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衍怀紧绷的唇弯了弯,瞧着她笑,自己的眉角眼梢也浮起温和的神色。
盯着楚小寻看了会儿,思绪凝聚在手中的银剑上,对着她微微摇头,把剑收入了刀鞘里。
楚照槿迟疑了半晌。
她道何骢杀与不杀无关紧要,是想让庄与行放过自己,可凭她对庄与行的了解,坚持了十一年的事,没有用一两句话就感化了的那样简单。
他是真的不杀何骢了?
还是不急于这一时?
庄衍怀朝身侧摊手,副将会意,将长弓和箭递到了他的手里。
他见楚照槿还懵着,觉得可爱得紧,伸出两臂把她圈在怀里。
楚照槿抬头,不可思议看向庄衍怀。
他是想和她一同杀了何骢。
此生还没有真正杀过谁,每逢危难之际,庄与行从不愿让她的手染血,今日却一反常态。
视线跌入身后之人幽潭似的眼眸中,她看不透庄与行,更不知道自己对于何骢的恨意,庄与行看透了几分。
他是什么时候知道她想将何骢除之而后快的?
相顾无言,庄衍怀却看透了她的疑虑,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牵着她的手,搭在了长弓上。
他俯首凑近她的耳畔,轻声道,“看前面,利箭射出之时要紧盯着你的猎物。”
楚照槿闭了闭眼,仇人就在眼前,上一世的宿仇就要彻底清算,她和庄衍怀之间事尚且可以往后搁置。
“好。”她的声线沉稳清冷。
楚照槿做不到表面般沉着冷静,指尖微微颤抖,还好被庄衍怀完全掌控。
他像是一个耐心的老师,在全心全意地教她如何杀人。
他教她把箭搭在了长弓上,弯臂把弓拉满,簇头对准不远处龙座上的何骢,视线完全在这个猎物的身上凝聚。
因着常年服食丹药,何骢全身燥热,方才急火攻心,吐出了不少血。
他知道,就算不亡于庄衍怀手中,他也活不了多久,可面对真正的死亡,没有人能平静处之。
他面如菜色,失去了往日的威严,紧紧盯着要射向自己的利箭,瘫在龙椅上大口喘气,胸口猛烈起伏。
搭在长弓上的手骤然松开,箭翎划空破出一道尖锐的长鸣。
眨眼间,箭头射中目标的短促利响和呜咽的人声同时在太极殿上响起。
箭镞正中何骢眉心中间,他全身痉挛,指甲深深扣入龙椅上龙纹的缝隙中,片刻归于完全的平静,成为一具彻底的死尸。
这位大鄞在位了十余年的帝王,彻底亡于今夕,死相狼狈,不得瞑目。
太极殿陷入彻底的死寂,众人眼睁睁看着何骢的尸体,呼吸声放得很轻,时间仿若凝滞。
“圣上驾崩!”蓦然间响起了第一声哭诉。
殿上哭声迭起,多为今日作为人质被羁押在此的老臣。
这些哭声涌入庄衍怀耳中,他只觉烦躁。
大仇得报只在今日,肩头心头悬了一生的东西终于落地,可三魂六魄瞬间抽离得一干二净,他失去了所有的气力。
何骢的尸身在眼前,正大光明牌匾下,溅满鲜血的龙椅安安静静放置,需要一个新的人穿戴龙袍冕旒坐上去。
庄衍怀垂手,掌心缓缓松开,扔下了那把长弓,也放开了楚照槿的手。
“先帝遗诏,众臣跪下接旨!”冯良的声音响起,满殿哭声戛然而止。
冯良手中奉着国玺诏书,走到了姜容漪跟前。
他高呼诵诏,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憾朕无嗣为皇储,继承朕之皇位。朕之皇统,特传予贵妃姜氏,望其敬天敬祖,慈爱万民,以德治国,以和为贵。朕驾崩之后,姜氏应依循祖宗之法,于太极殿登基,承袭帝位,治理国家。此乃朕之遗诏,昭告天下。”
姜容漪敛袍施礼,跪地接诏:“臣姜氏,敬受先帝遗诏,承前启后,发扬我朝基业,使国运长久。”
在满殿的惊异目光中,冯良将诏书国玺示向众人,确是何骢的字迹无异。
“关诸史书千载,哪里有女子登基为帝的道理。”殿上的议论声如蚊呐。
可有国玺诏书确凿,姜容漪大权在握,是否矫诏总不可能去找死在龙座上的何骢问问真假。
眼下只有一人能与姜容漪抗衡。
众人把目光放到庄衍怀身上,他并未在意手有国玺诏书的姜容漪,只是垂首凝眉看着楚照槿。
庄衍怀的话语里听不出怒火:“你知道她的图谋,对吗?”
楚照槿的喉间像是噎住了什么,他的目光越是平静温柔,她就越是无法面对。
只能敛眸避开他的视线,点头道,“是。”
她知道姜容漪志在龙座,而她也心甘情愿当作了她的他山之石。
庄衍怀只是点头不再言语,见她鬓发散乱在颊边,伸手过去想帮她敛在耳后。
楚照槿微微侧头避开了。
她亦不知自己为何会如此,说不上是出于害怕,还是心虚。
皇位代表着世上至高无上的权利,庄与行大仇得报,龙座近在咫尺,对权力的向往人皆有之。
庄与行若想做皇帝,并非可耻之事。
只是在这件事上,她事先站在了姜容漪这边,而往日的买米布施,帮姜容漪收揽人心,都成为今日殿上,站在庄与行对立面的无可辩驳的罪证。
庄衍怀的手顿在半空,眸底的失落转瞬即逝,他轻笑一声,缓缓垂手放下。
小娘子转眼就没有再护着他,而是站到了旁人那边,自己变成孤零零的一个人。
所谓庇护,所谓同行,于他而言,都是片刻的梦境,他从来都无福消受。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娴贵妃娘娘打得一手好算盘啊。”庄衍怀离开楚照槿身边,眼中满是杀意。
奇怪。
方才利箭在手,杀死何骢之时,只觉快慰,心底没有多少的恨意。
眼下看着姜容漪这张脸,他杀意满腹,想快些取了她的性命。
比狠和杀意更浓烈的,是嫉妒。
凭什么楚小寻会毫不犹豫抛弃了自己,选择了她呢?
