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佑七年,冬。那一年,谢云光刚十七岁。
寒风阵阵吹来,房檐树上的雪沫子直往人脸上刮。
瑞雪兆丰年,近日里宫里宫外无不热闹。半个月前,流星马持着露布一路从边北到京城报喜,所过之处百姓喜笑颜开。
今日一早大军就到了京城城外。
为了给凯旋将士接风洗尘,宫里宴会足足准备了十日之久。
锦衣卫、羽林卫从长甘殿殿内一直排到端门,谢云光位列其中。他面容俊朗、身高腿长,特被挑出来安排在羽林卫最前面,跟前面的锦衣卫离得最近。
这一战打得惊险。大半年前许望烽将军于战场上牺牲,边北突然失了一员通晓瓦剌习性、善于研磨创新的主力猛将。瓦剌一直是大景的心腹大患,直到许老将军与其子许望烽前往边北,大景才有了压倒之势。
许老将军本来渐渐放手放权,准备时机成熟就把主帅之位传于儿子,这一晴天霹雳,使得许老将军不仅要忍痛披甲上阵,北军也士气大减,而瓦剌大有一鼓作气直破铁门关之势。
危机时刻,许望烽的儿子,也就是许老将军的孙子许颂桉,自请领兵一千突袭以扰乱敌军心神,找到突破口后,竟把敌军的粮草辎重给劫了下来。在大景士气低靡的当口,无异于是在众将士心头点燃了一把火。
“听说许小将军真正上战场不过一年之久,但是出兵诡谲,一手闪电战把敌军打得措手不及,颇有当时许望烽将军初年时期的锐利之风啊!不愧是许家人,颇得二许将军的真传!”
“多亏了小将军深入敌腹,给咱们大景北军主力争取了绝佳反击机会。真是初露锋芒,将来大有可为!”
“小将军年仅十七,真真是少年英才啊!”
赴宴的人渐渐来,谈起战胜之事兴奋之色溢于言表,对许颂桉无不赞赏。
谢云光笔直地立在长甘殿的汉白玉台阶之上,作为战胜的一方的臣民也甚感荣幸。
突然间,一个白色的东西迎风袭来,谢云光虽还沉浸于战胜乐事,但身体已经依靠本能先一步作出反应,一手扼住了那不速之客。
不速之客比想象中柔软,谢云光低头一看,披风?
披风是白色素色,上面还有些许尘土泥水的渍迹,好有一番风尘仆仆的模样。
“啊,多谢……”
台阶中间有人往谢云光这边走来,原是披风的主人。那人腿脚好像有些不便,走路的时候左腿看起来不怎么敢用力。
冬日里的寒风跟没睡好的狮子一样,时不时猛呼一下。一阵寒风把谢云光手里的披风吹得沙沙作响,尘土飞扬间,谢云光也眯了眯眼。
“啊。”一声轻微的惊诧伴随着靴地摩擦的声音响起,谢云光伸手一捞将人稳稳扶住。
寒风撩起发缕挡人眼睛,台阶上还有些新附上的冰雪。
似乎是扯到了伤口,那人被谢云光捞住的手腕往上躲了一躲。
谢云光这才发现,手扶住的右手手掌上有着从衣袖内一路缠下来的纱布。他连忙把手上移,轻轻托住那人胳膊。
面前人找了找姿势站稳脚步,用手把发丝挂在耳后,伸手接过谢云光递过来的披风:“多谢。”
谢云光两脚一并,抬头挺胸,目不斜视,板板正正道:“不谢!”
扑哧一声,那人笑了,笑声如同残雪化水碰撞到了房檐角铃。
谢云光身板挺得更直了。
“颂桉!”殿门外,一声嘹亮喊声顺着台阶席卷下来,“快些过来,皇上马上就到了!不过是受些小伤,怎走得这么慢!”
“祖父!这就来!”那人攥紧拳头,抬脚快步上了台阶。
颂桉?许颂桉?
手中的胳膊早就离开了,谢云光才缓缓收回手。本以为是哪家的贵公子,却原来就是带一千人突袭敌营的许家小将许颂桉,谢云光恍然。
听别人说起的时候,谢云光在心里想象过那个许家小将的模样,不说五大三粗,没想到竟然如此清俊。最重要的是,给人感觉有几分温和,不像是会用闪电战的性格。
长甘殿内奏起了乐,殿内烛火暖洋洋的,酒味混着美食香向外飘散,交杯换盏之声掺在歌乐声中,好不热闹。
谢云光偷偷用余光向台阶之上看去,只能看见暖光向外溢出,看不清楚殿内情形。
那个小公子,哦不许小将军现下应该坐在许老将军下侧,十分靠前的位置才是。
有一瞬间,谢云光心想,要是自己是锦衣卫该多好,能排在更上面,说不定能站在大殿内,甚至皇上旁边,那样就离小将军近了一些。方才只顾目视前方,匆匆扫过对方一眼,连人的模样都没看清。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殿内众人皆醉。谢云光直挺挺钉在台阶上,像是冰天雪地里的一根冰柱子。宫门再晚些就要关闭了,陆陆续续有人从殿里出来。
谢云光在一众大臣勋贵中找那个小将军的身影。
台阶上人越来越少,他也找得越来越急。
“颂桉,你坐我的马车回去。”
他在一众人声中准确捕捉到“颂桉”这两个字,登时将目光投注过去。
只见二皇子扶着许颂桉,俩人一步一步下着台阶。
“不用了吧二殿下,你到许府还要绕个远。”许颂桉嗅了嗅怀里的一只蜡梅,“好香。”
他正穿一身银白色衣衫,凝脂蜡梅在他怀里拢着,像是覆在白雪上。
“哈哈哈……好生分的称呼。”二皇子的哈哈笑声打破了这幅美景,“外祖父早就跟席将军他们走了,你难不成就这么瘸着回去?”
