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从渊沙湖的湖水与天空相接之处，朝霞像是过熟的桃子的汁水，把柔软洁白的云朵晕染出香甜的水红色。风吹动竹林，推搡着浅浅淡淡的粉色云彩离开湖的怀抱，在霖铃别墅的大落地窗外停驻，给客厅投下一层淡淡的阴翳。
雨祺在沙发上无意识地扭动一下，“噗通”一声滚到覆盖着长毛绒的地毯上，懵懵懂懂揉了揉头发。
仿真生物电流制造的轻微痛觉从他后脑传来，他张开眼，愣愣地望着窗外，橘红色的太阳从湖面探出头，像是早餐时家政机器人小漆端过来的荷包蛋蛋黄。他从地上爬起来，去二楼办公室找海尼教授。
“昨晚睡的好么？”他的监护人坐在高高的黑色真皮办公椅上，盯着计算机屏幕。在雨祺的印象里，海尼教授似乎常有彻夜工作的习惯，却鲜少露出疲态，这与他从学习资料里了解到的基因改造人习性相差甚远。
“有点吵。”雨祺把椅子拖到他身边坐下，“我更喜欢睡在休眠舱里，外面有很多的刺激源，就在刚才，外部太阳能设备自己开始工作，我就醒了。”
“你想把太阳能的系统的感光敏感度调低吗？”海尼教授问他。“我建议不要，我在设定参数时特别考虑了18岁人类青少年男性松果体的平均光线敏感度。”
“唔，您为什么一定要给我安装睡眠程序，不能就像R1级别的人造士兵那样给我设置节能模式吗？”雨祺问他。
“不行。”海尼教授说，“低劣的传统能源控制模式与我制作你的初衷完全背道而驰，你可不是粗制滥造的金属-柔性生物材料复合体，你的自进化方向将无限趋近于人，直至模糊有机生命和硅基生命的边界。”
“看来您对我寄予很大期待。”雨祺双腿蜷起抱住自己，“我今天要自己去马伽杰利吗？基因稽查员的特训从今天开始。”
“是的。”海尼教授点开计算机上的呼叫器，“小漆会替你收拾好，早上八点接驳车到别墅门口载你过去，等你到马伽杰利，一切都听从引导人就可以。”
“狄路女士吗？”雨祺想了想，“我总觉得对她有些熟悉。可您并没有给过我与她相关的资料。”
“她的外貌具有最典型的茹显人种群特征。”海尼教授解释，“深色头发，深浅度不一的橄榄色皮肤，四肢修长，金色或银色的虹膜显色。你学习过艾普瑟隆亚种，会对她感到熟悉非常正常。”
“有道理。”办公室门口传来家政机器人的动静，雨祺安静的起身。“我先走了，祝您工作顺利。”
“晚上九点之前回来。”海尼提醒他，“不能在外过夜。”
人造人。
狄路抱着胳膊，盯着自己的新搭档进入总部大堂，他按照要求穿戴一套基础的稽查员制服，衬衫，外套，长裤，裤脚妥善收在中邦靴子里。
“早上好狄路小姐。”雨祺向她问好。
“早上好。从现在开始要叫我队长。一起去吃早餐？人造人需要吃早饭吗？”
“可以的，队长。我体内有食物分解系统，摄入的食物会以热能的形式储存在动力核心中。”
“非常好。”狄路在心里吐槽这一长串啰嗦的解释，“以后不用担心怎么给你找吃的。你的能源具体是由什么提供的？”
“光能和热能。”雨祺回答，“我的表层皮肤吸收和转化M32-K76的热辐射，多余能源储存在动力核心，就像马伽杰利大厦那样。”
“具体的充能效率呢？假使我们受困于缺乏热辐射的区域执行任务，怎么保证你顺利运行。”
“结果受日照强度和消耗水平波动的影响。参考温河尔市的平均日照时间以及18岁成年男性的日运动量中位值，1-2个小时的正午高强度充能大约能维持35天左右的运行。”
“那绰绰有余。”狄路回答，“我可不想撞上需要在暗无天日的环境中潜伏超过35天的任务。”
“万一遇到特殊情况，我还有备用能源。”雨祺正要说，突然被狄路做了个噤声的表情。
“嘘。”她对雨祺说，“你不用告诉我一切，如果你真的有应对特殊情况的策略，也应该妥善的隐藏好，别轻易告诉任何人。至少，我保证你跟我一起行动时不会需要用到它。”
“好的队长。”
他们在三楼拿了两个三明治，狄路点开任务清单。
“啧，他们该好好简化简化入队流程。后勤部，医疗科，情报处，调度科，档案室，九分队办公室——我敢说队内除了我没人在总部。我们直接去找莱亚，今天有得忙了。”
她吃掉最后一口三明治，带着雨祺风风火火穿过走廊，乘电梯抵达七楼前台，一位棕色头发，有着清爽短发的后勤员早已提前等在门口。
“我把装备都领出来了，你要直接给他展示吗？”莱亚询问。
