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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肝肠寸断

江熠的离开,似乎并未对陆言初的生活造成任何影响。

每天6点准时起床,洗漱时背一会儿英语单词,或者文言文,去学校的路上会戴着耳机听听力和国际新闻。中午多数时间都在学校食堂吃,饭后去操场走一走、消消食,顺便背背政史地知识点。下晚自习回家,又继续刷题,写卷子。

周而复始。生活单调又规律。

偶尔精力充沛的时候,他会在附近的公园跑跑步,打打球,畅快淋漓地发泄一下。要么就什么都不做,躺草坪上发会呆也是极好的。

晚上江熠打来视频,说他找了份家教的兼职,离京大不远,坐地铁十个站。

对方家长都是明事理的知识分子,脾气都挺好,就是小孩的数学基础太差,刚上高一,三角函数公式乱套,几何题拿着铅笔玩儿连连看,你给她讲了错题原因,下次换个同类型的题再写,一样错。

听到江熠说国庆不回宁市,陆言初点点头,表情看着还蛮平静。

“她父母觉得她时间太多,怕她放学了跑出去瞎玩,所以才请你这个帅哥学霸辅导功课。”

“嗯?”

“那不是更完蛋。”这么好看的一张脸就在眼皮子底下晃,谁还能集中注意力好好学习?

江熠反应过来,直接笑出声。

还能心平气和地开玩笑,看来情绪状态应该不错。

他暗自松了口气。

又闲聊了一刻钟才结束视频,看着时间还不到十二点,陆言初捡起笔,打算再写半张卷子。

写着写着就开始犯困,垂着头,一点一点地往下滑。眼睛试着挣扎,身体却已经承受不住了,又一个哈欠后,“咚”一声趴到桌上。

睡了不知道多久,感觉有人在摸自己的脑袋,很轻,像是想要叫醒他但又怕惊扰到他的美梦。

这感觉太过熟悉。

“哥……”陆言初皱了皱鼻子,小声嘟囔,“别摸我头。”都不长个了。

这孩子。陆奶奶笑着叹气,心疼地轻拍两下他的肩:“去床上睡,别着凉了。”

陆言初被唤醒,脑子都是懵的,眨了眨眼睛,在奶奶又叫了他一声后,条件反射地从椅子上站起来,不免有些心虚。

他刚刚好像梦到哥哥了,没神志不清地乱说什么吧?

“困了就睡觉,睡好了才有精力学习。”

“嗯知道了。”

躺到床上,忽然睡意全无。陆言初撑着上半身从书桌上摸到手机,点开微信,将他们这几天的聊天记录又看了一遍,然后手指不断往下拉,去翻更久之前的聊天记录,又一遍遍播放江熠的语音。

今天之前,他都差点骗过自己,还以为这一个月的平静生活会是一个很好的起点,只要像现在这样继续坚持,他就能安然无恙地度过高三这一整年。

呵……他是高估了自己,还是低估了江熠啊?

直到眼睛长时间盯着手机屏幕开始泛酸,甚至还有些轻微的痛感,陆言初才不得不关掉手机,强迫自己入睡。

至少,还能在睡梦中卸下这层透明的壳子,安心地藏一会儿。

国庆第三天,陆言初起早陪奶奶吃了个早餐,然后过去菜市场买煲汤的新鲜食材。

表姑又住院了,病情一再恶化,胃口也变得很差,吃不了太油腻的东西。陆奶奶特意炖了一锅鱼汤,加了红番茄和嫩豆腐,陆言初帮忙打下手,嘴馋尝了一口,立刻竖起大拇指。

“太好喝了。”

奶奶给他盛了一碗,看着他喝完,然后简单收拾了一下厨房,祖孙俩就一起坐车过去人民医院。

表姑瘦得两边脸颊都凹陷进去,留了好多年的长发也剪了,皮肤松弛暗黄,细长的手指覆在陆言初的手背,他垂眼盯着那截骨头凸起的手腕,感觉轻轻一握就会折断,心里难受得说不出话。

偏偏表姑还在关心他的学习,他只能勉强挤出一点笑,说点能让长辈开心的事:“都挺好的。这次月考还是年级第一。”

“我们言初真棒,以后考研读博,多学点知识。”表姑问,“想好考哪所大学了吗?”

