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撩起的火迟迟难灭,时响近乎一夜煎熬。
第二天顶着黑眼圈醒来,还要面对像没事人一般的始作俑者。
简单用过早餐,两人驱车前往磐天集团,到达研究所大厅时,孙裕和几位工程师已经在招待陈妙言了。
看见紧跟在韩凌松身后的时响,陈妙言似乎并没有很意外,只是,目光紧接着落在对方空无一物的右侧衣袖上,她笑容一敛,语气无措:“时先生的手……抱歉,我不知道你是……”
这个行当经常需要实地勘测,说是挑战与危机并存也不为过,陈妙言担心自己昨晚无心的玩笑话戳到了他人的痛处。
“别误会。”时响急忙歪头露出颈腕吊带,“只是断了,不是没了。”
陈妙言这才莞尔:“那是得好好养着。”
她说话时神情微妙,也不知道是在叮嘱时响,还是在叮嘱韩凌松。
得知总裁亲自陪同参观,下属们内心都跟明镜似的:定然是位重量级的客人。
再一看……
嗯,年轻美女?
好事者闻着瓜味纷纷而至。
一行人每走几步,就能收获带着八卦意味的目光,就能听见饱含促狭的“韩总好”。
时响下决心要与今日的男女主角保持距离、好好当一块背景板,于是自觉与孙裕同行,顺便在人群中寻找那张熟悉的面孔:“邱柯不在研究所吗?”
孙裕一向严谨,询问了身边的工程师后才给出答复:“邱工今天休息。”
想起那通传达好消息的电话,时响暗忖着,邱柯昨晚应该是加班了,自己这趟来得匆忙,应该提前与他知会一声。
另一位老同学不在,他仿佛一只落了单的孤雁,漫无目的地往前走,听着耳边那些早已不再熟悉的专业名词,间或掀起眼皮,瞄一眼韩凌松的背影。
当然,还有陈妙言。
他抿了抿唇:自己没说错,确实是般配。
就连随行的磐天员工们也都不约而同议论着那对俊男靓女:
“那位陈小姐好漂亮,听说家里的背景也很硬……还有她拎着的那只包包,那可是H家配货都拿不到的款式啊!她该不会真的是韩总女朋友吧?两人发展到什么程度了?啊,我的豪门梦要破碎了!”
“清醒一点!你一个男的,别总打韩总的主意啊!”
“男的怎么了?我进磐天都快两年了,就没见韩总身边有过女人,梦一个他喜欢男人也很正常嘛!不过,现在有陈小姐了……”
“可靠消息——陈小姐不是韩总的女朋友,是未婚妻!而且,两个人都没见过几面,是商业联姻!”
“哇哦,见到活的先婚后爱了。”
“什么都磕只会害了你!说不定是表面夫妻,背地里各玩各的呢?”
“我不信,我们家BOSS绝对不是那种私生活混乱的渣男……”
那些声音真真假假,虚虚实实,时响无心分辨,更无心纠正,只觉得自己被一阵又一阵刺耳的音浪推着前行,脑袋昏昏沉沉的,迈出去的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没有实体的棉絮上,随时可能跌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比起寒风肆虐的室外,研究所内供暖充足。
甚至有些充足过头。
离开桥梁荷载实验室后,有人殷勤地为总裁和传闻中的准·总裁夫人送上冰咖啡。
韩凌松平日里有喝美式的习惯,接过咖啡抿了一口,不知想到了什么,众目睽睽之下驻足转身,目光扫至时响,对那名送来饮料的下属耳语数句。
时响有一种预感,对方在说的事或许与自己有关,只是还来不及多分析思考,陌生的晕眩感便让他身子一歪。
脚下台阶踩空,直挺挺撞向孙裕。
后者吓了一跳,身体条件反射般躲开,由着时响“咚”地一声跌坐在地:“时先生,你没事吧?”
轻呼声引来小范围内所有人的注意。
见时响摔倒,韩凌松一张冷脸登时更加骇人,大步流星走过来查看状况,俨然忘了自己今日的第一要务是陪伴陈大小姐。
时响冲他摇摇头,示意并无大碍:“太热了,有点头晕。”
再热也不至于中暑。
某人俨然并不相信这种随口乱说的自我诊断,带着审视的视线一寸一寸下移,继而看清了那家伙沁出细密汗珠的额头,泛着怪异红晕的双颊,眸中还覆着层不易觉察的薄雾——比起热到头晕,更像是一副受了委屈、气血攻心的模样。
韩凌松神情愈发复杂:这明明是自己想在时响身上看见的反应,但真的看见了,却悔得恨不能时间倒流。
他佯装冷静试了试对方额头的温度,将手里那杯冰咖啡递到他唇边:“喝一点。”
时响本能推脱,却不敌对方坚持,只好张唇抿下一小口。
冰水入喉,有种活过来的错觉。
他舒坦地呼出一口气。
很清楚时响的伤势,韩凌松不敢轻易扯动他的双臂,只能一手揽住腰,借力将人扶起来,另一只手则尝试着拖掉他套在正装外的羽绒服。
孙裕自觉失职,立刻上前帮忙。
自家总裁一改往常镇定的紧张反应以及两人同饮一杯冰饮的画面实在惹人遐想,围观群众彼此交换着眼色,只是,当时响脱掉羽绒服、露出打着石膏悬于胸前的右手时,吃瓜者又将对两人关系的猜测生生压了下去。
他们的BOSS,只是心善,不是男同。
只有孙特助抱着那件沉甸甸的“加拿大鹅”,露出不知所措的表情:时先生衬在羽绒服里的黑色衬衫,分明是自家BOSS常穿的那件?!
