槿桑刚踏进烟霞宫的宫门,就忍不住打了个喷嚏,环抱双臂,明明盛夏刚过,一夜秋雨本该凉爽,可是这宫殿背对着阳光,一阵风吹过来冷嗖嗖的。
她环顾四周,打量着烟霞宫,摇了摇头,昨夜被雨水打落的树叶散在地上,院子里除了有一处石桌椅,竟无一处完好的地方。
发臭的莲花池、落败不堪的花丛、还有那不知道添了几回砖瓦的房顶。
槿桑只能用两个字形容。
荒凉。
槿桑常年跟父母居住在边境,前日回到京都只觉得繁华,眼下却觉得一个落魄的皇子过得竟然还不如他们身边的一个近侍。
天子脚下,谁又能想到各皇子生活起居差距如此之大。
卫嬷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催促:“郡主,我们快些进去吧,皇后娘娘还在长乐宫等着我们回去复命呢。”
那双手搭在她肩头时,槿桑微微偏头。
“卫嬷嬷,本郡主做事,什么时候需要你来指教了?”槿桑嘴角上扬,鬓边的珍珠步摇晃出细碎的光。
苏姑姑知晓卫嬷嬷是皇后的眼线,三皇子生母早逝,养在皇后膝下,如今宫中局势波谲云诡,此番让槿桑郡主接三皇子去长乐宫,定然是想以此拉近与陌府的关系。
苏姑姑虽心里同主子舜华长公主一样对此事颇为不满,却还要维持该有的体面。
适时上前,月白色的裙裾掠过青石板,她挽住卫嬷嬷的胳膊,目光却朝着槿桑微微示意:“郡主尚幼,这个你拿着,算是我请长乐宫的宫人们吃酒的。”
说着,一只通体晶莹的羊脂玉镯便塞进了卫嬷嬷掌心。
那镯子触手生温,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晕,一看便是出自皇家工坊的珍品。
“是奴才逾矩了,这使不得,使不得。”卫嬷嬷假意推辞几下,可眼中的贪婪却藏不住。
苏姑姑轻笑,将镯子按的更紧,说道:“您拿着,才是真把我们当自己人。”这话虽然听着像示好,实则就是在警告卫嬷嬷收下了这镯子,往后在皇后面前,不能随意编排槿桑的不是。
槿桑不以为然,提着裙摆踏上台阶。
台阶上坑坑洼洼,有不少积水,绣着木槿花式的云锦靴踩在湿漉漉的积水里,槿桑有些心疼,双手将裙摆提的更高了一些。
舜华长公主怕她落水还未恢复,今日特意给她加了层中衣,浅粉色的小衫紧绷绷的束进罗裙里,每高抬腿一步,腰带都会吃紧一分。
槿桑走了几步,便觉得气喘吁吁。
等到宫门口,她长长的呼出了一口气,放下了自己的裙子,整理了浅紫色的外衫。
烟霞宫生锈的门环摸起来格外粗糙,推开殿门的刹那,药香混着潮湿腐朽的气味扑面而来。
“你们在门外侯着,不必跟来。”她头也不回地吩咐。
苏姑姑恭敬的应答:“奴婢遵命。”
“这……”卫嬷嬷有些犹豫,瞥了一眼手心里的镯子,思索片刻,回道:“是,奴婢遵命。”
殿门重重合拢,将外界的喧嚣隔绝在外。槿桑深吸一口气,缓步朝着内殿走去。
殿内光线幽暗,里屋内隐约传来几声轻咳。
槿桑循声而去,后颈突然传来一阵刺痛。她下意识抬手去摸,却摸到一缕发丝缠在门框剥落的木刺上。
这扇门年久失修,槿桑越使劲,头发缠在木刺中越紧。
槿桑正要唤苏姑姑帮忙,就听到屋内传来脚步声。
心道:不会吧,我堂堂一国郡主岂可被人看到如此丢人的一幕。
侍女沙哑的声音断断续续的,“殿下,好像,好像外面有人,奴婢去看看。”
话未说完,就是一阵剧烈的咳凑。
脚步声越来越近。
槿桑心急如焚,攥着被缠住的发丝,犹豫片刻。
她心一横,拽着头发,咬着牙,抬腿朝着就是一脚。
“轰隆”一声巨响。
腐朽的门板不堪重击,带着几块碎木轰然倒地,扬起漫天尘土。
槿桑踉跄着往前冲,重心不稳,整个人结结实实地摔在门板上。
等她狼狈地撑起身子,扑面而来的尘土还未散尽,一道挺拔的身影已出现在视线里。
四目相对,空气仿佛凝固了。
槿桑低头,此时此景。
真让她。
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门外站着的苏姑姑右手捂住额头,状似无奈。
卫嬷嬷目瞪口呆,震惊之余还不忘庆幸,还好刚刚郡主没有这样踢她,不然她这老胳膊老腿非得散架了不可。
宫女见到槿桑,苍白的脸上泛起惊喜的红晕。她剧烈地咳嗽起来,却仍急切地转头喊道:"三,三皇子......这就是,奴婢,奴婢跟您说的那个救了奴婢的姑娘。"
这一次她咳的更厉害了,手捂了半天,咳得越来越猛,槿桑也顾不得尴尬了,拿出自己的帕子递给宫女。
宫女却连连摇头,突然跪坐在地,对着她重重磕了个头:"奴婢翠柳还......还没感激......您的救命之恩。"
“原来你叫翠柳啊,快起来。”槿桑想要扶起她,翠柳却慌忙后退,眼中满是惊慌:"奴婢......身上血腥味重......莫,莫要污了您的手。"
槿桑收回手,轻叹一声。
见她如此执拗,槿桑也不在多言,收回手,绕过翠柳望向内室,昏暗的光线中,一个枯瘦如柴的少年倚在破旧的榻上,阴鸷的目光直直地盯着她。
"你是何人?"少年声音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这就是三皇子?