“嗯,想考京大。”

陆奶奶笑:“小熠在京大,他跟他哥哥从小感情就好,在北京也能相互照应,我也放心些。”

“是,在一起有个伴儿。挺好的。”

说了会儿话表姑就累了,陆奶奶替她盖好被子,表姑还努力睁大眼睛去看陆言初,嘴里喃喃:“姑姑给你提前准备了大红包,到时候谢师宴我可能就去不了了……言初啊,多好的孩子,你妈妈她……”

表姑叹了口气,意识已经有些不清醒,声音越来越小:“回去吧,别把时间浪费在我这里。年轻人还是要热闹一点,多跟你那些朋友同学出去玩玩,别总闷在家里学习……要开心,好好过你自己的生活……”

陆言初俯身重新握住表姑的手,喉咙哽咽:“我知道……您好好养身体,明年、明年我带您和奶奶一起去逛北京城。”

“好!真好……”

回去路上,祖孙俩明显都心不在焉。从公交车上下来,过马路的时候陆奶奶险些被一辆电动车撞到,幸好被陆言初及时拉开。

“怎么骑车的?”

“对不起啊,真对不起。我这边赶时间,催单催得急,还有五分钟就要超时了。”戴着头盔的外卖小哥诚惶诚恐,有着与这座一线城市格格不入的淳朴。

陆奶奶温和地摆摆手,让他赶紧的别耽误时间,是她自己过马路没留神。生活都不容易,尤其是来大城市打拼的异乡人。

护着奶奶过了马路,陆言初仍有些后怕:“您以后出门一定要多注意,千万别被人磕到碰到了。”

“好,奶奶还想多陪着我们乖孙呢。”

国庆假期结束,又恢复了两点一线的枯燥生活。

在学校陆言初走哪儿都能听见有女生在聊江熠——

“哎,我们真是生不逢时啊。怎么偏偏今年才升高一,就这么完美的错过了江熠学长。”

“谁说不是呢,大一级都好了呀!我可是听我表姐说过,江熠本人超帅的。”

“证件照都能拍得那么牛逼,真人得多帅啊。”

每当这个时候,陆言初都会默默放慢脚步,听着她们在耳边叽叽喳喳,再仰头望向教学楼三楼的连廊,好像只要他再多等一会儿就能看到江熠从教室里出来,趴在栏杆上,冲自己挥手。

晚自习放学后,他偶尔会骑车去南园路吃夜宵。老板娘贵人多忘事,每回见到他都要问“今日又系你一个人”,他就会无奈一笑“佢去咗北京读书”。

在小区里或是上下楼时碰到相熟的邻居,打过招呼后,他们总是会问起江熠。

“今天怎么又只有你一个人?江熠呢?”

“去上学啊,哎你哥呢?挺长时间没见他了。”

“言初,今天一个人呢?小熠没和你一起?”

就连小区门口的7-11便利店,那个经常值夜班的姑娘,见到他就问:“之前跟你一起的帅哥呢?搬家啦?”

陆言初时常恍惚,他会有一种江熠其实一直都陪在他身边的错觉,可这些他们认识的、不认识的人,却一次又一次地在他面前提醒,告诉他,江熠早已离开这座城市。

他们之间隔着两千多公里的距离,从南到北,宁市的风再大也吹不到北京。

温度一天天下降,每天陆言初都要刷新好几次天气预报,看得最多的是北京天气。吃饭的时候也会偷偷关注一下北京新闻,每次看到那种“北京某高校男生被杀害”“北京某高校男生被室友残忍报复”的骇人标题,总是会吓得手抖心慌。

好在让他安心的是,江熠每天的早晚安从未间断。

时间走到了12月20日,这一晚陆言初和江熠开着视频各忙各的。写完一张英语卷子,又换了一张数学卷子,陆言初做题的速度明显慢下来,手里的草稿纸却用了好几页。再然后,目光就总忍不住投向视频对面的人。

“怎么了?发什么呆?”

江熠突然凑近屏幕,那张过分英俊的脸猛地放大在陆言初的瞳孔里,睫毛很长,下眼睑因为睡眠不足微微有些发红,笑容带了几分陆言初再也熟悉不过的痞气,看过来的眼神偏偏又很温柔。

陆言初只感觉心脏一麻,浑身犹如触电一样,酥酥麻麻。那只握着笔的手没出息地抖了抖,圆珠笔就从他发烫的指尖脱落,“啪嗒”一下掉到桌面上。

他都怀疑自己的心跳声透过电波钻入到江熠耳朵里去了。过了几秒,脑子才勉强转了一下:“哥,你刚才说你认识了一个学长?”