除了衬衫,还有西裤。
除了西裤,还有皮带。
除了皮带……
慢着,他们两个关系再好应该也不会共享内裤吧?
前几天去给时响办出院手续时,孙裕听司机老周提过一嘴,说是韩总执意将那位时先生领回璇宫养伤,他当时以为韩凌松是袒护胞弟,一心想将时响控制在身边以免他报警或者寻求媒体帮助,可如今看来……
好像不是这样的。
孙裕因无意间撞破的豪门秘辛而震惊不已,一时间竟不知该不该伸手去扶,好在,韩凌松也没有把时响让给别人照顾的意思:“我带他去卫生间洗把脸。”
第一个意识到不妥的是时响:“不用麻烦你,让孙裕……”
孙助理假装没听见,默不作声往后退了一步。
*
卫生间内只有他们二人。
韩凌松左手撑着洗手池台面,身体微微前倾,将时响圈在身前,右手伸在感应式龙头下鞠了捧冷水,帮时响洗脸。
不厌其烦来去几次,时响稍微好受了一些,额前刘海湿漉漉的,几滴水珠顺着发梢滚落,落在灰黑色大理石台面上,开出小小的花。
还有几滴水珠悬在眉骨处、几滴坠在眼睫上,几滴缓缓滑过男人瘦削利落的颈线,没入衣领,打湿黑色衬衫的前襟。
薄薄布料紧贴着锁骨,洇出肌肤的纹理。
韩凌松透过镜子注视着时响每一个细微变化的表情,喉结难耐地滚动,鬼使神差抬起手,想要拭去他脸上那些恼人的水珠。
谁料,时响偏过脸,躲开了他的手。
这样戒备的举动令韩凌松不悦地眯起眼睛,伸出去的手指骤然收紧,近乎粗暴地扯过镜子下方收纳槽内的擦手纸巾,胡乱在时响脸上擦了几下:“不能动手动脚动雕,现在,动脸也不行了?”
时响唯恐自己的脸皮都要被他擦破,狼狈地拖长尾音“唔”了一声,直到韩凌松将湿掉的擦手纸揪成一团扔进垃圾桶,才得以深吸一口气,揶揄道:“韩总,您说脏话了——要注意文明用语啊。”
说罢,扬了扬唇,有种大仇得报的快感。
韩凌松最瞧不得他那副神气模样,没好气道:“跟你学的。”
“啧,坏毛病都是跟我学的。”
“难道不是吗?”
时响并不打算和他在这里翻旧账或是争论对错,垂了眼,换上一副正经语气提醒道:“未婚妻还在外面,你能不能和曾经睡过的男人保持距离?”
他甚至没有用“前男友”这个称呼。
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算韩凌松的前男友——毕竟,他们当年都没有好好分手。
韩凌松被时响的“劝说”激得太阳穴直跳,磨了磨后槽牙,矢口否认:“没有‘未婚妻’这回事。”
“你昨晚不是还说,如果顺利的话,你和陈妙言明年就会结婚。”
“我有说过顺利吗?”
“你也没说过不顺利。”
“我会让一切不顺利的。”
这几年在彤山各大剧组输入过太多影视作品,听了韩凌松的话,时响的脑袋里瞬间涌入诸多豪门悔婚套路,不禁担忧起陈妙言的处境:“韩凌松,我知道你现在出息了,但你可别乱来啊,那么好的女孩……”
韩凌松轻嗤一声,打断他的胡思乱想:“听好了,就算什么都不做——我和陈妙言也是不可能的。”
意识更清楚了一点,时响机械重复:“为什么不可能?”
韩凌松抬高分贝:“为什么不可能,你不知道?”
低沉的反问回荡在室内。
回应的,只有天花板上LED灯发出细微的嗡鸣。
韩凌松上前一步,高大的身形几乎将怀中人笼罩在阴影中,时响的视线被迫在镜子中缓缓聚焦,发梢滴落的水珠模糊了视线一角,他艰难地吞咽着口水,喃喃低语:“我……怎么知道……”
身后男人低头,温热的唇瓣几乎要碰触到他颈后的皮肤。
危险的气息扑过来:“时响。”
时响呼吸一滞,凝视着韩凌松在镜中露出的半张脸。
随后,他听见对方再度沉下去的声音:“要不是因为你,我怎么会喜欢上男人?”