槿桑心中暗暗打量,即便衣衫朴素,发丝凌乱,但是身上那股与生俱来的贵气却无法掩盖。
槿桑浅浅一笑,双手端平,福了福身,说道:“三皇子,我是槿桑郡主,舜华长公主之女。”
三皇子支撑着坐起,虽然因久病而气息微弱,吐字却依旧清晰有力。
“你到烟霞殿意欲何为?”
“我是来带你走的。”槿桑笑容温暖,眼神清澈的没有一丝杂质。
她那双灵动的眼眸闪着淡淡的光泽,脸颊漾起了一个酒窝。
“带我走?”三皇子浑身一震,若有所思的盯着槿桑,微微扬起头,目光深沉,眼神深邃里带着几分探究,冷声道:“可有手谕?”
宫女打开一扇窗户,阳光透过窗户洒落在三皇子的脸颊上,落在三皇子脸颊上的光斑,正一寸寸勾勒出他的轮廓,槿桑这在看清了他的面容。
剑眉之下是一双狭长的丹凤眼,右眼下方有颗泪痣。
槿桑无意间对上他的眼眸,那眼神里有种风雪俱灭的清寂。
槿桑微微一怔,心里暗自猜测,到底是遭遇了多少苦难,才会在十五岁的年纪有如此悲凉的眼神。
本该鲜衣怒马的年纪,此刻却蜷在霉味刺鼻的屋里。
或许是她怔愣的模样太过明显,三皇子偏过头将自己隐入阴影,声音越发冷冽:“手谕。”
“嗯,有。”槿桑回过神,从怀里拿出一道懿旨,轻轻放在他的手心里。“这就是皇后娘娘的手令。”
三皇子没有回答她的话,目光漠然的盯着那块手令,槿桑静静地看着他干裂的嘴唇泛了层白皮,脸色也越发苍白。
整个人身上都散发着一股与这宫里相同的味道。
阴暗,潮湿,以及慢慢腐朽般的死寂。
“奴婢参见五皇子。”
外面响起苏姑姑和卫嬷嬷请安的声音,槿桑皱眉,心道这个讨厌鬼怎么来烟霞宫了?
三皇子微不可觉的抿着唇,眉梢轻拧。
白色锦靴踏入烟霞殿寝宫,钟离桑一袭金色锦袍华贵非凡,银白色丝线绣着桑树花纹暗隐其中,腰间桑叶形白玉温润雅致。
他手持折扇,金冠玉带,额间抹额用金丝银线绣出了几瓣桑叶的暗纹,耳鬓两侧是两条珠链串起的同心双圆形的玉坠流苏。
槿桑瞥见他,没好气的哼了一声。
“奴婢参见五皇子,五皇子万福。”翠柳见到钟离桑,慌忙跪地,额头贴在冰凉的地砖上,浑身忍不住颤栗起来。
钟离桑瞥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宫女,忽的轻笑了一声:“起来吧,不愧是烟霞宫教出来的人,很有规矩。”
说完,他的桃花眼轻轻一转,目光落在了槿桑身上。
明摆着是告诉槿桑也要行礼。
此时的槿桑纵使心里把他踹了个半死,面子上也不得不强忍扯出一丝笑容,走过去微微弯腰行礼,“五皇子,万福。”
“槿桑郡主不必如此多礼。”钟离桑见状,作势就要虚扶起她。
槿桑灵巧的收回双手,不动声色的避开了他欲扶起的手,仰头与他对视,笑道:“五皇子,你不会今日又是来拜访三皇子的吧?”