话题转得不怎么高明。江熠却纵容地笑了一声,说:“嗯,也是计算机专业的,叫傅明庭,今年大三。他编程真的特别厉害,手速和脑子几乎是同步的,我看过他写的代码,非常简练,但很难模仿。”

陆言初完全兴奋不起来,只能干巴巴笑着捧场:“是吗,那挺厉害的。”他不想听江熠继续聊这个很厉害的学长,又一次跳开话题,“哥,你明天生日怎么过?”

不管陆言初问什么,江熠总是能迅速给出回应:“几个同学加上你思凡哥一起吃顿饭,没什么别的安排。”

从他4岁到现在的17岁,每一年的生日,都有江熠陪在他身边。但他今年却要缺席江熠18岁的成人礼,如此重要的一天,却无法亲眼分享。

“哥。”陆言初郁闷地抓了抓头发。

江熠依然凑在屏幕前,眼神专注地看着他:“今年特殊。我们还有很多个生日都会一起过,所以,没关系的。”

零点送上祝福后,陆言初抱着手机沉沉入眠。早上起床就跑去厨房煮了一碗长寿面,拍照发给江熠:【哥,我替你吃啦。】

对面回复很快,不知道是刚好醒来,还是压根儿就没睡:【谢谢宝贝,咱俩谁吃都一样。】

进入腊月,年节的气氛越来越浓。

腊月二十六,江熠和许思凡从北京飞回宁市,许家的司机提前在外面等着。一上车江熠就将提前备好的小礼品送过去:“明叔,好久不见。提前祝您春节快乐。”

“哟,还有我的份,谢谢小熠。”明叔是个四十多岁的儒雅男人,戴一副无框眼镜,平时话不多,但只要跟几个小孩在一块儿,就会忍不住多聊几句。更别说这里面还有个交际花小少爷。

“在北京还习惯吗?听说京大的食堂出了名的好吃,都还吃得惯吧?”明叔发动车子。

江熠:“嗯,吃住都挺好,就是太干燥了。”

许思凡:“那可不,我一个礼拜敷三次面膜完全不够,有次大半夜渴得我嗓子冒烟。”

江熠:“你那是吃菜吃太咸了吧?”

明叔笑了笑,往左打了个方向盘:“宁市靠海,湿气重,去北京确实会觉得太干了。这个地理环境改变不了,只能平时多补水多吃水果蔬菜。”

许思凡伸了个妖娆的懒腰,下巴磕在车窗玻璃上,仔细看看这座快半年没见的城市。

“哎,虽然我不挑食,但还真挺想念粤菜的。”

“家里饭菜都备好了,都是你爱吃的。”明叔看向后视镜,“小熠也一起过去?”

“改天再去拜访叔叔阿姨,今天就不去打扰了。晚点我还得去一中接我弟放学。”

“好,下次带着言初一起来家里玩。”

晚饭是舅妈和外婆一起准备的,满满当当摆了一桌子,还炖了一锅老鸡汤。吃完饭,江熠把带回来的北京特产分下去,接着又拿了一份上去三楼,陪着陆奶奶边看电视边说了会儿话,他就出发去一中接孩子。

门卫大叔一眼就认出他,拉开窗户喊了一声:“哎哟,这不是我们一中的大学霸嘛,放寒假啦?”

“嗯,今天刚回宁市。”江熠递过去一根烟,“今年高三还是腊月二十八才放?”

门卫大叔接过烟别到耳后:“是啊,再熬半年就解放了,这一天天的我看着都辛苦。”

江熠笑了一下,手指夹着烟转了转。

离最后一节晚自习下课还有两分钟,他跟门卫大叔打过招呼就拿着手机走去一边,听到熟悉的下课铃声,又预留了两分钟的拖堂时间,才将电话拨出去。

陆言初接电话很快:“哥?你怎么这个时候打电话?”楼道里乌泱泱的都是学生,等他终于从闹哄哄的背景音里分辨出对面的人说了什么后,立刻瞪大眼,拎着书包就往楼下冲,还差点撞到人。

一口气冲到校门口,心跳快要爆炸。

“抬头!”