那声音太沉,太冷,太有威慑力,即便一身反骨如时响也控制不住颤抖:因为取向问题,他和陈妙言的那桩婚事注定就不会顺利。
下一秒,韩凌松像是觉察到了他的窥视,猛地掀起眼皮,直勾勾对上了镜中的双眼,就连在撑在台面边缘的双手手背,也不知何时暴起了青筋。
那抹若有似无的绿,像极了梁大男生宿舍楼满墙的爬山虎。
时响忽然想起许多年前的一个午后。
那天,宿舍里只剩下他们两个,韩凌松心猿意马翻看着面前的《测量学》课本,随口问自己能不能把上次的小视频发给他看看。
没想到一本正经的家伙也会有这种需求,时响顿时来了兴致,当即从手机里找出几部自认为精彩的资源,一脸坏笑冲他勾了勾手指……
然而,韩凌松刚看了几秒钟便皱起眉头,尴尬移开了视线。
开诚布公的喜悦仅仅持续了几秒钟,时响按灭手机:“我感觉你不是,不要勉强。”
虽然失去同类会让他觉得遗憾,但也好过把朋友引入歧途。
韩凌松只是摇了摇头,用尽可能放松的姿势坐在那儿缓了片刻,继续发问:“你觉得,我是0还是1?”
他应该是私下了解过那个圈子,提问的样子很生涩,却很认真。
反观时响的回答,就显得随意许多:“你肯定不能当0。”
“为什么?”
“因为你当0,松啊。”
“什么松?”
时响憋笑:“屁/眼松。”
那或许是韩大少爷这辈子听过的、最低俗、最恶毒的诅咒,以至于话音一落,他的五官直接随着三观一起被震碎了。
时响无比后悔,当时没有用手机给韩凌松拍照做个表情包。
标题他都想好了,就叫:韩什么松.jpg。
后来两人第一次出去开房,韩凌松几乎没有任何纠结就将时响压到了身下……
时响并没有觉得不妥,反而认定自己赚大发了——当然,因为某人学1不精技术差,事后让他在宾馆躺了三天的遭遇不算在内。
……
暂别回忆,时响眼底浮现出很浅的一点后悔。
在身后人的逼迫下,他的腹部紧贴着坚硬的台面,勉强发出沙哑的气音:“所以,你现在和以前一样?”
还是gay。
还是喜欢男人。
有些话不用问出来,也能得到答案。
韩凌松下颌绷得更紧,发出牙关咬合的声音:“我又不是你,玩够了就潇洒抽身,还能想着‘赚奶粉钱’的事。”
久别重逢便收获好大一份“惊喜”,韩凌松始终难以释怀,偶尔还会梦到时响陪伴妻子、逗弄婴儿的画面——一点也不温馨。
提及先前为了躲他而撒的谎,时响心虚:“我那不是骗你的嘛。”
“为什么要用这种事骗我?”
“没什么特别的原因,好玩儿,就那样随口一说——谁知道你没上当。”
“时响,你是害怕我纠缠你吗?还是害怕,再和韩家扯上关系?”
半晌,时响才挤出一点声音:“我们不提以前事儿了,行不行?”
最后三个字带着点儿求饶的意味。
正合韩凌松的心意。
他刚想说点缓和气氛的话,卫生间外却响起了孙裕的呼唤:“韩总,需要我进来帮忙吗?”
两人这才意识到离队时间过长。
韩凌松下意识回应:“不用了,你安排车,直接送时先生去医院复查。”
“那您……”
“我也一起过去。”
时响微微睁大眼睛:那陈妙言怎么办?
担忧还没问出口,韩凌松便冲他做了个出去的动作。
在人家的地盘上,时响没得选,只好先行离开。
目送着他的背影远离,韩凌松站在洗脸池边不疾不徐地洗了遍手,刚走出卫生间,就发现陈妙言等在门外。
她唤他“韩凌松”。
这一声直呼其名,竟比“韩总”“韩先生”还要生疏几分。
陈妙言若有所思地冲着他笑:“又要提前走了吗?想好下一次要怎么补偿我了吗?”
韩凌松诚恳道歉:“对不起。”
陈妙言好脾气地摇了摇头:“没关系,你让那几位工程师再领着我四处转转就是——他们可比你讲解得专业,也比你有耐心,这一趟,我的收获已经很多了,让韩总陪同一整天,确实有点过意不去。”
韩凌松微微颔首。
这段时间接触下来,两人都看得出对方其实并不热衷于促成这桩婚事,接下来要做的,就是各自找理由、不伤和气地打消长辈们的热情。
但聪明人不会把拒绝的话搬到明面上来说。
所以,陈妙言只用余光瞄着不远处的时响:“……是因为他吗?”
韩凌松没有承认。
许久过后,他又说了一遍“对不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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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0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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