惨白的灯光、冰凉的白布、穿梭其中的白大褂,画面交叠又混乱,像是一盘卡顿的老磁带,逐渐变得失帧,然后又慢慢被绚烂的灯火覆盖,似鲜血般耀眼。
江熠在人声鼎沸中望了过来,手搭着陆言初的肩,瞳孔被流光点亮,笑着问:“又发什么呆?”
于是,刺鼻的消毒水味被熟悉的味道取代,他被圈进一个安心的怀抱。
陆言初喉结滚动,眼底的光晃动了一下,也露出一个笑脸:“就是觉得……时间过得真快呀。”
快得像是一场很不真实的梦。
那段时间,他要么坐在一个地方长时间发呆,耳朵和大脑被塞满了乱七八糟的声音,比赛一样互相撕扯,扯到最后,头皮都要炸了,他却一个字也没记住。
江熠盯着他强颜欢笑的脸,没再多问,只抬手在他后脑勺揉了一下。
冷风吹过脸颊,陆言初彻底清醒,忽然觉察到了什么,转过脸,看到了人群里正注视着他的罗倚声。两人心照不宣地对视了一眼,又各怀心思地跳开目光。
散场时人潮涌动,乌泱泱都是人头,许思凡觉得自己的人群密集恐惧症都要犯了,被挤着往前走了一段距离后,他表情突然一变,扭过身子想要往后看一看,却被后面的人伸手推了一下,嫌弃他个子高还挡路,许思凡刚要炸,手腕就被一旁的傅明庭拽住,哄小孩一样把人带出景区大门。
这小孩脸色臭得像是下一秒就要提刀砍人,傅明庭没着急松手,而是走近一步,低头问他:“怎么了?”
“就刚刚出来的时候,不知道是谁……”许思凡咬牙,“抓了一下我的屁股。”
傅明庭:“……”
“女生谁能干出来这事儿?”他又骂了一句。
江熠耳尖听到,故意逗他:“是女生的话,就没问题是吧?”
许思凡皱眉:“也不是……哎你别把我带沟里去了。”出来跨个年,居然被人性骚扰,简直大无语。
傅明庭偏头移开目光,心里忽然生出一丝怪异的情绪。
不悦?生气?
好像都有一点。
向来精确缜密如计算机一样的大脑,此时难得出了bug,无法识别这其中的微妙差异,而不等他再细想,许思凡已经自己把自己哄好了。
“我有点饿了,我们去吃烧烤吧?”
“行啊。赶紧的,今天人应该很多。”
烤串、毛豆、啤酒轮流端上桌,大家边吃边聊,搭配着隔壁桌摇骰子、划拳的声音,欢笑不断。
从烧烤店出来已经是凌晨两点,许思凡吃饱喝足心情好,在北风天里伸了个懒腰,仰头大叫一声:“啊————”接着,尾音续上歌声,“我要飞得更高,飞得更高,狂风一样舞蹈,挣脱怀抱。”
潇潇被他吓一跳:“吃这么多,飞得动吗你?”
“看着啊,我给你们表演一个一飞冲天——咻!”他双手握拳,助跑两步,再一个弹跳,蹦得还挺高。
“我去,之前运动会怎么没见你报跳高?”
“思凡你是不是一天24小时都这么精力充沛啊?”
“小心崴到脚。”
双脚刚落地,他就想夸对方一句乌鸦嘴,好在只是轻微扭了一下,不碍事。
一路打打闹闹地进了提前预定的酒店,都是订的双床房,在前台登记过办好入住后,许思凡抢先说:“小言初和熠哥住一间,我和庭哥住一间,剩下的你们自行分配。”
说完就随手抽走两张房卡,又抛给江熠一张。
进了电梯,各自按了楼层,到达三楼,许思凡和傅明庭一前一后走出电梯,走廊里铺着印花地毯,踩上去不算厚实,想来房间的隔音效果也不会很好。
傅明庭侧头看了一眼许思凡,好似随口一问:“为什么这么分?”
许思凡愣了一下,很快就反应过来:“哦,你说的是房间分配啊。我觉得庭哥你应该不习惯跟外人住一间房。”
这话说的还真是脸大。他伸手抓了抓头发:“嘿嘿,上次咱俩不是一起睡过么?而且我看你睡得挺好的。”
他跟着傅明庭停下脚步,目光仍落在对方脸上,傅明庭歪了歪头,笑得有些无奈:“房卡在你手上。”
“哦对。”许思凡刷卡开门,揪着这个问题不放,“庭哥你不愿意跟我住啊?”