电话一直没挂断。陆言初举着手机,两只眼睛像个探照灯似的,一听到哥哥的声音,视线连忙望了过去。

江熠就站在人群不远处,身影挺拔,笑着朝他挥手。

日思夜想的人突然从天而降,陆言初觉得自己像是一个被惊喜砸晕的幸运儿,怔在原地,甚至都不敢呼吸,只怕又是一场美梦。

“怎么傻了?”

看到江熠往自己这边走了过来,他才一秒回魂,拔腿飞奔过去,一伸手就勾住江熠的脖子,蹦到他身上。

“哥!真的是你啊!”他简直要高兴疯了。

这一刻的高兴,足以抵消他这半年来承受的思念与苦楚。

他喜欢的少年,终于回来了。

江熠接过他的书包,拽着他的手腕,并肩走去公交站台。陆言初一双眼睛恨不得黏在江熠脸上:“你不是说明天才回来?”

“想要给你个惊喜么。”

陆言初心里的快乐根本藏不住,原本计划着今晚还要写两张卷子,可他满脑子都是江熠的脸,洗完澡出来,那股兴奋的状态还未彻底消退,不想学习,只想黏着哥哥。

江熠回了趟二楼,再上来,某人的书包仍然好端端搁在桌子上,拉链也没拉开。他挑了挑眉:“这么快卷子就写完了?”

“……”陆言初刚在床上滚了两圈,头发乱糟糟,他仰着脸,轻咳了一声,“没写,今天休息。”

江熠顺着他,点头:“早点睡吧,明天送你去学校。”

“不用哥,早起太累了,你也才从学校回来。”

最后商量了一下,只用晚自习下课去接就行。

关了灯,房间里一片漆黑,隐约能听见隔壁楼传来的几声狗吠。江熠今天在路上跑了一天,躺下来没多久,呼吸声变得平缓,应该是睡着了。

陆言初仰头躺了一会儿,右手从被子里悄悄摸过去,却在即将触碰到江熠手背时,又猛地顿住,担心自己会吵醒他。可心里那股想要同他亲近的念头,愈演愈烈,几番挣扎后,他还是没忍住,手指轻轻蹭了一下江熠的指尖。嘴角止不住上扬。

晚安,小熠哥哥。

暗恋如饮茶,苦涩散去,总有回甘。

次日一早,陆言初难得在江熠之前醒来,他轻手轻脚下床,换衣服的动作也放到最轻。走出房间时,又回头看了一眼睡得香甜的少年,用气声说了句“早安”,然后拎着书包一路小跑着冲下楼。

好心情持续了一整天。晚上放学陆言初也比平时更积极,提前五分钟就已经收拾好东西。同桌咬着笔帽,一脸八卦地凑过来:“哎陆言初,她们都说你今晚要跟李文文约会,是不是真的?”

陆言初正在偷看手机,脑子没跟上她造谣的速度:“???”

“你真被她追到手啦?靠,我就说李文文这死丫头今天怎么这么高兴。”同桌冲他挤眉弄眼,“明天给我们发喜糖啊,我要吃大白兔。”

陆言初无语死了,但是他必须要替自己澄清。还有,李文文是谁?

“别信谣!别造谣!我只爱学习,求放过!”他抱着书包站起来,表情冷酷得不行,“就快要高考了,都收收心,嗯?”

同桌又被他帅到了:“嗯嗯嗯。”

今年高三依旧是初六返校,就这么一周的寒假,各科老师铁血无情地往下发卷子,书包拉链都快要撑爆了,老师们望着底下一张张苦瓜脸,边喊科代表上来领卷子,边笑:“好啦,真的是最后一套卷子。提前祝大家春节快乐。”

陆言初在一片唉声叹气或强颜欢笑中,平静地转了转手里的中性笔,然后将堆成山的课本和卷子慢慢整理好。想到等会儿出校门就能见到江熠,他居然还挺感谢能有一周的假期。

回去吃完夜宵躺下,陆言初忽然想到了什么,笑出声来:“原来高三腊月二十八放,说的是正常上完两节晚自习之后,才放假。”

江熠也跟着他笑,手伸过去,摸了摸他的头发:“嗯,腊月二十八放,没说腊月二十八放假,也没说腊月二十八开始放假。”

