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黎照衡还是很敬业地七点就爬起来到公司去了。
倒不是黎照衡有多热爱这份事业。毕竟黎厚璋把这个小公司塞给他的时候唯一的要求是维持正常运转，养活公司里一百来号人就行。
他这么风雨无阻地上班，只是出于最基本的个人原则。
凡是接手到手里的事情，不谈喜不喜欢，黎照衡至少都会有头有尾地把自己该做的事做完。
他走的时候谭之明还没有醒，于是他把助理买的一式两份的早餐放在桌上，又给谭之明在手机和床头便签做了两份留言，叮嘱他好好吃早饭。
到达公司停车场的时候，黎照衡一眼看到何吉羽的车——一众黑白灰色调的家用轿车之中，红黑色涂装的越野车蛮横地横跨三个车位，停在黎照衡平常一贯停车的地方，停车风格和它的主人如出一辙，好像贴脸到黎照衡面前顶着鼻子告诉他：本少爷来了。
“黎先生，这……”司机转过一半的身子，看起来有点为难。
盯着张狂的越野车，黎照衡笑意浮现：“没事，小陈，停到旁边吧。”
反正他等会儿还要外出洽谈，车只在下面停一会儿，停在哪里都没差。
倒是何吉羽，大早上招呼也不打一声直接跑过来，也不知道又是谁招惹他不痛快了，看这做派等会儿黎照衡还有枪炮要吃。
果然，黎照衡一进自己办公室就对上了一个从后脑勺都能看出来心情不爽的身影。
听到声响，坐在本属于黎照衡的办公椅上的人长腿舒展踩在电脑主机上转过来半圈，露出了满脸不耐烦的神情。他染得鲜红似火的短发向各个方向张牙舞爪地翘起来，十足的桀骜不驯，为这张俊美的脸增加了几分邪气。
“上班上班，天天来上这个破班，不用打电话给你也知道要找你就来这个破公司。”
班是破班，公司也是破公司。但黎照衡一点生气的意思也没有，虚心向这位大少爷讨教主动跑过来的意图：“何先生大驾光临，敝舍蓬荜生辉。所有今天来是有什么事呢？”
何吉羽名下的娱乐公司最近有一个现象级的乐队爆火，需要进一步运作，外加还有几部大制作的电视剧待播，王牌流量又恰好出了点丑闻要紧急处理，他天天忙得脚不沾地，让谭之明松了很大一口气，不知道今天为什么又突然跑过来。
不说还好，提到这个何吉羽的火就从脚冒到头。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沓照片猛地甩在办公桌上：“你自己看吧！”
“天天朝九晚五地上这个*班，上完了就准时准点回去做你的模范老公，背地里绿帽子都戴了千八百顶了，还在那对谭之明那种货色好声好气。”
何吉羽从来都看不上谭之明。
他和黎照衡认识得早，在高中的时候就对莫名其妙凑到黎照衡身边的谭之明没有好脸色。后来他和萧一鸣都跑去国外念书，对于留在国内的黎照衡鞭长莫及，以至于看着谭之明地报了和黎照衡一样的学校纠缠不止也只能无能狂怒。
黎照衡给他发结婚请柬的时候，何吉羽正在和朋友组的乐队在台上演出，中场休息的时候他看到了消息，不管不顾地冲出休息室打电话确认。
后来黎照衡听萧一鸣说才知道，挂了电话何吉羽当时就回去砸了休息室，扬言要花钱找人弄死谭之明。
“我就早就知道姓谭的不是什么好东西，就你天天维护他！”
何吉羽脖子都气红了，戴满金属戒指的手敲在桌子上梆梆响。黎照衡倒是一点都没被他影响，靠在办公桌边慢条斯理地一张张查看照片。
最上面的一张照片是监控截图，画面正中是一个戴帽子的长发男人，他怀里搂着一个把头蒙得严严实实的人，看不清男女。两个人紧紧靠着对方，正往车里钻。
黎照衡大概能猜出这个长发男人的身份。
他是何吉羽公司名下最近走红的流量艺人，前段时间就是他的丑闻突然爆出，何吉羽在电话里狠狠咒骂过他。
何吉羽特意跑过来把照片摔在他面前，当然不是喊黎照衡看一个小明星的绯闻情史。
再往后翻两张，这两个画中人已经搂搂抱抱进了房车，有几个镜头是两个人隔着口罩亲热。画面远处出现了零星几个模糊的路人身影，从后面亮着灯的建筑里陆续出来，看环境应该是某个商业区域。
这一part的照片就到这里结束，作为揭发一个偶像出身的流量明星的恋爱八卦来说是很合格的娱乐新闻，想来拍摄者的目的也完全达成了，用它们在何吉羽这里换到了一笔可观的封口费。
这些黎照衡都不关心，他的目光停留在最后一张照片远处的人身上。
——谭之明。
虽然只有一个高糊的四分之一侧脸，不过黎照衡不至于连枕边人也认不出来。
黎照衡的手指就停留在这里，没有再往后翻。他微微用力，把下面一叠照片推回何吉羽面前，语气平静：“他去哪里是他的自由。”
何吉羽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他从办公椅上猛地站起来，追到黎照衡面前去，拿着照片追着给他看：“你干什么？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你懂不懂那是什么地方，后面的东西都是我好不容易让人查到的，你知道后面都是什么吗？”