傅明庭手掌兜住他的后脑勺,把人推进卫生间:“很晚了,快去洗澡。”
“哦。”
酒店是临时订的,就普通的商务酒店,没有提供浴袍。许思凡洗完澡,将浴巾随意围在腰间,走去洗手台前刷牙,收拾好了正要拧开门出去,却犹豫了一下,低头瞅着自己这光溜溜的样子,感觉不太文雅,于是扯下浴巾,换上自己那件白T恤。
傅明庭拿着手机在回消息,听到卫生间门打开,拇指便停在键盘上不动了,短短一行字来回看了好几遍。直到许思凡趿着拖鞋走出来,叫了他一声:“我洗好了,你去吧。”
傅明庭干脆退出微信,抬起头:“嗯……”
许思凡握着矿泉水咕噜噜灌了半瓶,可能是浴室的水温过高,他一张脸蒸得红扑扑的,黑发往下滴水,迎着傅明庭的视线,笑了一下,有点傻气,还有点可爱。
傅明庭又盯着他看了一眼,然后才起身走去卫生间,出来时手里拿着一条干毛巾,直接兜住他湿漉漉的小脑袋。
“头发擦干再睡。”
许思凡乖乖站着,一双眼睛像是也含着水雾,湿漉漉的,清澈又漂亮。
“我是不是太高了?”
“嗯,那你要不坐着?”傅明庭笑。
他一屁股坐到床上,底下就穿着一条四角裤,露在外面的两条腿修长匀称,皮肤很白。
“要不要用吹风机?”
“不用,等会儿就干了。”许思凡翘起小腿,动了动脚踝,“房间里不是开着暖气嘛。”
傅明庭微垂着头,手指穿过他柔软的发丝,视线自然而然地跟着他:“怎么了?脚扭到了?”
“就之前……蹦太高了,不过就一点点儿,没我打球那次扭得厉害。”
傅明庭皱了皱眉,感觉头发差不多干了,便放下毛巾,蹲在他腿边,伸手握住了他的右脚腕。许思凡慢半拍地反应过来,因为怕痒,笑着往后缩了缩。
“不用了庭哥,过两天就好了,你快去洗澡。”
傅明庭却很坚持:“听话。”力道适中地揉了一会儿,又敷了三次热毛巾,听到许思凡说不疼了,他才放心。
刺耳的响声从天花板上传来,像是重物在地板上拖动的声音。许思凡正躺床上玩手机,没忍住翻了个白眼:“我去,大半夜拆家呢。”
“我没拆家。”陆言初扭头看了一眼洗完澡出来的江熠,然后移开身子,给他看合并到一起的两张床,“床有点小,我怕睡着睡着掉下去。”
宿舍的床铺跟这差不多,也没听他说大半夜睡掉下去过,江熠笑着点点头,由着他弟折腾:“那现在可以睡觉了吗?”
“嗯。”
江熠倒了杯温水递给陆言初,自己也喝了小半杯水,他将房间的灯全关了,只留了卫生间的一盏,然后走回床边,掀开被子躺进去。
陆言初侧躺着,脸对着江熠,眼睛在黑夜里闪着光,像是有话要说。
“还不困吗?”江熠靠过去,也学他一样,侧身面朝着他,一条胳膊自然地搭在他腰上,低声说话,“怎么了?”
陆言初轻轻摇头:“就突然想到了一些我们小时候的事情。”
他没提奶奶,也是有意想要避开那段昏暗沉重的日子。之前在景区的时候江熠就敏锐地觉察到他的情绪,后面在烧烤店,他又恢复成平时的样子,为了一串鸡翅还跟许思凡斗嘴,看起来完全没有破绽,但江熠知道这只是他逃避的一种方式。
又或者说,是一种笨拙的自我保护。
“嗯,让我看看。”江熠抬手摸他的脸,笑着说,“以前是小可爱,现在最可爱。”
什么嘛。陆言初心里叹气,却又控制不住地用脸颊去蹭江熠的掌心,小声反驳:“哥,我不是小孩子了。”
“是是是,你已经18岁了,成年了。”
“明明你也就比我大一岁。”
“大一岁也是哥哥啊。”
“……好吧。”
说完两人又同时笑了起来,真是够幼稚的。笑了一会儿,陆言初忽然问道:“哥你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
长得漂亮的、可爱的、会撒娇的,这范围太大了,很多喜欢江熠的女生都符合。
那江熠呢,他喜欢谁?
陆言初在心里默数时间,足足过了十秒,才听到他哥的声音,依然在笑,却很难仔细揣摩。
“你是不是想问我生日那天说的话,是真是假?”
