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卖小哥一个摆尾在大门前停稳电动车,从箱子里拿出一份外卖,仰头望着眼前的建筑。
“送到北门……这是北门吗?”
过度沉浸于辨别方位,小哥丝毫没有发觉身后步步逼近的钢铁巨兽。一直到这头巨兽发出尖锐的嘶吼,他才惊恐地回头:
“我靠,警车。”
顾不上还没送到顾客手里的外卖,小哥慌忙跨上车:“我马上走,我马上走,别罚我钱。”
警车摇下车窗,一个青年从中探出头来,喊住小哥:“等一下——外卖吗?”
这青年虽然脸上没什么表情,但语气还是礼貌平和的,也没有要为难他的意思。小哥犹豫了一下,便向其求助说:
“是。备注上让我送到刑侦支队北门,我没来过,也不知道这是不是北门。”
“这是东门,北门在那边——你把外卖给我吧。”
小哥从车窗把外卖递进去,临走前还惴惴不安地问:“不罚钱吧?”
“我是刑警,不是交警。”青年无奈回答。
与此同时,刑侦支队北门,肖恩蹲在地上清点所有寄存在门卫的外卖,点了好几遍都对不上数,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咦……怎么少一份呢?”
“算了,不管了。”他把所有外卖分放进两个筐里,用一根扁担挑起来,大摇大摆地走了,“自认倒霉吧哥们儿。”
“……这是个啥造型啊。”目送着他离开,门卫大爷啧啧称奇。
肖恩前脚刚踏进办公大楼,后脚就被饿得怨气冲天的同事围了个水泄不通,他差点以为自己是来赈灾的。等到人潮散去,只留下他和没领到晚饭的倒霉蛋面面相觑。
“我的呢?”
“对啊。”肖恩也表示很奇怪,“你的呢?”
“你的在这里。”
一句话点亮倒霉蛋眼里希望的光。肖恩瞪圆了眼睛看着风尘仆仆的路从辜,问:
“头儿,什么时候开始兼职干这行了?”
“怎么?怕头儿抢占你的市场?”有人打趣说。
“外卖员送到东门去了,被我碰到。”路从辜显然无意投身于这片蓝海,“通知各部门,八点三楼会议室开案情分析会。”
“收到。”肖恩边吃边冲他比了个手势,“对了,你吃饭了吗?”
“没有——你吃吧,不用管我。”
说完,他就闪身进了电梯。凝望着那挺拔的背影,肖恩不禁直抒胸臆:“啊,钢铁般坚强又冰冷的男人。”
路从辜没听见那真挚得有些肉麻的赞美诗,或许听见了他也不会回应。回到办公室,副队长温鸿白已经将尸检报告和现场勘查报告放在他的办公桌上了。路从辜拿起报告,打算抓紧时间简单过一遍。还没看几行,门外响起一阵脚步声,有人在门口探头探脑:
“咦?还真回来了?”
进来的是一大队的民警方彗,这个年轻的姑娘留着一头齐耳短发,性格坦率爽朗,工作时也风风火火。她晃晃手里的袋子,说:
“头儿,肖恩说他点多了,让我把这些吃的给你送过来。我跟他打赌说你肯定还没回来,没想到赌输了。不过这不重要,你多少吃点垫垫肚子,怕你吃着噎我还给你捎了瓶可乐。”
“好,谢谢你,也替我谢谢他。”
“多大点事儿啊谢来谢去的,跟我们客气啥呢。”她把袋子里的东西一样样拿出来摆在办公桌上,一低头瞥见路从辜手里的尸检报告,“……没事,就着它吃更下饭。”
“温队在实验室吗?”
