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飘起了雪花，天亮之前就停了，除了马路地面上湿漉漉的痕迹外，别的什么都没留下。
早餐店内，陆言初无精打采地眯着眼，又一次对着窗户叹气：“这次的雪花比初雪那次还小，都没见到影儿呢。”
江熠把剥好的茶叶蛋放他手边的小碟子里：“就这么想看雪？”
“主要是没见过。下大雪的北京城应该很美吧。”
许思凡吃着豆腐脑儿，含糊不清地说：“美是真的美，冷也是真的冷。”
这人还真是煞风景。陆言初摇头笑了一下，半边脸都快要磕到碗沿，看起来好像随时都会睡着。
“怎么困成这样？昨晚睡得不好？”江熠问。
陆言初咬了一口茶叶蛋，咽下去了，才一本正经地回答：“昨晚躺床上思考人生呢。”
许思凡嘿一声，笑道：“思考出什么来啦？”
“思考出来……做人呐，不能太跟自己较劲儿，也别凡事都想着要分个对错。就像这豆腐脑儿，有人爱吃甜的，有人爱吃咸的，还有的人盯着别人的桌子，在纠结吃甜的还是咸的？”
“那你呢？”许思凡跟个专业的捧哏一样，食指在碗沿点了点，“你会怎么选？”
陆言初一手撑着下巴：“我呀，当然是选自己喜欢的。自己喜欢的，自然是最好的。”他吃完茶叶蛋，视线投向一旁的江熠，卖乖似的笑了笑：“对吧哥哥？”
江熠轻轻眨了眨眼，脸上的笑容被食物飘散的热气遮住了：“嗯。”
许思凡拍了拍手，吃完最后一口，起身过去结账。
“没错。千金难买心头好。”
陆言初吃完早餐更困了，上了出租车就开始打瞌睡，飞机起飞之后，喝了两口江熠递过来的水，头一歪又继续睡了。三小时后，飞机开始降落，江熠靠过来捂住他的耳朵，轻声把人叫醒。
陆言初登机前就把里面的毛衣脱了，外面就套着一件宽松卫衣，还没下飞机呢，就开始感觉热了。
“看来是睡饱了。”江熠顺手提起卫衣帽子兜在他脑袋上，“外面风大。”
陆言初嗯一声，靠在座椅上缓了缓神：“刚打通任督二脉是这样的，休息两天就好了。”
江熠笑着在他头顶揉了一把。
依旧是明叔过来接机。放好行李上车，陆言初嘴甜地打招呼：“又麻烦你了明叔。”
“我巴不得你们天天麻烦我呢，哈哈。自从你们去北京读书，这一年到头也见不了几回，我这心里啊是真惦记。诶，言初是不是长高了？也瘦了。”
“刚量的182。没瘦吧？我每天都吃挺多的。”
明叔笑：“那就是更结实了。多吃点好，你还在长身体。”
许思凡拿着手机给母亲报平安：“是呀，小朋友要多吃饭才能长高高。”
江熠被他弄出一身鸡皮疙瘩，陆言初盯着副驾驶上某人的后脑勺，不服气地说：“看我哪天超过你。”
“那你还是悠着点哈，怎么也得给你哥我留两厘米的面子。”
“哈哈哈哈。”
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一路，堵车感觉也没那么难熬了。
回到小区，两人先去二楼跟长辈们打招呼，简单吃了一顿，然后回三楼搞卫生。
除夕这天，陆言初早早起床跟着江熠下楼，外婆正准备出门买菜，两人便一左一右陪着。老太太许久没这么高兴过，逢人就笑呵呵地说：“是啊，我两个外孙都回来了。”
“真是好福气，两个都这么俊。”
陆言初和江熠就跟俩吉娃娃一样，被老太太拉出来遛了一路。等吃过早餐、买好菜，两张俊脸都快要笑僵了。
年夜饭是大家一起帮手准备的，除了季云舒，大小姐忙着追直播，上厕所都没时间。饭菜端上桌后，她爹在客厅喊了三遍，喊到第四遍的时候，季新扬已经去拿鸡毛掸子了，她就跟后脑勺长了眼睛一样，嗖一下蹦起来，扯下耳机就滚出去吃饭。
“这两天你给我安安分分地待家里，别到时候去走亲戚找不到你人。”
“我怎么不安分了？”
提起这个季新扬就来气，手里的筷子“啪”一下拍到桌上：“就上次那个男生，在咱们小区门口鬼鬼祟祟的，你别以为我没看到。”
“……人家就是长得比较喜庆，而且他成绩比我好多了。”
一听到对方孩子成绩好，胡静匆忙咽下嘴边数落的话语，破天荒没有发怒，反倒还安抚起丈夫：“同学之间就是要多交流学习经验，取长补短，但是……”
季云舒就等着她妈妈这句“但是”，顿时撇着小嘴，模仿胡女士的口气。
母女俩几乎是异口同声。
“但是早恋绝对不允许！你的任务就是好好学习，考个好大学。”
耳朵都要起茧子了，到底什么时候能出个法律法规，以后饭桌上禁止谈论孩子学习！