“嗯。”
又是一阵沉默后,江熠翻了个身,眼睛望着天花板,笑了一下:“我没有喜欢的女生,那天是为了快点结束游戏,省得被她们一直追问。”
“真的吗?”陆言初心里乐开花,脸上却端着一副聊八卦的表情,藏在被子里的一双脚翘起来又放下,最后只能假装自己在床上滚了两圈。
“哥什么时候骗过你?睡觉吧,再不睡觉天亮了。”
“好,哥哥晚安。”
“晚安。”
原本以为自己会兴奋到失眠,结果闭上眼没多久就睡着了,醒来后,陆言初隐约记得自己做了个美梦,跟江熠有关,可梦里两人具体干了些什么却又死活记不起来。
回学校的地铁上,车厢内依然拥挤。江熠和傅明庭站在一起聊开发网站的事儿,许思凡原本和陆言初在说话,到了下一个站,再偏头一看,发现陆言初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去罗倚声旁边了。
“昨天睡得好吗?”
陆言初微笑着点头,在车厢转弯晃动的时候,抬手扶了一下她的胳膊:“学姐呢?”
“还行。我不怎么认床。”
之后,两人若无其事地转了话题,聊天气,聊接下来的期末考,甚至都聊到了各自老家过年的习俗,可就是不聊江熠。
聪明人打交道总是会省心很多。
陆言初也以为,罗倚声会一直这么装聋作哑下去。直到寒假离校的前一天,他收到罗倚声的微信消息,问他有没有时间一起吃个午饭,陆言初挑了挑眉,立刻回复说好。
他把行李箱收好立在衣柜门边,又重新换了件羽绒服,这才拿起手机准时赴约。
考虑到他的口味,罗倚声特意选的一家江浙菜馆,进门左拐,挨着窗户。陆言初坐下来后,递过去一个小纸袋:“新年礼物,学姐不要嫌弃。”
这么巧,两人都不是空手而来。
罗倚声也递给他一个小袋子,直言道:“给你买的皮筋,你扎头发很好看。”
这个礼物还真是出人意料。陆言初笑出声:“谢谢学姐。”喝了口茶水,他也直言道:“我还以为至少要等到年后你才会约我。”
“这不是想让你过个安心年嘛,怎么样,姐姐够贴心吧?”
陆言初往她杯子里倒了点茶,又将桌上的菜单推过去:“那就请人美心善的声声姐点菜吧。”
罗倚声没跟他瞎客气,她点了一道清蒸鲈鱼和蒜蓉炒菜心,接着又将菜单推给他。
陆言初点了一道荷叶莲子鸡:“今天是个好日子,吃鸡庆祝一下。”目送服务员离开,他勾唇轻笑,“我真的挺喜欢你的,声声姐,这是真心话。”
喜欢江熠的女生多不胜数,但她是唯一一个,做到爱屋及乌的。
“看出来了。我也挺喜欢你的,言初。”
“嗯……果然什么都瞒不过你呀,学姐。”
罗倚声两手交叠,挑了挑眉:“喜欢一个人很难藏得住的。”目光对视了片刻,她笑着叹气,“你有想过别的退路吗?”
她在提醒,万一江熠拒绝了他,到时候两个人的关系,又该何去何从?
陆言初伤感地笑笑,主动对着一个外人剖白:“我以前就是瞻前顾后,总是被亲情这层关系束缚,不敢轻易打破这么多年来的平衡。嘴上说的是不想失去我哥,其实说到底,就是胆小。”
“但我其实很清楚我在他心里的分量,我根本都不需要给自己留退路,哪怕是我强迫他跟我睡一晚,第二天醒来他都不会舍得打我一下。更别说是表白了,就算被他当面拒绝,我们相依为命的那些日子,是无论如何都抹不掉的,他也不会不认我这个弟弟。”
可是我不想一辈子只当他的弟弟!
陆言初喉结上下滚动,声音低了些,夹杂着细微的哽咽。
“除了江熠,我从来没有喜欢过谁。我不是什么善良伟大的人,也没有那么多无私远大的抱负,那种‘我爱你与你无关’,‘有一种爱叫做放手’在我这里都是特么的狗屁!我爱他,我就一定要得到他!从身到心!毫无保留!”
罗倚声惊讶地看着他。有些东西一旦捅破了,就没有了再遮掩的必要。
最后,陆言初微微一笑,仿佛刚才那番神经质一般的发言,都是出自别人之口。
他彬彬有礼地端起茶杯,跟罗倚声碰了一下:“声声姐,欢迎成为对手!我接受你正式成为我的情敌!”
罗倚声被他逗笑了,她是发自内心地喜欢陆言初这个小孩儿,一个可爱的小疯子。
“唔……那姐姐提前祝你,新年快乐,得偿所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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