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定之日,施净秋同他们二人一早就聚在了院中。没有多问,她一看两人的样子就知他们已经做好了准备。
应祁宁请求,施净秋要考验的第一个人便是他。即使是面对与自己有血缘之亲的小辈,她也分毫没有要手软的意思。两人一对上,她便步步紧逼,招招直指祁宁的弱点,令他应对得很是吃力。
“一错。”
“二错。”
“……”
在使出了目前所学的所有剑招后,祁宁一共被施净秋指出了五处招式上的错误。两人过招期间,施净秋每当要用木剑刺到他时,都会一转剑尖,改用剑脊抽打。一场交手下来,祁宁看着人是好好的,但衣物下的皮肉就有些凄惨了,不必掀开瞧就能想见会有多少红肿青紫之处。
“问题少了许多,你这一个月确实没白费。但你出招比从前死板了些,是还没完全习惯所以顾虑太多?”施净秋问。
“是还没习惯,总觉得有时候有点别扭。姨娘,那我这次表现还行吗?”祁宁没管身上的伤,先紧赶着回了她的话。
“尚可。”
给了这么一句简单的评价后,施净秋递给祁宁一瓶伤药,让他回屋上药。但祁宁婉拒了她,表示自己想先看看殷殊连会有何种表现。他有此要求,一是为从他人处学些经验,二则还是因他那一点逮着时机就会冒出来的好胜心。
施净秋没有反对,殷殊连倒是很想让他先去上药,但知他对剑术之事自有一番坚持,也就没有说什么,紧接着与他交换了位置。
“前辈请指教。”
“出招吧。”
简短地各说了一句,这两人也是果断地对上了剑。方式与上一场相同,施净秋出手果决,边过招边报出他的错处,亦未刺伤他半分。
殷殊连一个月来的努力卓有成效,两方收了手后,施净秋共指出了他三个错处,并给出了“进益颇多”这一评价,令在旁观看的祁宁露出了个小小不爽的表情。不过他也只是面上如此,心里还是服气的。
这点不爽落入了殷殊连的眼中,他只是弯了下嘴角,谢过施净秋的指点后便去邀祁宁一起去上药。他们二人身上多少都有些不便自行上药的伤处,因此祁宁没有拒绝他的邀请。两人临回屋前,施净秋还交代了一句,让他们上完药就来找她,今日她尚有别的安排。
替殷殊连上药也不是头一回了,祁宁很会拿捏分寸,而且这次都只是皮外伤,只需在伤处擦一层药即可。没几下工夫,祁宁就完事收工了。
但轮到殷殊连为祁宁擦药时,情况就大不相同了。单看祁宁的脸便瞧得出他肤色较常人白上不少,平日掩在衣物下的皮肤更是如此,因而那些伤痕在他身上就显得极是触目惊心。尤其是在他腰背处的一条印记,近乎横贯了后腰,看得出施净秋当时下手确实没怎么留情。
自小到大,殷殊连就没给别人处理过伤,对自己还好,下手没轻没重的,反正都是自己扛着。可这回要帮着祁宁,殷殊连就有些没了主意。出于谨慎,他在祁宁背上涂药时,有意放轻了动作,一点一点地沿着伤痕抹上药膏,一丝不苟。
祁宁趴在床上,脸埋在被褥间,闷闷地笑了起来,身体也跟着微微发抖。实在忍不了后,他仰起头开口说:“哎哟,我的好哥哥,你可快些吧,使点劲也没事的。上回被你划的那道口子可比这次疼多了,哪就那么扛不得了。”
认识祁宁这些日子以来,殷殊连与他都是直接以大名相称,这还是第一次听他称呼自己为兄长。尽管这一声叫的不像是认真的,殷殊连还是莫名地感到耳热,手上的动作便照他说的快了起来,就是力度依旧尽量是收着的。
上完了药,祁宁利索地着手穿上衣服,同时不忘问殷殊连:“你不会是趁机在报复我吧?我都差点要笑岔气了,最近我们没结仇吧?”
殷殊连当即摇头否认,并解释说:“我没什么经验,怕下手重了。”
这些话,祁宁当然是信的,他也就是随口说两句。穿好外衣,祁宁对他点了几下头,然后便叫上他一起找施净秋去了。
一进屋,祁宁就十分自然地搬来了凳子坐下,顺手也给殷殊连拖来了一张,让他也坐着,随后兴冲冲地问施净秋:“姨娘,你说的别的安排是什么?”