“速战速决。”狄路点头，示意人造人跟着她们进入亮有绿色指示灯的配装间。“行头总是第一位的。”
雨祺跟上两步，靠近装备展示台。铝合金的台面上，依次摆放着一件黑色连体衣，一个单耳耳机，一只手表，一双手套，一把枪和一把短刃。
“磁性防护服，带磁性头部防护屏的通讯耳机，魔术手套，信息接收器，镭射枪，高温钢刃。”狄路走上前替他讲解。
“首先。”她抖开衣服，特殊材料的轻薄面料似乎有着吸光性，显现出绒绒的，混沌的黑色。
“泛磁材料能最大限度规避弹道武器伤害，执行作战特勤任务时务必按规定穿着。”她点开全息投影调出模型，“像这样，完全覆盖，不要把脖子、胳膊、脚踝露出来，手臂上的卡扣联通到魔术手套内衬。只有在接通信息接收器的微型能源装置时，它才会形成微型磁场以产生有效的防护，配合耳机自带防护面罩，近身战斗中绝大多数常用武器的损伤都可以被部分化解。”
雨祺感到难办。“穿上它我就没办法完成充能了。”
“是个好观点。”狄路放下手中的衣服，与莱亚交换眼神。
“备注栏里显示他本身的材质就有抗击打能力，柔性生物材料下的碳纤维层能在一定范围内抵御激光伤害。”
狄路悻悻地放下第一件装备。“防护面罩他也不需要吗？”
“在能源充足时全副武装也不是不可以，不过人造人的身体是由硅基材料和金属框架构成，本身拥有性能优越的抗打击性。”
“行吧，下一个。”狄路拿起手套和手表，“魔术手套，接通能源后可以释放电流，收集和分析指纹，与防护服类似，是依靠信息接收器实现能源供给和芯片运算。”她带上右手的手套，把自己的接收器卡在手套腕部的圆形指示位，“
嗒”地打了个响指，一簇小小地，闪耀地电火花出现在她指尖。
“如果是在药品仓库里使用，要特别注意电火花起火的风险，不要引燃纸质的包装盒。”
“您刚刚展示的三件装备都依赖信息接收器工作吗？”雨祺问，拿起自己的那一只戴在左手手腕上。“它是用电池的吗？”
“固体金属电池供能”狄路说，“高稳定性，方便在小体积内集成芯片。信息接收器是最重要的装备，合格的基因稽查员需要随时佩戴它，它能帮你迅速检测目标状态，收集指纹，分析样本，是实用的沟通工具和电子坐标。另外——”她将接收器反过来给雨祺展示背面一个小小的金属圈。“紧急情况下，用利物重击金属圈，它可以变成一个威力适中的炸弹。”
“请非常谨慎的使用引爆功能。”莱亚提醒，“信息接收器造价昂贵，也是掌握稽查员动向，部署后续救援行动的首要通信手段。一般意义上，它引爆时的坐标就是遇险稽查员报送的最后一个坐标，失去接收器后，你们会完全和总部中断联系。”
“那为什么还要引爆它？”雨祺疑惑地问。
“你通过爆炸引发的混乱脱身，在没有总部支持的情境下依靠自己和搭档存活。”狄路解释，“或者在局面无法挽回时一换多赚个大的。”
“哦。”雨祺轻轻地说，感觉到自己的生物电流刷地穿过脑部的计算区域。
“至于激光枪和高温光刃。”狄路拿着枪柄在手里飞快地转了个漂亮的花，“试试摸索实战中不同环境下的钢刃使用。就我而言，短刃比激光枪更常用也更好用。”
她把枪交到雨祺手中。
“还有什么问题吗？”
“一个小问题。”雨祺双手握住枪柄。“教授让我练习射击和搏斗，为成为稽查员做准备，但没有人告诉我稽查员究竟是做什的？是像特工或警察那样吗？”
“差不太多。”狄路若有所思地摸着下巴。
“打击基因相关犯罪，着重处理与恶性基因突变和艾普瑟隆受害者相关的警情。你得有自己的判断。基因突变造成诸多灾难，而基因产业牵扯广泛的商业利益，我们需要在法条和人性中寻找平衡点。”
“基因稽查员的特别性在于独立的执行权。”她解释。
“并不是所有就职于基因安全管理局的人都拥有它，普通的外勤安全员和分析员依据上级决策行动。但对我们而言，尤其是特别行动大队下设的九个分队，任务下达时，对目标的现场处置权限同步下放，需要根据案件全貌和行动的具体状况做出判断：有效打击犯罪，确保人质和受害者安全。同时，要确保自己的所作所为在法律上站得住脚，严格避免动用私刑。只有真正踏入基因稽查员的世界才能明白它的意义，这也是为什么每位新稽查员都必须拥有引路人。”
“抱歉。”雨祺困惑地说，“有能阅读的资料吗？”