“郡主倒是了解本皇子。”钟离桑脸色微变,旋即恢复如初。
突然,钟离桑看到一旁断裂的木门,心中了然。
这断裂的纹路,分明与昨日车轴上的一模一样。
臭丫头,果然是你。钟离桑心里已经开始盘算着怎么整治槿桑。
“槿桑郡主的力气倒是不小,若是在宫中,定能省去辛者库一半奴隶的劳作。”钟离桑似笑非笑的拿起一截断掉的木头,轻轻一捏,碎渣落在地上。
钟离桑带着几分戏谑:“不过这木头倒是可惜了,怕是怎么样也想不到,如今竟是个挫骨扬灰的下场。”
这货就是来找茬的!!槿桑心道,看来还是摔得轻。
槿脸色微微一红,交叉环抱在胸前,有些恼羞成怒,“五皇子倒是对这木头了解颇深,可惜这木头福薄,未能等到你来给他添砖切瓦,白白碎了一地。”
好厉害的嘴。钟离桑心里越发不舒服起来,这个女子就不能谦逊一些么。
他的嘴角勾起一抹深意,与槿桑擦肩而过,合上折扇握于手心,目似朗星,直接说出了来此的目的。“三哥,母妃听闻你久病不愈,忧心不已,特命我将你接到碧水宫休养。”
哦豁,还是来抢人的?!
槿桑十分怀疑这个五皇子是不是每天闲得慌,总是跟她撞到一块去。
“只怕五皇子要白跑一趟了,三皇子刚刚已经答应跟我去长乐宫了。”槿桑快步挡在三皇子身前,语气坚定。
三皇子微微一愣,凝神望着槿桑的背影,眼底的冰冷渐渐松动。
钟离桑挑眉,“啧”了一声。
心想怎么哪都有这个臭丫头来碍事。
钟离桑挑眉,笑着揶揄道:“答应你了?三哥的骨头经得住你来拆么?”
“你……”槿桑自知门的事情理亏,正欲反唇相讥。
钟离桑出口打断,“三哥,你可决定好了?”
三皇子右手暗自紧紧攥着衣袖,面如寒霜,一阵静默之后,槿桑听到了他比先前更为沙哑的声音,清冷却又带着一份倔强。
“嗯,我已经答应跟她走了。”三皇子的眸光微冷,声音沙哑:“多谢五皇弟挂念,代我向惠贵妃问安。”
槿桑一怔,扭头望向他。
三皇子神色平静,冲着槿桑点了点头。
钟离桑笑容滞在嘴角一瞬,很快就恢复了笑意,故作淡然,“既然如此,离桑就不作打扰了。”
虽然只是一瞬,槿桑还是敏锐的捕捉到了离桑眼里的一丝不悦。
钟离桑打开扇子,转过头,正对上槿桑探寻的目光,悠然道:“郡主这般盯着本皇子,莫非是亏心事做多了心虚么?”
槿桑一笑,双眸炯炯有神,眉宇之间难掩得意之色:“五皇子这话,可就让槿桑摸不着头脑了,你说昨日吗?我不都提醒你了,人走路啊,要小心的。”
钟离桑眼角抽了抽。
纵使他见过京都这么多贵女,也没见过如此脸皮厚的女子,本想给她个下马威,不想人家反将他一军。
钟离桑被噎的话堵在了嗓子眼,强忍着心里的不快,往前走了走。
“槿桑郡主说的不错,人走在路上,要小心的,你最好多练练你的小身板,以免日后在别的地方爬不出来。”钟离桑压低了声音,故意咬重后面四个字。
槿桑杏目圆瞪,冷笑道:“有劳五皇子费心,我定会加倍训练,以你为榜样,日后就算被打了五十板子,还可以整日到处闲逛。”
到处闲逛??
钟离桑呼吸一滞,掌心渐渐收紧。
这个死丫头怎么敢说他到处闲逛。
扇子啪的一下落在手心,钟离桑轻笑两声,声音里带着森然的寒意,“看来槿桑郡主不仅武艺了得,这口才也是非常人可比。”
“五皇子过誉。”槿桑见他似崩坏的表情,觉得好笑至极。
“本郡主还要带着三皇子去长乐宫,五皇子若是闲的无聊,大可以一起去拜见皇后娘娘。”
“不必了,未得传召,不可多行叨扰母后。”钟离桑望着槿桑,眸色深沉,眼里藏着股淡不可见的火苗。
片刻后,转身头也不回的离开了烟霞宫。
槿桑嘴角漾起一抹得逞的笑意,对着呆愣在原地的翠柳说道:“还愣着做什么,伺候三皇子梳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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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温天气,宝宝们出门要做好防晒,小心中暑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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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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