“在的,肖恩待会儿也会过去。”
“行,你去忙吧,我跑一趟实验室。”
胡乱往嘴里塞了两口吃的,路从辜就带上报告出了门,一路直奔法医实验室。那具几乎被烧成炭块的焦尸正停在实验室中央,四肢呈屈曲状。刚看到它的时候,路从辜不由自主地联想到了自己当年在公安大学学搏击时,双臂护在胸前进行防守的样子,温鸿白解释说这是“拳斗姿势”。尸体焦黑的表层因为高温炙烤沿着皮肤的纹路迸裂开来,看上去仿佛是无数道触目惊心的创口。
路从辜自认参加工作的时间也不算短了,在派出所,在刑警队,他见过夏天河水里已经巨人观的尸体,鼓鼓胀胀的仿佛下一秒就要爆裂开来;也见过坠楼现场摔得四分五裂的残肢,红的白的黄的混在一起,已经不能称之为“人”;印象最深刻的是曾经一次行动时,一个持/枪的犯罪嫌疑人就在他眼前吞/枪/自/杀,头颅直接炸成碎片,收队后局长单独跟他谈了好几次话,生怕给他留下什么不可磨灭的阴影。
但这些或血腥或腐臭至少是直观的恐惧,眼前的这具看似更容易接受的尸体却隐隐泛着一层诡异,每当看到它,路从辜的心里都会生出一种莫名的恶寒。
是警察的直觉力吗?他也说不清。他只是无端地觉得,这场大火的背后,并不仅仅是一起命案,或许比他曾经遭遇的一切都更严峻。
副队长温鸿白站在尸体旁,见他到来便点点头:“路队。”
温鸿白作为主管技术部门的副队长,同路从辜一样,在公安这样的机关里都属于典型的“技术型人才”,至于人情世故,仅止于进退有度,不愿,或者说是不屑于太多无谓的交际。平日里她沉默寡言,然而解剖刀下的一具具尸体积攒下的专业性却从来无需置疑。
用方彗的话说,就是“鸿姐剖过的人比她见过的还多”。
“被你说的我好像一个屠夫一样。”温鸿白如是评价。
路从辜戴上手套,也向她点头致意。温鸿白开门见山,向他介绍起目前的检验结果:
“死者为男性,身高172公分左右,年龄在40-45周岁之间,由于尸体炭化得太严重,只能大概估测死亡时间在十到十五天。助燃物是汽油,没有发现休克肺改变,气管和支气管也没有烟灰炭末,可以认定为死后焚尸。”
“嗯,尸检报告我看过了。死因是颅脑机械性损伤?”
“虽然大火使颅骨发生了热作用骨折,但排除了这一干扰因素,颅顶和颅底都有明显的钝器伤,能够确认是锤头一类的东西反复多次击打形成。”温鸿白语气一转,“就是破裂的地方太多,颅骨又太硬,锯的时候已经格外小心,还是免不了有部分组织碎掉了。”
“辛苦了。”
“是,我一来就看见温队吭哧吭哧地锯尸体的脑袋,然后把脑瓜子里面的瓤一点点掏出来,还把骨头扔进锅里咕嘟咕嘟地煮。”肖恩也来到实验室,手脚并用,开始绘声绘色地讲起自己看到的一切,越说他的五官越痛苦地扭曲到一起。温鸿白见了觉得滑稽,带着笑意调侃他:
“那你也没耽误吃饭啊,一天往我这儿跑了三趟,午饭晚饭你一顿都没落下。”
“晚饭他吃得少,有一半分给我了。”路从辜插了一句。
“咱……咱不得学着习惯么,又不是第一次见了。”肖恩倒很会给自己找台阶下,“有一说一,煮得还有点香,我觉得这话多少有点冒犯死者,所以没敢说。”
门外路过的法医听见了他的话,探头进来说:“你是馋大骨头汤了,过年回家让你妈妈用高压锅给你多熬点,我们这儿的可不能给你喝。是吧路队温队?”
屋里的人哄笑起来。路从辜无意加入他们的说笑,把话题拐了回来,询问肖恩:“查找失踪人口那边还没有消息?”