季云舒狠狠咬了一口猪蹄，皱眉道：“我们就是玩得比较好的同学，再说了，他根本不是我喜欢的类型。我喜欢我哥这样的。”
江熠差点被嘴里的豆腐噎到：“……”
偏偏这丫头还越说越来劲了。
“脸帅、个子高、腿长、声音好听，笑起来有点痞，虽然平时嘴挺欠的，还很偏心，但有事了他肯定是第一个上，也绝对会护着你。哎，总之哪哪都招人。”
陆言初：“……”
他都怀疑季云舒这丫头是自己的嘴替。
对面的老太太听完，笑得合不拢嘴，刚想哄孙女一句“那你以后找个你哥这样的”，又听丫头叹气：“你怎么偏偏是我哥呢？”
江熠一脸无奈：“我不是你哥，咱俩也没可能。”
“为什么呀？你不就喜欢长得漂亮的？像言初哥哥这样。”
江熠终于被她逗笑，摇了摇头，一副懒得再跟你废话的表情。
桌上的几个大人都在笑，季新扬说：“果然语文比数学学得好。这一句话同时夸了两个人，嗯不错。”
陆言初偷偷瞄了一眼他哥，嘴角控制不住地翘起，他心情好，又添了一碗米饭。
吃完年夜饭，春晚也快要开始了。老太太不让他俩收拾厨房，握着陆言初的手，把人带去房间，悄悄塞给他一个红包，和一个平安符。
“这是我前段时间去弘法寺求的，你和小熠还有云舒，一人一个。外婆不求别的，只希望你们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的。”
陆言初攥紧手中沉甸甸的平安符，俯下身，拥抱外婆，感觉自己好像嗅到了奶奶身上的味道，当即鼻尖一酸，差点没忍住眼泪。
“谢谢外婆！您也要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的！”
老太太笑着拍了拍他的后背，待他转身离开房间后，长叹一口气，然后掏出手帕擦了擦眼角。
第二个小品表演完，陆言初就告别长辈回了自己家。江熠则心不在焉地坐在沙发上削苹果，直到一旁的老太太看不下去了，伸手摁住外孙的手背，让他不要再祸害苹果。
“行了，这里不需要你了。你去楼上看看言初，多陪陪他，别让他今天一个人待着。”
“苹果给您……”
老太太摆摆手：“你自己留着吃吧。”说完，拨开他碍事的手，继续磕着瓜子看春晚。
江熠立刻放下水果刀，起身上楼。门没锁，小崽子给他留门了，他换上拖鞋，视线绕着空荡荡的客厅打量了一圈，隐约听见从阳台外面传来的动静，便连忙抬脚走了过去。
陆言初俯身靠着围栏，手肘撑着发黄的瓷砖面儿，少年单薄的脊背被头顶橙黄色的灯光笼罩，远方的风吹了过来，在他扭头望向江熠时，灰白色的烟雾从他修长的手指间散开，钻进江熠的肺腑。
对视了一秒，两人同时笑了起来。
江熠走到他左侧，径直抽走他刚点燃还没吸几口的香烟：“不学点好。”
下一秒，那根烟就被江熠含进嘴里，然后把削得坑坑洼洼的苹果，换给陆言初。
等他抽了几口，陆言初便伸手取走烟，咬进自己嘴里。
两人安静又默契地分享完了一根烟，目光落在隔壁单元楼的窗口，能看到大人小孩齐聚一堂，和乐融融。
陆言初忽然想起那一天，那是奶奶去世后的第二周，他整个人的状态稍微稳定了一些，也能吃进去一点东西，看起来没那么可怜了。
他缩在江熠怀里，用沙哑的嗓子很小声地问：“哥，你说……生离和死别，到底哪个更痛苦？”
江熠瞬间红了眼眶，手掌轻颤地一下一下抚摸陆言初的后背。
他的小孩没有家了……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闭着眼，贴在陆言初耳畔说：“别怕，哥哥会一直陪着你，我们永远不分开。”
几个小孩在楼下追赶打闹，手里挥舞着仙女棒，清脆的笑声将陆言初从回忆里唤醒，一并传过来的，还有江熠带着笑意的嗓音：“想不想出去走走？”
“嗯。”
各自换上厚外套，江熠又拿了一顶毛线帽给陆言初戴上，这才放心下楼。
除夕夜外面的行人很少，难得碰上一个，都是拉着行李箱匆匆从外地赶回家团年的。只有他俩在慢吞吞地闲逛，吹着风聊天，偶尔停下来回复一两条消息。
高中群和大学群里都很热闹，晒年夜饭、红包接龙，谈论过年去哪儿玩。江熠和陆言初都属于八百年不在同学群里冒泡的那类，许思凡在群里交际了一回合，紧接着就在四人小群里刷屏。
【Fan：新年快乐呀～有没有想我呀？】
【Fan：[图片]】
【Fan：我妈做的白切鸡，太好吃了[口水]熠哥绝对喜欢。】
【ting：年夜饭真丰盛！阿姨手艺真好[点赞]】
【Fan：只有这道白切鸡是我妈做的[偷笑]】