陆言初笑得停不下来,江熠被他的笑声传染,也憋不住大笑,两人越笑越大声。

隔壁房间里,陆奶奶笑着摇头,最后轻轻叹了口气。

初三上午,江熠带着陆言初一起过去许家拜年,保姆阿姨做了一大桌丰盛的粤菜,吃饭的时候,许母一个劲儿给俩孩子夹菜,倒显得许思凡像个捡来的。

初五,陆奶奶领着俩孩子过去人民医院。表姑今日气色看着不错,挺有精神,吃了一整个江熠削给她的苹果。他们在病房里待了一下午,陪表姑说话解闷。离开前,陆言初去了趟厕所,表姑就拉着江熠的手说:“小熠,谢谢你这么多年一直照顾言初。”

“应该的!”江熠反手轻轻握住表姑的手,似乎隔着时空,看见了另一张同样温柔的脸。

“姑姑,您多休息,把身体调养好,等言初今年高考完,我们一起去北京。”

表姑一直望着他,笑着笑着,眼角淌下泪水:“都是好孩子……”

初六高三毕业班顶着寒风返校,江熠也跟着起了个大早,将精神萎靡的陆言初送去学校,又往他书包里塞了瓶牛奶。

从正月初六到正月十五,江熠每晚都会过来一中接孩子,手里也都会带点小零食,有时候是烤红薯,有时候是糖炒栗子,还带过一次他跟着陆奶奶学做的鸡蛋饼。

江熠回北京那天,课间,陆言初安静地在座位上发呆,等到上课铃响起,他已经调整好心态,重新拿起笔翻开卷子。

陆言初,收收心!前面还有更重要的事等着你!

第二天开始,起床时间提早到5点25分,这几天寒潮他没骑车,坐公交,然后他会提前两个站下车,再一路跑步到一中校门口。既能锻炼身体,又能给自己醒神。

江熠在电话里说,他正式加入了傅明庭的团队,师兄人很好,等陆言初去了京大一定要介绍他们认识。还说他参考各大网站和班上本地同学的建议,做了一份详细的攻略,到时候带着表姑、奶奶和外婆一起来北京好好逛逛。

一切似乎都在慢慢变好。

时间在闹钟声、自行车铃铛声、下课铃声,新闻广播,街头巷尾嘈杂的声音里悄然溜走。

雨水和阳光斗智斗勇,巷子口的流浪狗白天也躲起来避暑,百无聊赖地趴水坑旁摇尾巴。学生们结伴同行,吆喝老板买两瓶冰镇汽水,再叼着吸管一口气喝掉半瓶,打着嗝儿互相取笑两句后,又打打闹闹地小跑向马路。

墙上的挂历又撕下来一页。五月到了。

这天下午,刚下第二节课,陆言初从英语科代表手里接过自己的满分试卷,几个女生围在他旁边,纷纷夸赞。

下一秒,手机在桌肚里疯狂震动,很快又淹没在四周的喧哗声中。等到陆言初终于从人墙里挤出来,回到自己的座位,手机屏幕上显示有三个未接来电。

陆言初眉心骤然一跳,莫名有些不安。不等他回拨,对面又打了过来,他抿了抿嘴,接听电话。

“你好,请问是张文秀女士的家属吗?我们这边是市人民医院……”

陆言初脑子里轰然一声炸开,耳边乱七八糟的声音狠狠撕扯着他的神经,他突然就听不见对面的人说话了,只是机械地攥紧手机,直到电话里的人又焦急唤了他两声,他才哽着嗓子“嗯”了一句,手抖得都要握不住手机。

“陆言初?”有女生看出他的不对劲。

他挂断电话猛地站起来,大腿磕到桌底,发出刺耳的响声,他像是丧失了知觉,脚踩过那张掉在地上的满分试卷,疯了似的冲出教学楼。幸好手机一直被他攥着,否则都没钱付车费。

可能是他的脸色太过苍白,整个人又在不停地发抖,状态实在糟糕,仿佛下一秒就要猝死在他车里。司机抬眼看了好几次后视镜,还是没忍住多嘴:“小伙子,你没事吧?”