“我就知道……”许颂桉气鼓鼓道。
两人渐行渐远,台阶上也空荡荡了。
谢云光没来由地泛起一股醋意。二皇子怎么了,二皇子就能拿着人家胳膊?二皇子就能死皮赖脸要送人回家?二皇子……啊,二皇子是许颂桉的表哥?!
谢云光这才突然想起,许家是外戚家族,皇后是许老将军的女儿,许颂桉的姑姑,二皇子由皇后所出,与二皇子是表兄弟。
雪片顺着风又打了下来,刮得谢云光脸生疼。二皇子生来就坐在宴席首位,而他却还在殿外的台阶上站着。
————
冬去春来,元宵节也过去了。
北军将士留了大部分在京城,又有一部随许老将军回了边北驻守。
谢云光平日里上值或是走在大街上的时候,总是不由自主寻思着会不会能碰见许颂桉,却一次都没有见着。不过以那许小将军的身份地位,也不是他这小小羽林卫能够肖想的,这样想来,便也渐渐消了心思。
大军走的时候,他本来想去城门那里远远送上一送,那日却正好被排了班。虽知道除了上次那偶然的机会,二人不会有其它交集,谢云光心里还是有些失落。
这日里,他同往常一样在京城里巡守。队伍十人一组整齐排列,走在京城的乐集大街上。
乐集大街两旁商铺云集,人流也大,是巡守队伍的常驻地界。
队伍十人一组步伐走得整齐划一,在热闹的大街上显得异常肃穆。谢云光边一手把着腰间的刀,边往两旁巡视着。
忽见有一白衣公子在琴舍门口背身站着,他心神一颤。可北军早就回边北了,怎的见着一个穿白衣服的身形相似的就睹人思人,他暗中唾弃自己。
直到那白衣服的公子转过来身。
许颂桉?他怎么还在京城?!
许颂桉从谢云光对面走来,怀里抱着一张古琴,不知在思索着什么。
谢云光表面上镇定自如随队伍走着,心里万般惊喜与惊讶,眼睛直勾勾看着对方。
似乎是有所感应,与他擦肩而过时,许颂桉抬起了头。看清之后,对他笑了一笑。
那小将军竟然还记得他,竟然还对他笑了!谢云光十分肯定许颂桉是认出来了他,而非是对着其他人笑。他心中如万马奔腾。
“哎,哎——哎!!!”旁边同僚在他眼前晃手,“想什么呢老谢?换班了。”
“散值了?”谢云光回过神来。
“你说呢?从乐集大街哪儿走过来的时候就觉得你小子跟中了邪一样,是不是看见了哪个漂亮姑娘?”
“去。”谢云光打开他的手。
“哎,有什么,要是看上了哪个姑娘尽管跟兄弟说,兄弟找人给你说说媒,就凭咱们兄弟这身段、这样貌,绝对拿得出手!”同僚被谢云光追着打,边挨打还边嘴欠,“咋滴兄弟,不要害羞吗,要敢于只是内心,敢于主动出击,不然都被别人抢占先机了!!”
————
往京城押送的犯人里逃出来个要犯,几乎就要放进大牢等着杀头的。那人不知怎地杀了押送官员,流窜在京城。
谢云光是散值的时候见着他的,那人正准备杀人劫财劫马,他来不及叫帮手,撇了根粗树枝便上了。
那时候他刚连轴转了两天三夜里,嫌刀太沉放在了值班房,头沉得像灌了铅。手上没有趁手的武器,旁边还有个两腿打颤的拖油瓶。
都道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那逃犯反正横竖都是一死,拿起刀来把谢云光砍死了他就还能活,出招便异常凶狠。
谢云光为了护着那个被劫的小伙,生生用肩膀扛了一刀。
他手里唯一的树枝被砍断,刀刃直对着他的脖颈砍来。
谢云光没想到自己年纪轻轻就要殉了职,临死前也没能再看一眼那小将军,更重要的是那小将军根本也不知道他弯弯绕绕的心思,连纸也不会给他烧。
正当他准备从走马灯里窥视自己孑然一身的凄惨一生,那逃犯对着他噗嗤吐了一口血,然后他的小将军就出现在了逃犯的身后。谢云光还以为遗言成真了。
小将军手还保持着掷刀的姿势,刀正直直插在面前逃犯身上,把人捅了个对穿。
二皇子摊手:有些人不要自己心里有小心思就乱揣测别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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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第 1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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