【ting：[微笑]】
江熠翻了翻聊天记录，笑出声。
【J：确实好吃，我作证！这边建议阿姨直接去申请非遗！】
【J：想你干嘛？】
【Fan：……】
【ting：想你】
【Fan：庭哥[流泪]我也想你！】
【Fan：[么么哒.gif]】
傅明庭像是突然间网线断了，好几分钟过去也没见他再冒泡。
许思凡着急上桌打牌，丢下一句“赢了钱请你们吃自助餐”就没影了。
晚上风大，又闲逛了片刻，江熠便搭着陆言初的肩，往回走：“饿不饿？想不想吃汤圆？”
“嗯，想吃黑芝麻馅的。”
“好，回去给你煮。”
初五下午，陆言初去参加高中同学聚会，江熠发来消息，提醒他少喝酒，少吃凉的食物，陆言初乖乖答应。
在他第十八次摸出手机，想看看有没有未读消息时，胳膊突然被人轻轻碰了一下，他摁住手机屏幕，侧头看向右方，就看见叶诗晨不知道什么时候跟人换了个位置，笑嘻嘻地看了看他，又低头去看他的手机。
“她们让我来问你，你是不是有女朋友了？”
在得知陆言初也会参加这次同学聚会后，群里直接沸腾了，有人问能不能带家属，后边一排人起哄说随便带，反正咱们AA，想带几个都行。连着刷了十几条“哈哈哈哈”后，突然蹦出来一句“你们说，陆言初会不会带家属啊”，瞬间群里就冷静了。
好消息是：陆言初是独自过来的。
坏消息是：陆言初隔一会儿就去看手机，也不知道对面的人发了什么，他一直在笑，还特别温柔。
几个女孩羡慕地捧着脸，平日里那么冷酷的男神，原来也会露出这么柔软的表情。但也有人不死心，万一只是在跟妹妹或是小侄女聊天呢？谁家还没几个可可爱爱的幼崽？
于是，推来推去的，大家一致决定让叶诗晨这个前同桌前去打探虚实。
陆言初摇头，眼里的笑意却遮掩不住：“没有女朋友。但是我有喜欢的人了。”
我有喜欢的人了！！！
叶诗晨一双眼睛瞪到最大，脑子里来来回回就播放这几个字，怀疑眼前的男孩到底是不是陆言初本人。清心寡欲了三年，怎么一上大学就忽然下凡了？
见她一副受惊过度的样子，当事人还好心补了一刀：“嗯，别怀疑，你没听错。”
被委以重任的叶诗晨：“……”
吃完饭去唱k，集体失恋的女孩抱着啤酒杯不放，又凑在麦克风前对唱单身情歌，画面好笑又感人。
陆言初坐在沙发一角，手上拿了瓶啤酒，偶尔跟旁边的人说几句话，手机被他放在上衣口袋里，没再像下午玩桌游那会儿频繁拿出来，而是懒散地望着大屏幕上的mv，手指在啤酒瓶上轻轻敲着。
散场时已经过了十一点半，一群人说说笑笑地往外走，酒量差的被人搀扶着，嘴里还在囔囔“我能走直线”，结果走着走着就撞墙上了，然后赶紧被人拖走。
“陆言初，我们叫的车快到了，你跟我们一起吧？”
他今晚喝了好几瓶，在包厢里还没觉察出异样，出来了被冷风一吹，顿时感觉头晕。陆言初还没来得及回答，听到手机响了，他一手揉着眉心，另一只手摸出手机接听。
江熠的电话。
“哥，嗯结束了……包厢里太吵没注意手机……你不用过来，我自己打车回去。”
叶诗晨不放心，挂了网约车司机的电话就走到陆言初旁边：“你喝了不少呢，等下我们送你回去啊。”
手机对面忽然安静下来，两秒后，听到江熠低沉的嗓音：“原地等我。”
电话挂断不到三分钟，江熠从出租车后座下来，抬头就看见被人扶着肩膀的陆言初，喝了酒也不闹人，乖乖的，看着有点可怜。
江熠皱眉叹了口气，脚步越走越快，到了跟前，伸手把人接过来搂在怀里，然后才顾得上打招呼：“麻烦你们了。”
许久未见的大学霸突然出现，男男女女都愣住了：“啊……不麻烦、不麻烦。”
陆言初晕乎乎地盯着江熠看，等他终于确定眼前的人是谁，傻乎乎笑了：“哥！你来接我啦！”
江熠无奈地笑了，搂着人往路边走：“嗯，我等下就把你卖掉，怕不怕？”
陆言初摇头：“别卖了，又不值钱。”顿了顿，又小声问，“卖给你吧，要不要？”
江熠眸光闪动，侧头打量胡言乱语的某人，直到陆言初握住他的手，摇晃催促，他才点头，喉结轻轻滚动：“要的！”
陆言初仰着脸看他，眼睛很亮：“嗯，骗人是小狗。”
江熠也笑了起来，食指刮了一下他泛红的鼻尖：“好。小祖宗，可以回家了吗？”
陆言初小狗似的，用鼻尖去蹭江熠的手指。
“嗯，我们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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