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暗了下来，深秋时分的道路上堆满了落叶，宽阔的马路像被一条枯黄的河流覆盖，柯莱踩在上面发出断裂般的噼啪响声。
一些枯叶表面布满密密麻麻的白色棉絮状物，随着风一吹便会飘起来，有时候还会钻进她的鼻腔，让她忍不住打喷嚏。
不知何时她的黑色鸦羽披风上也沾上白絮，变成一片萎靡的灰色。
柯莱刚准备整理披风，就看到身后不远处站着一个人影。
她已经很久没有看到其他人形生物，不管是元宙中还是现在这个怪异的世界，猝然出现的智慧生命体让她产生了不和谐的怪异感。
那人个头不高，浑身被包裹得严严实实，头戴一顶黑色宽檐帽，身穿及脚踝的深棕长风衣，脸上被皮质面具遮住，唯有面具玻璃眼罩后透出一双模模糊糊的绿色眼睛，分辨不出长相和性别。
柯莱刚想询问情况，那人便抬起了手，示意她不要靠近，另一只手举着魔杖，对准柯莱。
僵持了差不多一分钟后，神秘人没有拿魔杖的手伸进口袋，掏出一枚硬币，向上抛出又接住，好像在用硬币做什么决定。
随着看到硬币向上的一面，神秘人收起魔杖，“你跟我来。”
那是个年轻女性的声音，她上下打量柯莱，又补充道：“不要离我太近，保持两米距离。”
虽然柯莱不认识这个世界的文字，但眼前女巫说的确实是古特语，发音和语调有些许不同，结合语境也能听懂大概。
柯莱沉默了一会儿，“你谁啊？”
女巫报了个名字，听起来像“佛罗里德”。
“你不该穿这种衣服，会吸引很多孢子。”女巫又说。
“孢子？你是说这个？”柯莱抖了抖斗篷，隐藏在鸦羽间的白絮顿时漫天飞舞。
女巫飞快后退，唯恐自己被沾上，她挥动着魔杖，喷出火焰，将空中飘着的白絮烧了个精光。
“你疯了吗？”佛罗里德说，魔杖再次对准柯莱，“不准动，我得检查你有没有被感染。”
她拿起一个破旧的金属仪器对着柯莱上下扫描，当然那玩意压根检查不出恶魔的异状。
到了这地步，柯莱也能大致猜到一些事，她在女巫查看仪器数据时问道：“这里有什么传染病？”
“你从哪里来的？”佛罗里德对她的来历产生了怀疑。
柯莱保持沉默，佛罗里德也没追问下去：“先跟我走。”
她们一路来到东城区市中心的位置，穿过被地轨堵塞的洞口，沿着洞内陡峭的坡道进入地下。
这里原本是提坦窟市集，现在全然被废弃，所有的店铺都已关闭，没有灯照下如一个个黑漆漆的眼窝，沉默地注视着她们的身影。
服装店门口立着两只假人模特，柯莱和佛罗里德路过时，它们没有五官的脸也转向她们所在的位置。
来到市集狭窄甬道的尽头，佛罗里德用魔杖敲了敲墙壁，脏兮兮的墙面随即出现一扇黑色的小门。
柯莱还记得在另一个宇宙的利博安，相同位置的商店是会随机移动的奇趣妙妙屋。
佛罗里德打开门，柯莱走进去，入眼处却是一间小黑屋。
“换衣服，把你自己的衣服放到旁边柜子里。”女巫示意柯莱去拿凳子上的黑色单衣和裤子。
柯莱换上衣服，其间还被头顶的喷头喷了一身气体，这里提供的衣袍也是纯黑的，大概是黑色更容易发现沾着的毛絮。
穿过小黑屋，后面的建筑体内部布局和奇趣妙妙屋一模一样，只是少了琳琅满目的商品，原本放着各种水晶球和装饰品的货架上堆满了各种速食食品和罐头。
佛罗里德也换好衣服走了进来，摘下面具和帽子，脸和蓬乱的黑色卷发都展现在柯莱面前，她的身材比想象中娇小。
柯莱对这张脸还有印象——是亚尔曼·谢瓦利耶在纽瓦伦的同学，佛洛丽德·拉伯雷，不过是成熟版本的，脸上的婴儿肥已经消退了，墨绿色的眸子神采奕奕地盯着柯莱。
“你到底是从哪里来的？我怎么觉得你一直很困惑？”佛罗里德问。
“现在是什么时间？”
“11月9号晚上七点。”
“年份？”
“1684年。”佛罗里德浓密的眉毛扬了起来。
柯莱慢慢地捏了一下手指，她记得自己在跳下深渊前的时间按照太迦历是1674年，如果和这个宇宙时间一致，现在已经是十年之后了。
“你好像更迷惑了？”佛罗里德说，“别告诉我你一直在某个地方睡了两百年，说实话你之前穿的那些衣服我只有在一切发生前的古代话剧里见过。”
“什么发生前？”
“你还真的沉睡几百年？！”
“谁睡了几百年？”说话间一个男巫出现在了屋子里。
佛罗里德发出“咯咯”的笑声：“我在路上遇到了一个吸血鬼，刚刚在现代社会苏醒。”
男巫朝她们走来，对佛罗里德的捡人行为不太赞同：“我们这里的物资没有那么多，而且你确定她没被感染？”
“那也没有办法，这是拉伯雷币的决定。”佛罗里德从口袋里掏出那枚硬币，熟练地在手指间翻转，“恩佐，你要是闲着没事不如去准备晚餐。”
