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午九点,陆言初说到做到,抱着自己心爱的小玩具敲开了季家大门。江熠刚吃完早餐,看到外婆领着人进来,一时有些怔愣。
倒不是他转头就忘了陆言初,而是他没想到这个弟弟一点也不矜持,他不过是礼貌性地应付一句,就跟大人社交时常说的“下次再约”是一个意思。但陆言初小朋友非常信守承诺,还生怕自己来晚了,让小熠哥哥等着急。
“小熠哥哥。”陆言初迈着小短腿跑到他跟前,献宝似的,将爸爸买给他的机器人塞进江熠怀里。
天气预报说年前会大幅度降温,今早起床就明显感觉到了寒意。
陆言初上身穿着一件墨蓝色的厚毛衣,下身是运动裤,因为他个子小,跑起来的时候像一团移动的小松鼠,毛茸茸的,很可爱。
江熠不自觉地笑了一下,接受了他送来的第二份礼物。
“谢谢。”
“小熠哥哥,你可以叫我言言。”
“……谢谢言言。”
外婆戴着老花镜坐在沙发上织毛衣,小哥俩面对面坐在客厅的儿童地垫上,搭积木,过家家。江熠不怎么开口说话,客厅里只能听见陆言初叽叽喳喳的声音,他问一句,江熠回一句。
“我不想当公主,我也要当王子。”
“好吧。那我来当公主。”
陆言初吸了一口牛奶,又摇头:“还是我当公主吧。”
万一哥哥生气了,以后不跟他一起玩了怎么办?
江熠还是顺着他,点头说好。陆言初是他见过的最好看最漂亮的小朋友,比白雪公主还要漂亮。
外婆笑眯眯地看着他们。这时,卧室里传来小孩的哭声,接着是女人轻柔地安抚,哄了几句后反而越哭越起劲了,外婆连忙放下毛衣,起身走过去,敲了敲门:“云舒是不是饿了?”
等了几秒,胡静把门打开,喊了一声妈,又往客厅的方向瞟了一眼,不太明显地皱了皱眉:“她呀就是娇气,一点点吵闹都会被惊醒,您别管,一会儿就好了。”
外婆好脾气地笑:“小孩子在一块儿是会热闹些。”
客厅里,陆言初夸张地用手捂住耳朵,小嘴叭叭:“哇,她好能哭啊,声音比我都大。”
胡静:“……”
江熠抿了抿嘴,站起来,陆言初见状便也跟着一撅屁股爬起来,江熠垂眸看他,低声同他商量:“言言,妹妹要睡觉,我们去楼下玩儿好不好?”
“好呀。”
一出门就被楼道里卷上来的冷风吹得直哆嗦,陆言初打了个响亮的喷嚏,用手去揉鼻子,刚想说外面好冷,江熠已经从兜里掏出纸巾,笨手笨脚地替弟弟擤鼻涕,还差点弄到他脸上。
这种鬼天气待在外面肯定会感冒,最后,陆言初牵着江熠的手,爬到三楼,十分好客地把人带进家里。
父亲一早就去上班了,母亲去外地出差要下周才能回来,昨晚在电话里说会给他带好吃的凤梨酥,陆言初当即举手问能不能多带一盒,他要送给楼下的小哥哥,母亲笑着说好。
陆奶奶在阳台晾完衣服,然后去厨房切了一盘新鲜水果,俩孩子排排坐沙发上看蜡笔小新。她陪着看了半集,陆言初笑得前仰后合,最后干脆直接趴江熠身上看,江熠总担心他会摔下去,于是伸手把人搂着。
吃了晚饭江熠才下楼回舅舅家。舅妈给他开门,手里还拿着奶瓶,摇晃了两下:“还以为你今天不回来,就睡他们家了呢。”
这个年纪的江熠还听不懂什么叫阴阳怪气,他只是单纯的不想给舅舅舅妈添麻烦,哪怕舅舅不止一次地摸着他的头说过,今后这里就是他的家,让他别拘束,但年幼的他依然能从长辈对自己的态度中,模糊地感觉到什么。
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他蜷缩着身子,睁大眼睛呆滞地望着某处。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疲惫地闭上眼,梦到了妈妈。醒来时泪水打湿了枕头,身上的被子掉了一半在地板上。
幼儿园的小朋友也不知道从哪儿听来的闲言碎语,课间玩游戏的时候,会指着江熠的后背说他没有爸爸妈妈,也会冲他吐舌头做鬼脸,笑嘻嘻地说“你爸爸妈妈是不是不要你了”。江熠则会握紧拳头,冷着脸狠狠瞪着对方。
小区里的孩子有的人来疯,有的拉帮结派。陆言初长得漂亮,好多小姑娘都喜欢围着他转,她们对江熠充满好奇,发现陆言初总跟在江熠屁股后面跑,就给陆言初塞零食,问能不能跟江熠交朋友?