“这事稍后再说,先把这次你们两个出错后的惩罚讲明了。”
自我感觉今日表现良好的祁宁,一听了这话,转眼就像是被烈日暴晒过似的,蔫巴巴的,没了精气神,一头栽在桌上,双臂如两条风干的腊肉垂挂在两侧,嘴巴一张一合地问施净秋这次又是什么惩罚,就连牙齿互相磕碰的声音都能听到。
“这么说话,小心咬到舌头。”
施净秋先是提醒了一下他,接着又说:“错了几次就抄几遍家规,就这么简单。你们有什么异议都可以提,但我不会改变主意。”
“我没意见!这事我熟,让我默写出来都行。”知道了惩罚方式,祁宁又瞬间回满了精神,双手搭上桌,抬起了脑袋,满脸的嬉笑。
“你呢?你有什么想法。”施净秋看向殷殊连说。
抄写家规这种事,听起来就不怎么唬人,最多是费时费力罢了,殷殊连便回她:“我也没有意见。”
说完了这件事,施净秋就在祁宁迫切的目光下讲出了她所说的安排是指什么。
她与祁宁二人在吃住上是没什么大问题,但穿着以及各类杂七杂八的用具还是需要去市集上购买,所以钱财是必不可少的。修士能挣钱的路子很多,她选的是较简单的其中一种,那就是替人画符,驱邪安宅。
来这许多年,施净秋已与周边县城的几户富人家有了稳定的合作。她要做的事情大多时候都很轻松,只要去人家中看看人和宅屋有无异常,再画几道能安人心神,辟邪宁宅的符咒就够了。妖魔鬼怪也不是那么常见的,若非人倒大霉或是自行不义招来祸端,寻常她便不需要多花气力去处理这些额外的麻烦。简单来讲,她去一趟富户家中,做的是钱多事少的美差。
“这回我们去哪家?”
“永丰县,潘家。你们两个快去收拾下,收拾完我们就出发。至于抄家规一事,就等回来以后再做。”
发完话,祁宁便离了座,拉上殷殊连小跑着去收拾行囊了。永丰县是离小娄山最近的一座县城,来回加上办事用不了几日,因而他们两人连一刻钟的时间都不用,便将行李都整理打包好了。
“姨娘,我们这次下山也顺道给他添几身衣裳吧。”
殷殊连出逃时是没带够什么衣物的,一路奔波而来,身上正穿着的又被剑划的已经不适合再穿了。因为他来时与祁宁身形差得不大,所以这些时日他便一直是借穿的祁宁的衣服。然而短短数月,他的个子就蹿得飞快,眼看着那些原本合身的衣裳开始有了局促的苗头,祁宁这才向施净秋提出了建议。
对此,施净秋当然没什么意见,立刻就应了下来,但补充了句买衣物的钱要算殷殊连的头上,毕竟她一开始与殷殊连订下约定时可没说过会为他免费提供这些。
关于此事,殷殊连坦然接受。不过临行前,他提出了别的疑虑。
“下山后,我能一直蒙着面吗?”这是殷殊连来此后第一次出远门去人多的地方,他便有些顾虑。
“蒙面做什么?你要大白天的做贼吗?还是说你怕你这张脸把什么人勾引来,把你抓走不成?”
听了祁宁这不着调的问话,施净秋些微翻了个白眼后说:“你先前一路上也是蒙着面的吗?”
“这倒是没有,之前只顾得上逃跑,很多时候挑的都是些没什么人的路走,只在有所需时才会去人多些的地方,且露过面后就会尽快离开那个地方,便没想着要这么做。”
“那你不觉得在一群人中独你一人蒙着脸反而更显眼吗?你这是担心被什么人发现还是生怕别人发现不了你呢?”
被她这一反问,殷殊连顿觉自己的想法实在愚蠢,说了句“是我考虑不当”便闭了嘴,不再多言。
“宁宁,你去帮他换个模样。不用太麻烦,让人认不出原本的样子就行。”
得了吩咐后,祁宁就带着殷殊连进了屋,稍作一番准备后就开始在他脸上动起了手。曾有一次,他随施净秋下山偶遇赶集,见到有人能给人换脸,并对此产生了兴趣,当时便央求施净秋帮自己向那人讨教手艺。出于某些考虑,施净秋没有拒绝他,而是颇费了些心思让那人答应用几天时间教他一些基本的手法。
所幸祁宁在此事上小有天赋,又肯下功夫,只在那短短几日就学去了四五分的本事。而后回到家中,他还自己琢磨了好些个月,技艺越发纯熟。如今,他的手艺与当时那人相较,可谓是青出于蓝。
虽然施净秋交代他不用做得太费劲,但他做起这件事来得心应手,屋中也有备着现成的材料,故而他只用了小半个时辰就令殷殊连容貌大改。与原貌相比,殷殊连的脸色变得暗黄,那些出挑端正的五官也被一一调成了平凡的样子。
过犹不及这个道理祁宁还是很清楚的,若是让殷殊连变得太丑,丑得过于突出了,反而也会惹来多余的视线,因此将他改换成普普通通的模样是最为恰当的,正如现在这个样子。
看着自己的成果,祁宁满意地点头道:“好些时候没做过这个了,我的手艺可真是一点也没退步。甚好,甚好。”
殷殊连看到镜中那张陌生的脸,大为惊讶,也忍不住随之夸赞了他几句。一听人夸他,祁宁面上骄傲得紧,嘴上却说着十分客套自谦的话,可算是把心口不一摆在了明面上。
换了容貌,施净秋也看不出什么问题,便招呼着两人随她下山了。路上,三人既没乘坐白灵那样的特殊坐骑,也未骑普通的马匹,单是凭双足步行。祁宁早已习惯,迈着不算慢的步子,还能张嘴闭嘴地说个不停。
“这次我们要去的潘家,算得上是我最乐意去一家。”
“为何?”