肖恩无奈耸肩:“一天了,一无所获。”
“好,我知道了。你先去吧,一会儿还要开会。”
肖恩刚转过身,路从辜又叫住他:
“谢谢你分享的晚饭。”
工作多年的刑警们往往戏称案情分析会为“聚众抽烟会”。压抑得空气都仿佛黏成一团胶的会议室里,不知道从哪个角落传来打火机“啪”的响声,随之慢慢扩散开来的烟草味诱引着更多无处发泄焦虑的人也不受控制地摸向裤子口袋,渐渐的整个会议室里都是缭绕的呛人烟雾。
路从辜微微蹙眉。他很讨厌这种味道,也并不觉得一支接一支烟地麻痹自己能提高多少工作效率,但他清楚这几乎是这一行中一种约定俗成的习惯了,所以并不打算出言阻止。
年轻的干部本就难以服众,他没必要在这种事情上立威。
“1月6日,平舒区辖区109国道附近的一处排水渠内发现一具尸体,被发现时尸体已经高度炭化,无法进行辨认。考虑到技术问题,在案发5天后,平舒大队把这一案件移送给了我们进行侦办。”
路从辜调出现场照片,一一进行放映。
“这是案发的109国道,现在已经废弃了。这一部分路段头尾都没有监控,除了一些抄小路的大型货车,平时也很少有人会经过那里。能精准找到这样的地方进行焚尸,大概率是在本地居住多年的。”
“焚尸点距离平舒城区约15公里,距离最近的派出所只有不到2公里。”他用激光笔指示着周边地图,“基本可以说是在警方的眼皮底下作案了。”
“这附近没什么建筑群,凶手想从城区把尸体运送过去,肯定得有轿车一类的自驾工具吧?”
路从辜点头,认可了参会民警的想法。
“是在向警方挑衅吗?”
“我考虑过这种可能,但在尸检和现场勘查之后就排除了。下面由温队讲解一下尸检和勘查结果。”
温鸿白言简意赅,概括了两份报告上的内容,只对有关路从辜接下来要说的内容进行了强调。
“前面已经说过,死者尸体已经高度炭化,说明死者与火焰接触时间长,火焰温度也极高,才能产生这样的结果,通过对尸体周边残渣的化验,也证实了我们的猜想——凶手使用了大量的汽油作为助燃物。”
“除此之外,现场除了死者的遗体,没有发现任何可以证明死者或是凶手身份的物品,连凶器、死者的手机、装汽油的容器这些极易被遗留在现场的东西都被凶手带走了。”
路从辜接着她的话说:“如果是挑衅,凶手必然有什么是需要向警方表达的,而这些都会体现在死者的身份、死因以及凶手在现场留下的痕迹上。然而本案的死者已经烧得面目全非了,现场几乎没留下任何有效信息。我们连死者是谁都排查不出来,又怎么去揣摩凶手的心理动机?”
“所以我认为,与其说是挑衅,不如说凶手希望死者被警方发现,但并不希望警方通过死者了解到有关自己的任何信息。他想利用或是误导警方,而不是示威。”
他不再言语,给了在场民警一些思考时间。一旁的方彗思索片刻,问:
“是为了栽赃嫁祸谁吗?”
“不无可能,也可能是想通过警方放出消息震慑某人。”路从辜给出了自己的推测,“具体的原因还需要继续侦查才能知道了。”
“接下来的任务很清晰了。尸源排查工作还要推进,焚尸多为熟人作案,可以把范围先划定在平舒区周边,看近期上报的失踪人员有没有符合条件的。”
“另外,现在购买散装汽油都需要实名。再加派一队人手走访城区与案发地之间有出售散油资质的加油站,筛查案发时段有没有可疑的人购买过大量汽油——连带实名和登记的车牌号的真伪也要查。”
几个部门都各自领了任务安排下去,方才还颇有些拥挤的会议室,很快就变得空空荡荡的了。
“头儿,我们先走了,你早点回家。”
路从辜关了屋里的电子设备,看楼道里已经没什么人,便把会议室的灯也关上了,而后筋疲力尽地靠在椅子上。终于空出一些属于自己的时间,他打开手机,不出所料,绝大部分都是大段大段的工作信息,但有一条是例外,只有四个字:
“好久不见。”
“倒很像是他会说的开场白。”路从辜想。没意识到自己嘴角上扬的弧度,他还在考虑该回复些什么,下面又跳出一条:
“早点休息。”
看来没在忙。想到这儿,他拿上外套,匆匆锁好门,一面往外走,一面拨通电话。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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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夜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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