的廉价打火机，却藏得这么好，应该是对你有什么特殊的意义吧？”
刘阳依旧没有抬眼，但当丁弈说到“特殊”二字时，他不自觉颤抖了一下。丁弈将物证袋提起来，端详着打火机。他们查过，打火机上除了刘阳的指纹没有别的痕迹，东西被仔细擦拭过，连机身一侧的图案，也好像是被刻意抹去的，已经模糊不清。
“如果没记错的话，我知道这东西哪里来的。这上面的图案应该是一团飘升的烟雾，下面还配着‘烟火’两个字？”烟火，是一间小众酒吧，幕后资金与金鼎皇宫颇有牵连，是缉毒队一直以来重点关注的几个贩毒据点之一。
“你曾不止一次主动请命带队去烟火临检，现在想来那一定是有什么原因的。把前因后果说出来！我可以为你争取宽大处理！”
刘阳紧拽着十指默默摇头，仍然不吭声。
“你到底在犹豫什么，那些人把你拖下水，害成这样，你不想把他们连根拔除？”丁弈心中越来越疑惑，如果打火机确实与毒贩有关，刘阳又为什么如宝贝似地把它藏起来？
就在这时，审讯室的门被人粗暴推开，冲进来的竟然是艾峰！？
“小艾，你怎么……”丁弈还来不及把话问完，艾峰已将一叠照片劈头盖脸丢到刘阳身上。
“丁队还要等他自己想明白，等到什么时候？这些人命可等不起！”
很快又有两个年轻人跟了进来，试图拉住艾峰，丁弈认得是刑侦队的苏睿和刘家栋：“小峰哥，你冷静点！”
艾峰此时力气大得惊人，挥手就把两个小伙子撂开一边，连摄像机架子都被三人拉扯中推倒在了地上：
“我很冷静！”艾峰睁着眼睛说瞎话，上前一把就拽起刘阳，“好好看看这些照片，知道这些是什么吗？尸块，毒贩为研制新药，拿来做实验后被灭口的受害者残肢！”
刘阳的脸终于被迫抬了起来，震惊与悔恨的眼神在照片和房中的四人之间来回游移。
看他内心似有挣扎，艾峰趁胜追击，拿起一张照片塞到刘阳眼前：“看清楚这条胳膊，法医说胳膊的主人还只有16岁！也许还有更多的人，我们还来得及救他们。把你隐瞒的事情说出来啊！”
“说啊！”所有的人都期盼地盯着刘阳，可他竟然咬牙又一次低下头。
“不，那件事和这些根本不相干的。就算说了也帮不了你们，我不能……我不能……啊……”刘阳说到最后竟大力将头撞向桌子，“你杀了我，直接杀了我！我用命给他们赔罪！”
这样举措倒让艾峰一时愣在当场。
“好了，小艾，这事急不来，我相信刘阳并不知道这些受害人的事情，你们先出去。”
艾峰欲言又止，算是给足了丁弈面子，答应暂不干涉。丁弈将三人送出审讯室，又被苏睿、刘家栋一通道歉耽搁了一会儿。可前后不过三五分钟时间，等他再回到审讯室，刘阳竟已经自插气管，死在了一桌血泊之中！
“到了吗？”孙浩哲略带沙哑的声音在手机扩音器中响起，他是中午饭点之前突然把电话打到山人手机上的，确认杰克一直在公司后，便要求他立即出发，接了严实前往指定地点。看来是想给杰克个措手不及，好让他无暇暗中设伏。
“时间掐得真准，前方一百米就是路口。”杰克似乎对他的步步为营颇觉有趣，抢先接过了话茬，“不过路口不好停车，交警过来可就麻烦了。”
“不用你回答，有什么话让林山人说！”孙浩哲知道杰克不好对付，早已事先约定让山人传话，也是指望他一旦看出不对劲，好在言语上暗中警示。“不用停车，放慢车速，继续往前开！”
“往前开？”山人略感意外。
杰克却意料之中似地轻笑道：“我就说，哪能一上来就把交易地点暴露给我们，总得带着我们多兜些圈子才安全。”
孙浩哲也不理会杰克的嘲讽，只继续命令道：“把四面车窗都摇下来！”
“呵呵，考虑得还真周到，你是在哪儿看着我们呢？”杰克也不违拗，爽气照做。
车窗缓缓降下，车外的冷风一下子窜了进来。这里是纵横交错的高架立交桥交汇口，距离路口不远处还矗立着一座轨交车站，四通八达的天桥横跨于地面交通与高架之间，道路两旁不乏高楼林立，在主干道十字路口侧面更有一条小路，斜向延伸至远方。
山人好奇地探头四顾，猜测着孙浩哲会预先躲在哪里监视他们的一举一动，可无论是路边小店、天桥之上还是轨交站台的窗口，他都没看见熟悉的身影。
“怎么没开你那辆出租来？”杰克的话提醒了山人还有另一种可能，他这么问是故意要套孙浩哲话。不过山人视线所及的路面上并没有那辆老旧出租的身影，孙浩哲应该是考虑到会被认出来，提前换过了车子？
这时前方路口，交通指示灯跳红，他们的车带头停了下来，后视镜里整条车龙如连锁反应一般陆续停了下来。山人扫了一眼逆向车道小转弯开过的车辆，将视线转向轨交站前和远近几处人行道上停着的车子上，他注意到杰克也正做着相同的打量，显然早就料到了这一点。
孙浩哲安静了片刻，又突然提问：“怎么多了个女人？严实为什么靠着那个女人，动都不动？”