柯莱听到这熟悉的名字，才抬起头打量面前的男巫。
他和记忆中那个与亚尔曼存在血缘关系的恩佐·谢瓦利耶不太一样，原本金色的头发已经变得干枯黯淡，半边脸血肉模糊，如同被什么滚烫的东西融化，另外一半倒是和以前一样英俊，剧烈的对比更显得可怖如恶鬼。
恩佐对周围人视线十分敏感，转头瞪了柯莱一眼，用一只金属面具将可怕的左脸遮住。
“你的拉伯雷币会给我们带来灾难。”恩佐拿起货架上的几个罐头，一边咕哝着。
“如果真有灾难，也是必然的厄运。”佛罗里德挥动魔杖，壁炉里立即升起了火，她在沙发上摊开四肢，发出惬意的叹息，“别在意恩佐那家伙，他自从受了伤就一直很神经质。”
恩佐抗议地挥了一下手臂，才抱着罐头走进厨房。
“说吧，你到底是从哪里来的？”佛罗里德问，“还有你的口音怎么回事？”
柯莱很快就想到了一套说辞：“我曾经中了诅咒，在地下室沉睡十年，醒来后就发现这里完全变了个样子，发音也有点……呃，退化。”
“……还有这种诅咒？不会脱水饿死吗？”佛罗里德奇道。
她的疑虑被柯莱用“你不知道的事有很多”的借口敷衍过去。
“不过这么长时间你都没被感染也是奇迹，病毒早就渗透到了地下，它们能寄生在植物上。”
“真的是传染病？”柯莱有些惊讶于一个传染病就能让世界完全改变，不是内战也不是更高级的异种族入侵。
“本来太迦没有传染病，那些病毒只会在零感人类间传播，我就说零感世界不稳定，高煐会影响到太迦，但那时候谁又能听进去不同的意见呢？”佛罗里德摇摇头，“你说你是十年前开始沉睡，那应该知道我们和编号为17γ32φ的零感世界联结的事吧？”
“我知道。”
“后面发生的事完全失控了，零感世界有国家偷偷进行巫师基因研究——就是纳特基总理，巴尔文德，那个蠢货独|裁猪，还没能真正改良零感人的基因，就先制造出了病毒，一开始只能在脊椎动物间传播，没过多久它们就发展到可以寄生在植物上，并且对人类的感染能力只增不减。”
“被感染是什么症状？”柯莱问。
“什么症状？看看恩佐，他可是谢瓦利耶庄园的唯一幸存者，不仅魔法感知被剥夺，皮肤还大面积溃烂，这已经是最轻的了。病毒真正爆发是在四年前，不到一年的时间，太迦人口就减少了百分之八十。”
佛罗里德声音很大，完全不顾及自己的话会不会被幸存者恩佐听到。
“你们没有去其他位面避难？”
“原本有居民的世界看着情况不妙就把传送通道关闭了，太迦政府本来也试着寻找无人世界建立新的城市，只是一旦被传送的人多了总会无意间把病毒带过去，然后灾难又会重演。”佛罗里德说，“不过也不是没有人逃离，多元发展与合作协会高层可是跑得很快，还把传送阵全部毁了，要知道没有什么比丧失魔法感知更可怕的事情。”
“洛伦·维兰也抛弃了太迦？”柯莱故意做出吃惊的表情。
“她在瘟疫爆发的第一个月内就没了消息，这个骗子，当初到处宣传和高煐世界联结的好处，一出事就失踪，呸。”佛罗里德越说越激动，提起维兰家族便破口大骂。
恩佐·谢瓦利耶做好了饭，其实就是一锅煮得稀烂的豆子汤，他把锅和碗都端了进来，放到佛罗里德面前。
“这里人不少，今晚我们就只吃这些。”佛罗里德盛了一碗豆子汤，好心地递给柯莱。
柯莱望着那一坨黏糊糊的褐色物体，没有一点食欲。
恩佐看出来她对食物不是很满意，作为厨子的自尊心让他露在外面的半张脸变得通红：“反正就我一个人做饭，你爱吃不吃！”
此时门外传来动静，一群人通过小黑屋抵达妙妙屋大厅，他们有男有女，每人身上背着包裹，看上去是刚搜寻完物资回来。
“晚饭好了没？我快饿死了！”
“今晚又是茄汁黄豆？”
众人吵吵嚷嚷，饥饿抵消了对单一食物的不满，巫师们飞快聚集到黄豆汤周围。
柯莱在这群人中意外地看到了两个熟面孔，谭雅·布莱特和曾经阴影集团的首领卢西亚·拉伯雷。
卢西亚倒不像其他人那么急切，她站在最后方，衣服也是和其他人不同的淡黄色，此时没有像其他人那样抢着盛汤，而是注意到了人群里的陌生面孔——她直勾勾地望着柯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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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5章 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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