“没有。”狄路微微皱起眉头，“看，听，经历，这不是文字能解释清楚的。你有一个季度的特训时间，前三个任务将由我指导，等你通过答辩正式拿到稽查资格后可以申请重新选择队友。”
他们在吃午餐的时候基本没有其它交谈，后续的身体特征数据评估时，雨祺遭遇到不大不小的麻烦。
“176厘米，50公斤。”负责马伽杰利总部医疗科的齐修医生皱起眉头。“我不知道人造人怎么处理，但是按照男性稽查员的标准他很难通过体检。”
“拜托。”狄路说，“你不能把高分子材料和金属与血液、肉这类的生物材料混为一谈。你在他五个月前的身体机能检测表上签过字了啊。”
“我当时没意识到你们会把他弄来做稽查员。”齐修医生推辞，“这和承认人造人符合阿尔法的体能标准完全是两回事。况且，他没有指纹，没有□□，瞳孔虹膜可替换，大概率无法在情报科录入安全密钥。”他把雨祺的脖子转过来，拇指推着后脑与脖子链接处。
“海尼教授甚至把脑机接口封死了，根据CT呈相，大脑外层的超导材料里面包裹的是类似于生物基质的玩意儿，他的制造过程合规吗？”银色头发的医生试图登录总部实验室的资料库。几秒钟后，终端“滴”地发出刺耳的尖叫，屏幕上弹出“最高涉密等级”的字样。
“好吧。”齐修医生放弃，“不愧是海尼搞出来的全新玩意儿，让我瞧瞧，流程显示局长亲自给他的研发材料涉密等级授权，我投降。”他不情不愿地拿出压感笔，在狄路的《队员身体特征录入既体征检测表》上授权签字。
“你们准备用什么做安全密钥”齐修医问。
“虹膜。”狄路回答。“可替换又怎么样，需要安全许可时换回来就行。”
“更换虹膜是个极大的优势。”他们从医疗科出来时狄路说，“这意味着你能灵活的进行易容，获得许多便宜。我要是你，就把用作密钥的虹膜片藏在信息接收器背面，隔几天给自己换一副不同的颜色。”
“您是说，接收器背面有能藏东西的地方吗？”雨祺摘下手腕上的器械，反过来小心地观察着引爆按钮附近的区域。
“你的还没有。”狄路解释，“我回头找人给你改造一下。”
“改造？”雨祺睁大眼睛。
“嘘。”狄路比了个手势，“别一惊一乍的，许多人都会根据使用习惯对信息接收器做出调整。”
之后，他们在调度科校对了接收器的坐标和时间，去情报处完成生物学安全密钥（主要用于登录基因安全局的内网和开启相关权限）的录入，最后一站是在档案室创立完全新的任务档案。处理文书的红芍药夫人递给雨祺一张纸质协议。
“风险确认函。”他读出来，纸面上明确列示着稽查员面临的372种生命安全风险和149项人体促进剂注射风险所对应的赔偿条款。
“用黑色的笔签，字迹工整，确保整个过程在镜头前面完成，风险确认函的签字过程必须完整留档。”
“我也会有生命风险吗？”雨祺问狄路，“作为人造人。”
“我猜只要存储核心中的数据不被格式化就不算死亡，单纯的机体损伤不难复原。”
“应该是这样。”雨祺点头。
“真叫人羡慕。”狄路笑起来，“我都有点心动，成为一个人造人，有碳纤维保护层，可替换虹膜，快速太阳能充能和更低的死亡风险。”
“并且可以真正摆脱基因。”桌子另一边的红芍药夫人开口。“想想，即使把最危险的违禁基因制剂注射给他，他也不会怎么样。”
“是啊。”狄路幽幽叹气。“我有点儿理解卡维罗奶奶了。”
“您今天没有去马伽杰利吗？我在哪儿都没看到您。”傍晚，雨祺回到霖铃别墅。海尼教授依旧坐在办公椅上，看起来从他离开到回家一动也没动。
“我请假了，需要处理实验室那个女孩的问题。”海尼教授站立的姿态迟滞了片刻，雨祺猜测他的一条腿因为久坐出现了局部麻痹。
“我以为你会更晚回来，九分队的人没有邀请你一起吃晚餐吗？”过了一小会儿，他活动双腿，故作轻松地走到人造人身边。
“没有。”雨祺低下头，“狄路可能不太喜欢我，除去工作内容她几乎不和我说话。”
“你喜欢她吗？”海尼教授拉着人造人在招待客人的沙发上坐下。
“有一点儿”雨祺说，“她让人感觉安心，我需要做些什么让她喜欢我吗？”
“没必要。”海尼教授说，“她对陌生人的防备心很强，大多数艾普瑟隆都是如此，一旦你们有更多时间相处，她肯定会喜欢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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