江熠嫌她们太吵,不太想搭理。但陆言初是个爱热闹的性格,而且他才刚吃了人家送的芒果干,便做主同意了。
江熠心事重,话少,弟弟答应了别人,他也只能默许。
直到除夕这天,小区里几个早就看江熠不顺眼的男孩,趁他下楼倒垃圾,鬼鬼祟祟地窜出来,一脚踢到他大腿上,江熠摔倒在地想要爬起来,几人立刻摁住他一顿揍,江熠突然就跟发了疯的小狮子一样,手脚用力挣扎,然后薅住其中一个的脖子,张嘴就是一口。
原本的霸凌演变成了互殴,甚至还被对方父母恶人先告状,气势汹汹找上门来,食指戳着江熠的脑门,非得要他当面道歉。
胡静生怕对方家长找他们赔医药费,一听到只要道个歉就行,顿时松了口气,连忙抓住江熠的肩膀往前推了两步:“来,给姜阿姨道个歉。”
江熠抿着嘴不吭声,又被胡静催促:“你打架还有理了是吧?”
“明明是他们先动的手。”江熠咬着牙陈述事实。
而且他大腿和后背上都有很大一块儿淤青,轻轻碰一下都疼得厉害。但他比同龄的小孩更能忍耐,也深知眼泪是最无用的。
“嘿,你这孩子,你把我们家康康的脖子都咬出血了哎,那么大个口子,脸上也有,破相了你负责啊?”
“姜姐姜姐,你消消气。”胡静赔着笑脸,转头一巴掌轻呼上江熠的后脑勺,语气已经有些不耐烦,“小熠,你现在是连舅妈的话也不听了?”
“现在的孩子啊真难管教,脾气不小……哎哟!”
江熠从舅妈的魔爪下挣脱出来,用力撞了一下女人的胳膊,冲到大门口,拧开门,又一路头也不回地冲下楼。
他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没注意到正踩着台阶往二楼走,准备来找他一起去放烟花的陆言初。
连着喊了两声“小熠哥哥”对方都没回头,陆言初愣在原地,小嘴翘起,用力捏了捏攥在手中的盒子,几秒后他又屁颠颠地追过去。
单元楼旁边的旮旯角,空酒瓶、破洞篮球、踩扁了的易拉罐、从阳台上吹掉下来的衣服,乱七八糟地堆在这里。
江熠显然对这一片熟门熟路,冲下楼之后,就直奔过来,背靠着脏兮兮的墙壁坐下来,双臂抱紧膝盖,将整张脸都埋了进去。
有脚步声朝着他靠近,一步一步,迈得很轻。
江熠吸了吸鼻子,感觉到眼眶很烫,心脏也很烫、很难受,但他仍然努力咬紧牙,试图将眼泪一点点咽回肚子里。
肩膀却在控制不住地颤抖。
落在陆言初眼中,此时的小熠哥哥像一只被主人狠心抛弃的小狗。特别可怜。
虽然不清楚他为什么会在吃晚饭的时间独自跑出来,又为什么会可怜巴巴地躲在角落里,但对于陆言初来说,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小熠哥哥看起来好像很难过。
于是,等到江熠因为手麻而不得不抬起头来,撞入他眼中的就是一张担忧的小脸,对方也不知道守了他多久,目光紧紧黏在他身上,对视了两秒,他眼睛倏地一亮,软乎乎的小手盖在江熠冰凉的手背上。
“小熠哥哥!”
孩童清脆的嗓音破开呼啸的冷风,也凿开了江熠心底冰封的一隅,呼啦一下,有暖融融的阳光照射进来。
农历的最后一天,也是江熠搬来舅舅家即将迎来的第一个新年,他在夜幕降临之时,于无人知晓的角落,听见了花开的声音。
陆言初注视着他的眼睛,又叫了一声“小熠哥哥”,然后握住他的手想要把人拽起来。江熠只感觉鼻尖一酸,那些压抑的、滞后的痛苦与恐惧,洪水一般张牙舞爪地包裹住他,令他再也支撑不住,眼睛一闭,泪水滑落的瞬间便嚎啕大哭。
他再也见不到爸爸妈妈了。
他好想他们……好想回去自己的家。舅妈其实不喜欢他。但他只是一个借住的外人,他没有埋怨的权利,更没有撒娇的资格。
陆言初手足无措地呆在原地,顿了几秒,他又重新一屁股坐回去,伸手去抱哥哥的肩膀,无奈手臂太短,只能勉强把人搂住:“小熠哥哥,你别哭啊。”
嘴上哄着让哥哥别哭,结果自己一瘪嘴也跟着哭了起来。两人就跟比赛似的,看谁哭得更大声。江熠恨不得把这半个多月来的委屈一股脑地发泄出来,越哭越伤心,完全刹不住。
不知道哭了多久,最后终于哭累了停下来,江熠抽抽噎噎地用手揉了揉鼻子,眼里还包着泪花。
他这才有空去关心弟弟,见他面朝着自己哭得浑身发抖,原本白嫩的脸蛋此刻糊满了眼泪鼻涕,鼻子也是红的,哭到后面打着嗝还在叫“小熠哥哥”。
年幼的江熠很难形容自己此时此刻的心情。他脑子还有点懵,但右手却已经本能地伸到陆言初的后背,轻轻拍了拍:“别哭了言言。”
另一只手从兜里摸出外婆给他准备的手帕,认真给陆言初擦干净脸蛋。
被哥哥耐心哄了一会儿,他才慢慢止住哭泣。两人大眼瞪小眼地对视着,不知戳中了哪根神经,又默契地笑了起来。
大哭大笑了一场,江熠平静了许多,他抓着陆言初的手腕站起来,然后弯腰替陆言初拍掉裤子上的灰尘,顺带着也给自己整理了一下,就要牵着人回去。
陆言初却突然想起来什么,开口喊了他一声,接着从地上捡起那盒仙女棒烟花,里面被他偷偷塞了一个打火机。江熠担心他弄伤手,连忙把打火机抢过来,很小心地点燃了他捏在指尖的仙女棒。
下一秒,银色的火花吐着红芯“呲呲”在眼前燃烧,漂亮却又短暂。
陆言初赶紧又拿了两根,催促江熠点燃。然后他两只手分别挥舞着仙女棒,在四周逐渐昏暗下来的光线里,很开心地笑着。
“小熠哥哥,新年快乐!”