山人惊讶于孙浩哲到底躲在哪里，能把车内的情形看得这么清楚！？就连杰克也略微意外地抬了抬眉毛：
“你那儿视野够好的？”
“你少打岔，林山人？”孙浩哲毫不客气地打断杰克。
“呵，他只信你，别愣着了！”
山人回过神来，赶紧作答：“那个是小天的姐姐，她很担心小天。严实没事，只是吃了两颗安眠药。刚才去接人的时候他还好好的，我亲眼看他睡着的，呼吸也很平稳。”
“为什么给他喂药？”孙浩哲语气里多了一分警惕。
“说是以防路上节外生枝，至少他们是这么说的……”这是杰克给他的说辞，不过山人总觉得根本没必要这么做，如此安排背后可能别有蹊跷。因此他说完之后又忍不住补了一句，实则有意说破，就是想看看杰克作何反应。
杰克始终神色如常，倒是后视镜里萨琳朝他凶巴巴地瞪了一眼，他转开视线无视女人的敌意，他可不怕她。只是没必要和女人一般见识，何况那还是个为弟弟安危饱受煎熬的女人。
“严实还好吗？受伤了吗？”
“那个……脖子和手上有一些淤痕，其他地方衣服挡着，也看不清。”山人不知道这个少年之前都经历过什么，但他似乎明白了老K的眼神到底哪里让人不适。
电话那头沉吟了片刻，才回道：“继续往前开，过两个路口后左转，手机保持通话状态，到时候再问下一步怎么走。”
“等等，至少你也告诉我们小天怎么样了？让……”萨琳一直默默听到现在，眼见通话就要告一段落，终是忍不住插嘴。
杰克却偏偏此时清了清嗓子打岔：“都确认清楚了吧，窗可以关了吗？怪冷的。”山人隐约觉得，他是有意不让萨琳继续说下去。
“后车窗可以关，前窗必须留一半。”孙浩哲顿了顿竟没有无视萨琳的问题，“小天很好，你放心，只要严实安然无恙，我保证不会伤他分毫！”
孙浩哲本非穷凶极恶之徒，提到小天时也满是诚恳，这让萨琳安心不少，但山人却发现一路之上她眉宇间总还隐约透着忧虑，这究竟意味着什么？又和他们要迷晕少年之间有什么关系？
山人想了很久，直到电话那头告诉他们开入高架下的那片绿地就可以停车时，他注意到萨琳扶着身边的少年越发紧张起来。她张了张嘴像是要说什么，可杰克冷峻的眼神反射在后视镜中，又一次让她闭上了嘴。
车子缓缓滑入绿地树荫之下的时候，山人好像终于明白了。萨琳之前急于确认小天是否安好，她想说而未能说出口的那句话估计是“让小天说句话”。这就是杰克为什么阻止她的原因，他不想提醒孙浩哲自己手上的人质没办法说话。
也就是说这才是他们迷晕少年的原因：不想让他说话？或者说他一旦被要求说话就糟糕了？
山人此时突然脑中一片雪亮，事实是他从来也没有见过严实，眼前的这个男孩如果根本就不是严实！如果整件事情从一开始就是骗局？杰克说不会为难孙浩哲，让他把联系方式交出来，不过是想打着他林山人的名义让孙浩哲相信他们交换人质的诚意。
山人想起了萨琳闯进杰克办公室那天，说到答应孙浩哲交换人质的要求时，她脸上露出的疑惑。她的疑惑应该不会是不愿意换人，那难道是！？
山人几乎要从椅子上跳起来，可杰克的应变比他快得多，竟抢过支架上的手机直接丢出了窗外，又一把捏住了他脸颊：
“你要是敢出声，为保小天安全，我不得已就只好设法堵住你的嘴！你说用什么来堵最有效？”
杰克抬起左手食指抵住凉薄的嘴唇，勾起一抹冷笑。
“……卑鄙！”山人为自己最终还是退缩了感到不甘，可他知道杰克一定说到做到。那样的话他不仅无法示警，还会被……他不敢再往下想。
杰克警告他一会儿别乱说话，又转而瞟了一眼后视镜，让脸色发青的萨琳去把手机捡回来。
与此同时，绿地的另一侧，孙浩哲拉着小天正准备穿过林间小道，冷不防被小天抢走手机。等他好不容易抢回手机，却发现电话卡已经被小鬼卸了下来：
“你疯了吗，他们要是以为我临时变卦，会威胁到严实的安全！把卡还给我！”
小天只是摇头把卡紧紧捏在手心里。
“你到底想怎样？一直像要帮我，就是为了到这个时候来坏我事吗？”孙浩哲越说越气血上涌。
小天却像下定决心要抛开一切似地一头扑进他怀里：“不要去，别再想着那个严实了。就不能是我吗？我可以代替他陪着你的……”
“够了，放手！这种玩笑不好玩。”
“我没开玩笑！你不能去，你……见不到他了！因为他们根本没人可换，车里坐着的不可能是严实……”
孙浩哲突然不再试图推开小天，整个人渐渐僵立在原地。
“他早就已经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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