她有什么资格在楚小寻的心里占据这样大的分量?
何秉最了解庄衍怀,知道他杀心已起,快步挡在了姜容漪面前:“庄与行,本王知道,多年来你只想为冷甲军报仇,对于皇位无意。”
庄衍怀半眯着眸子,眼底的讥笑愈发凉薄。
“你算什么东西,凭什么断定本侯对皇位无意?”
他抽出银剑,指向何秉,“本侯念及昔日情谊,会先杀了你,再杀了她,黄泉路上,肃王爷绝不会寂寞。”
何秉从未见过庄衍怀以这般态度对待自己,心底不由畏惧,念及身后的姜容漪,却没有动摇:“庄……”
“肃王爷不必多言。”
姜容漪开口打断他的话,前进一步站在庄衍怀面前,示意何秉不必相护。
庄衍怀侧了侧头,周身皆是不容驳斥的威压之气,“娴贵妃是想快些死于本侯剑下么。”
姜容漪微微仰头,绷直了脊背,“龙座只有一个,今日你我总要分出个胜负。”
“好得很,若世上之人都要同本侯作对,那本侯便杀尽天下之人。”
庄衍怀嘴角噙着笑,眸光锐利如刃,言说之际,长剑挥下。
姜容漪没有闭眼。
她知道,只要那个人在场,今日庄衍怀无论如何杀不了自己。
银剑坠地,清脆的响声回荡在整个太极殿上。
如姜容漪所料,剑要落下时,楚照槿挺身而出,站在她面前,不惜用手握住了剑身。
庄衍怀扔了剑,手仍在颤抖,心底涌上诸般复杂的情绪,杀伐之气褪去,眼中只剩下了无措。
楚照槿还保持着原先的姿势,方才没有多想就冲了上去,眼下回过神来,掌心布满了血。
庄衍怀闭了闭眼,再睁眼看向楚照槿时,冷漠得没有任何情绪。
“好,好……”
他捡起银剑入鞘,喉间苦涩沙哑,连道了两个“好”字,“都好得很。”
真是低估楚小寻了,低估了她的胆魄,也低估了她和姜容漪之间的羁绊。
自己在她的心里,怕是一粒沙石都算不上。
“来人给侯夫人疗伤!”姜容漪高呼。
楚照槿摇头,不甚在意手上的伤口。
她朝庄衍怀走近了一步,像往常需他庇护时一样,伸手拉了拉他的袖口,掌心的血流经指缝,染上了他的衣袖。
“我不喜欢这里。”
庄衍怀看到她红了眼眶,他垂下眼睫,盯着她覆满手掌的血。
按捺住所有关怀她的举动,仍是面无波澜地看着她。
楚照槿承受不住他的冷漠无言,鼻子一酸,强忍着的泪珠即刻掉了下来。
“与行,我不想在这里,不想当皇后,我只想回恭靖侯府,和你在一起。”
庄衍怀喉结轻滚,她哭得那样委屈,顾不得手上的伤反复哀求自己。
楚照槿踮脚,轻轻吻上他的唇,“夫君,我们一起回家好不好?”
这一吻转瞬即逝,却足以牢筑的防御溃不成军。
在楚小寻的面前,庄衍怀知道自己从来不是胜者。
庄衍怀抿了抿唇,尝到了她唇上残存的泪。
表面不动声色,同她擦肩而过,迈出太极殿的门槛,迎着晨间的秋风离开,没有回头。
楚照槿愣了一下,回过神来连忙追出殿外。
彼时朝阳初升,漫天霞光温暖,吹在身上的风却冷得刺骨。
她不由打了个哆嗦,庄衍怀走得太快,她不敢停留,冷得跺着碎步子追上去。
“庄与行,你等等我。”
掌心血流不止,楚照槿边走边扯了块披帛上的布,想绕上掌心止血。
哪知分心的空档,和庄衍怀又落出了好长的一截差距来,掌心的血也还没止住。
她委屈得紧,不想再追了,站在偌大的广场渺小得像是一粒米,看着庄衍怀自顾自向前走。
庄衍怀蓦地止步,冷着脸回头看她。
楚照槿咬了咬下唇,刚止住的泪像是又要流出来,口间嘟囔,
“我受伤了,你都不等我……”
庄衍怀快步走回去,把她手里的布取下来,重新在伤口上绷紧。
竟好意思拿受伤要挟他。
“嘶。”楚照槿吃痛,怯生生望着他。
庄衍怀还是一副冷冰冰的模样,手上的力道却放轻了,帮楚小寻止完血,毫不犹豫丢下她,转头就走。
楚照槿抹了把泪,看着面前的背影轻笑了声,小跑着上去,拉着他的袖口一起走。
“午饭我想吃红烧肉。”
“我累了,不想做。”庄衍怀别过头,拒绝得干脆。
两人离开了,留下了殿上错愕的众人。
不少大臣还没有从方才的腥风血雨中回过神来,看着广场上并肩愈行愈远的两道身影。
“这么简单……就把这尊活阎王送走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10章 龙座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