江熠也被他的快乐感染到,咧嘴笑了:“新年快乐。”
第一次经历没有父母陪伴的春节,江熠早上醒来的时候还很不习惯,可能是断断续续地做了一晚上梦,人还有些发怔,以至于他在卫生间门口碰上刚洗漱完的胡静时,张嘴就喊了一声“妈妈”。胡静的眼神霎时变得有些古怪,她没应声,也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好,于是抬手摸了摸他的小脑袋。
等他回过神来,已经被外婆带到餐桌前坐好。
陆言初跟着父母走亲戚也没忘记他的小熠哥哥,只要有时间他就噔噔噔跑下楼,要么江熠跟着他去三楼玩儿。
因为多了一个叽叽喳喳的弟弟,江熠慢慢地也没那么孤单了,偶尔他也会在陆言初的软磨硬泡之下留宿,两人挤在被窝里说悄悄话。
时间一晃就走到了五月。
陆言初很想邀请江熠参加自己的生日聚会,在这之前他已经亲口承诺过,会请他吃奶油蛋糕。
结果到了五月十九号,他生日当天,父亲的好友,一个很漂亮的阿姨非常诚心地邀请了他们一家,蛋糕和礼物也都是提前准备好,切蛋糕的时候,阿姨抱着他合影,他没注意到一旁脸色难看的母亲。
这个生日陆言初过得开心,又不太开心。好不容易结束了聚餐,还没走出包间,他就忍不住摇晃母亲的胳膊,提着打包盒,催她带自己回家。
陈蕙心却有些心不在焉,视线有意无意地瞟向走在后边的俩人。
“妈妈,你快一点。”陆言初跑到拐角处,一回头,发现母亲走得慢吞吞,他又撒腿折回来,直接牵着母亲的手往前拽。
“言言。”陈蕙心捏了捏儿子的手心,低声对他说,“你去叫爸爸,让他跟我们一起回家。”
陆言初得令,跑到陆成章腿边,很快又跑回来:“爸爸说他要先回一趟公司,让我们打车回去。”
陈蕙心冷笑一声,干脆把陆言初抱起来,也没再回头跟人打招呼,从餐厅出来,就拦了一辆出租车抱着儿子上去。
回家的路上,陆言初好几次试图同母亲说话,可她都是一副兴致缺缺的模样,要么就敷衍地嗯一句。最后陆言初也安静坐好,盯着腿上的打包盒,无比想念他的小熠哥哥。
车子停在小区大门口,这边陈蕙心还在付钱,另一边陆言初已经迫不及待地推开车门,跳了下去。
“言言,仔细别摔倒。”
陈蕙心吓一跳,匆匆下车,大步追过去,不由分说地牵住他的手。
陆言初走路向来是不肯好好走的,小嘴一路叭叭不停,不时还会转身催促:“妈妈,你快一点!小熠哥哥该等着急了。”
陈蕙心听着好笑:“小熠哥哥说不定已经睡觉了,我们明天再找他玩,好不好?”
“不好。”陆言初仰头很认真地说,“我答应过小熠哥哥,过生日要请他吃奶油蛋糕的,男子汉要说到做到!”
“是,我们言言是个小男子汉。”陈蕙心捏了捏他软乎乎的小手。
才刚进单元楼,陆言初一边喊“小熠哥哥”,一边撒腿往二楼跑。屋子里的人可能一直在等他,听到声音,很快就打开门。
陆言初递给他一个透明的打包盒,里面是切下来的一大块奶油蛋糕,几颗漂亮的樱桃和草莓缀在顶上。
江熠先前可能是在睡觉,小脸压着两道红印,眼角也红红的。
然后,陆言初伸手抱住他,掌心贴着他稚嫩的脊背轻抚:“小熠哥哥,你不要哭,明年我生日还请你吃奶油蛋糕。”
“谢谢言言。”江熠珍惜地握着手里的盒子,终于笑了。
陆言初松开手,也跟着笑:“以后每一年的生日,我们都要一起过。”
看着眼前伸过来的小手指,江熠毫不迟疑地轻轻勾住、缠绕。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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