直到出租车到达目的地,陆言初才从巨大的耳鸣中暂时脱离,他没听见司机说了什么,手机扫了好几遍才付款成功,下车时腿软得险些摔下去。

在急诊大厅迷路似的绕了一圈,陆言初被好心的护士捡到,告知他患者还在抢救中,让他赶紧去缴费。

半小时后,胡静拎着一兜肉菜急匆匆赶过来,她刚买完菜回来,听到小区门口一群人在那儿议论,当即吓得一激灵,一边给季新扬打电话,一边跑去路边拦车。

季新扬在开会,手机调成静音没接到,他晚上还要去见个客户,回家应该要十点之后了。等他出了会议室,第一时间就想着给胡静发条消息,免得她又疑神疑鬼。可当他看清楚屏幕上的未读消息后,还以为是自己开会开迷糊了,神志不清,直到胡静又发来消息,他表情一变,转身就跑去找领导请假。

陆言初从胡静不太连贯的表述里,逐渐拼凑出奶奶出车祸的原因。

奶奶煲了汤,炒了两个清淡的菜,像平时那样准备送去医院给表姑。下楼时还跟邻居刘奶奶站着聊了几句。小区门口就是大马路,平时各种电动车乱窜,送快递的、送外卖的,奶奶提着保温桶避开他们往斑马线走,却不小心被一辆拐弯的车撞到……

陆言初动了动有些僵硬的身子,开口时声音很小,像在自言自语:“奶奶是要去过马路?”

“嗯,去对面的公交站台坐车。”胡静叹气。

陆言初双手捂着脸,好一会儿都没吭声。

去医院不用过马路啊,奶奶。

——瞧我这记性,今天的菜是不是又咸了?

——真是越老越糊涂,钥匙拿手里我还满屋子找半天。

——这张卡你拿着,万一哪天出门我弄丢了怎么办?

晚上9点35分,主治医生出来告知家属,患者抢救过来了,但仍未脱离危险。陆言初谢过医生,暂时松一口气,悬着的一颗心却没着落。

去重症监护室看过老太太后,陆言初送季新扬和胡静进电梯,很感激他们。季新扬看着眼前这个还未满18岁的男孩,于心不忍:“你一个人真的没问题吗?”

“谢谢舅舅,我已经联系过我爸了。”

他之前确实给陆成章打过电话,可对面一直没人接。

独自在走廊的长椅上呆坐了片刻,陆言初又一次拿起手机拨打,还是无人接听。他闭着眼深吸一口气,然后轻颤着吐出来,头顶的白炽灯照亮他惨白的脸,还有他眼尾的红痕,令他看起来像个误闯进来的孤魂野鬼。

不知道过了多久,护士跑过来,语气着急地说患者醒了,让他赶紧进去。陆言初连忙站起身,穿上隔离衣、戴好口罩,快步走到病床边。

老人睁着一双浑浊的眼,努力朝他笑了一下。陆言初鼻尖一酸,又拼命忍住眼泪:“奶奶。”

默默对望了片刻,老太太艰难地张了张嘴,却也只能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别怕言言……有小熠陪着你,我很放心,你们俩……从今往后,好好的!奶奶会一直在天上看着你们呢,不怕啊……”

孩子,别害怕!要一直往前走!

也别害怕流言蜚语,要勇敢,你们的未来还很长……

凌晨一点,奔波了一天的江熠,风尘仆仆地出现在医院走廊,头发凌乱,眼底满是红血丝。

望着那个弯腰坐在椅子上,脸埋在掌心,肩膀抽动的单薄身影,知道他在哭,江熠突然就不敢向前迈步,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大力掐住,两只手也颤抖不停,他在原地缓了缓,才攒足力气走过去,蹲到陆言初面前,抬手将人抱进怀里。

“言言……我在。”

陆言初手脚冰凉,五脏六腑像是要绞到一起。原来书本上说的肝肠寸断,不是骗人的。

江熠揉他的头发、后背,慢慢地、极有耐心地安抚。然后抓着他僵硬的手,一点点揉搓,又妥帖包裹在掌心:“哥哥在,哥哥回来了……”

陆言初感觉自己死过一回后,又活了过来。就像小时候每一次受了伤都会被江熠及时找到一样,直到这个时候,他才终于卸下全身的无力感,把自己最糟糕、最软弱的一面袒露出来,趴到江熠肩上,失声痛哭。

江熠心疼得要命,偏过脸,亲吻他的鬓角。

陆言初知道,自己再也离不开江熠。他必须要把这个人牢牢攥紧在手里。

到这一刻,他终于确定了自己病入骨髓,唯有江熠这一味良药,方能救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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