“因为这家的厨子做得一手好点心,据说是在晋国的国都汉川给王室贵族做过吃的。每次去,潘家的家主总会命人备上好些不同的花样,至今就没重样过。”
“你都很爱吃吗?”
“那是当然。”
然后,祁宁就开始向殷殊连详细介绍起那些点心的样子、口味,有详有略,如数家珍,把自己都给说饿了。殷殊连十分细心地为他准备好了干粮和水壶,就是味道不怎么样,他也只能暂且忍忍。
半路歇脚的间隙,殷殊连问了一嘴他与祁宁要抄的那本家规是何出处。对此,祁宁的回答是:“那必然是我老祁家的家规啊。”
“我好像没见人提过,是已经不必遵守了吗?”
“我姓施,祁家的家规与我何干。”施净秋随口一答。
“我们家现在姓祁的就我一个人,遵守与否全由我定。”祁宁接着笑答。
“留着是以备将来吗?”殷殊连又问。
“这还需要留着将来用吗,你们俩现在不就用上了?”施净秋也笑了起来。
霎时间,祁宁拉下双眉,扯着嘴角对殷殊连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殷殊连见了,差点伸手想替他抹平眉尾。手方抬至一半,他又觉不妥,便对着空中挥了挥,装作是在驱赶并不存在的虫豸。
三人到潘家时,天色已晚,潘宅中灯火通明。正门外的家仆是这里的老人了,一眼就认出了施净秋和祁宁,未经通传就热情地将人迎进了屋中,并嘱咐另外的佣人快步先去向家主通报一声。
潘家是当地名门,家宅占地数亩,家仆领着人去见家主要走好一段路。这期间,此人对施净秋带来的另一个人产生了好奇,不禁问了句:“道长这是新收了个小徒弟吗?我还是头回见着。”
施净秋闻言瞧了殷殊连一眼,而后回答:“算是吧。”
她的这个说法引得人有些疑惑,什么叫“算是”,这当中能让人去猜测的东西可就太多了。但这人不敢再多问,想着既然是她带来的人,自己只管好生招待着总没错。
还未走到主屋,几人就见一位装束齐整华贵,面上略施粉黛,精神奕奕的妇人迎面而来,这人便是潘家的家主潘进。
“道长一路辛苦,晚膳已经备下了,还请随我入座。”潘进走近了,笑着对施净秋说。
“有劳。”
“这回又做了新样式的点心,祁小道长可要赏脸好好品尝一番才是。”潘进又看向祁宁说。
“家主这是哪里话,我就是个借着姨娘的光来蹭食粮的小辈,怎好说是赏脸,还得我同家主说声谢才对。”祁宁笑答。
潘进一笑后注意到了殷殊连,便再问了施净秋一句:“敢问道长,这位是?”
“新收的小徒弟,姓殷。”
其实施净秋来此前完全没想过要怎么向潘家介绍殷殊连的身份,还是那位家仆问的那句话给了她提醒,她便直接借来用了。
“见过家主。这是师傅第一次带我下山,多有叨扰。”
殷殊连当场认下了这个身份。照理说,这个说法也确实没错,毕竟施净秋指导过他剑法,将来还有机会教他更多,因此殷殊连称她一声师傅毫不为过。
“如此,算不得叨扰。话不多说,都一并快快进屋入座吧。老杨,让人再去添副碗筷来。”
“是。”
家仆老杨照她的话去办事了,剩下的一些路便由她亲自来带。祁宁走着走着靠近了殷殊连,悄声对他说:“我姨娘是你师傅,那我就算你师兄了。虽然你年岁比我大,但是入门比我晚,理应这样称呼,你觉得呢?”
殷殊连想了下觉得有理,张嘴就要叫他一声师兄,但又想到他比自己小,于是出口便成了:“小师兄。”
“小师兄?难不成你还有别的师兄?”
正要解释,殷殊连却被他出言拦住,他说:“为人师兄,便有指导护佑师弟之责,那好麻烦,这事就作罢,我们还是像往常那样吧。”
“行了,老师兄,来时话就多,到这了还不肯歇着。从现在起,你就先闭上嘴,等下上了桌,有你发挥的时候。”
施净秋听进了两人的对话,见机插了一句。在她边上的潘进虽然没她这么好的耳力,没能听清那两人说的话,可听她说出这句“老师兄”,便不禁笑了一声。殷殊连亦是忍俊不禁,但被祁宁用眼神威慑住了,没敢真的笑出声音,只嘴角翘出了一轮弯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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