黎照衡坐到沙发上，他就踩着扶手翻到茶几另一边，伸手去拎黎照衡的领子：“你看一眼！黎照衡！我命令你给我看一眼！你知道他搞了什么恶心事吗！”
被揪着领带，黎照衡还有心思倒了两杯茶，握住何吉羽扯自己衣领的手轻轻掰开，往里面塞了个茶杯：“喝口茶消消火气，我放的梅子，甜的。”
何吉羽讨厌茶讨厌咖啡讨厌一切带一点苦味的东西，黎照衡办公室的茶水间就常年放着各种蜜饯和梅子，在何吉羽来的时候给他泡蜜饯水喝。
攥着个温热的茶杯，何吉羽手背上青筋直跳，他深呼吸了两个回合，到底没把杯子摔了，而是一饮而尽，重重掷在桌上。
看到黎照衡这副平心静气的样子，何吉羽还有什么不懂的。
他在沙发另一边也坐下来，把乱七八糟的照片在手里归拢，捻成扇状：“你早知道了，是吧？”
“神经病，谭之明是神经病，我看你脑子里也有水！”
他手里的那沓照片上，都是些不堪入目的**画面，有的是两个人，有的有五六个。里面的固定主角是谭之明，剩下的有男有女，不同日期人物不一样。
如果只是这样，何吉羽先找的会是谭之明。凭借这些照片，他能把谭之明捆起来弄得他后悔来招惹黎照衡，后悔从这个世界出生。
但实际情况远远不止于此。
这些照片里，不论男女，都长着和黎照衡有几分相似的脸。
男的脖子上都套着项圈，链子握在谭之明的手里，身上青青紫紫的有鞭痕也有吻痕。女的则是披头散发，头发上浇着不知道是不是红酒的血红液体，泪眼蒙蒙地跪在床上，摆出最像黎照衡的角度，妩媚而凄艳。
何吉羽在看到这些东西的时候汗毛倒竖，第一反应是恶心地想把隔夜酒都吐出来。
他第一时间还是习惯性想找萧一鸣大骂一通谭之明疏解这种令人作呕的感觉，但又觉得还是得让黎照衡本人第一个知道。
他又怕电话里说不清楚，或者给黎照衡发了消息却被谭之明看走，翻来覆去几乎没睡，天一亮就跑到黎照衡这里来。
看出何吉羽怒目圆瞪之下的些许仓惶，黎照衡真心实意地笑了。他起身拿过来蜜饯罐子，从里面倒出几个圆滚滚的大梅子，放在何吉羽的手心，耐心哄道：“别急了，吃点甜的压一压。”
他从何吉羽手里接过那些照片，合拢成为一叠，面朝下放在了茶几上，不让何吉羽再看上面那些恶心画面：“算是知道吧，不过我没让人去查过，知道的应该没你详细。”
“东西留在我这，也别再查别的了，再查你下面一个星期都得做噩梦。”
面对何吉羽混杂着控诉、愤怒还有不理解的眼神，黎照衡放松身体靠在沙发上，举起右手自证清白：“我真的没绿帽癖。有的话，我应该邀请那几位一起来家里开大party才对。人多不是更热闹？”
嚼着梅子，何吉羽心里那种砰砰直跳的惊惧感消下去不少，但随之涨潮的是对黎照衡的不满：“所以你还是无所谓是吧？我真搞不懂，搞不懂你们两个。”
他搞不懂谭之明，为什么当年要死要活地追在黎照衡后面，结果婚后还要出去找人厮混，还是找那些黎照衡的拙劣仿品。
他也搞不懂黎照衡。当年黎照衡压根就没和谭之明正式恋爱，结果突然有一天就语出惊人，通知所有人说要和谭之明结婚。说他不在乎吧，不论自己和萧一鸣在中间说了谭之明多少不好，他都毫无反应，还为谭之明的各种事出钱出力；可说他在乎，连谭之明明晃晃地做出这些烂事他都一点反应没有，他怀疑哪天谭之明突然死了黎照衡的反应也是今天这样。
“你也不怕谭之明在外面乱搞把病传给你。”
对此，黎照衡居然还敢慢悠悠安抚他：“他不会找不干不净的人。我们也都有定期的体检。”
何吉羽翻了个白眼，想要找东西清清黎照衡脑子里的水。
他把梅子核吐在茶杯里，把造型精美的杯子一起扔进了垃圾桶：“神经病，懒得理你们。这星期你那破公司还有事吗，去滑雪吧，萧一鸣在圣莫里茨盘下的那个雪场准备开业了。”
黎照衡也很想答应，但考虑到时间安排只能表示遗憾：“下周三是之明安排的七周年纪念。”
话题绕了一圈又回到这两个人的疯癫关系上，何吉羽忍无可忍：“你们到底有什么值得纪念的？”
“而且哪来的七周年，我没记错的话，今年才是你们结婚第三年！”
黎照衡很平和地向他解释道：“噢，关于这个……之明一直是按照我们正式认识的时间来计算的。”
何吉羽觉得听到了世界上最好笑的笑话。
“哈，所以他庆贺的是自己从臭水沟里爬出来，像口香糖一样粘到你鞋底后的新人生？”
黎照衡什么也没有说，只是笑着将茶杯斟满了。
七年前是高三，那时候还没有定位仪和窃听器，谭之明的手段是向所有在黎照衡身边的人投递死亡威胁，然后试图在天台、楼梯和任何危险场所，杀掉他臆想中的情敌。
何吉羽就是第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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