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之后沈韫只在府中待着,无论谁来请都没能将他请出府,只对外说是吃酒吃伤了胃,这些时日都在府中休养,清淡饮食也不宜碰酒,甚至连茶都不怎么喝,听着确实有些严重。
而正如府中家仆所言,连着半月都有大夫进出沈府,最后甚至惊动了宫里的人,派了太医来,在沈鄯下朝后随着他一道来了沈府。
据太医所言,沈少傅就是吃酒伤了胃,加之常年饮食不当,作息不规律,身子骨就差了些,要他以后少喝酒,最后又配了一个方子供他调养。
沈韫当时半睡半醒着,人也烧得迷糊,自然没法儿下榻送太医,也没法儿将太医说的那些话听进去,最终还是瀛澈出府抓药,沈鄯客客气气地将太医送走了。
兴许是沈氏如今有了几分树大招风的意思,周围总有眼睛盯着,以至于这事儿很快就传遍了整个长阳城,自然也包括长公主府,至于府中人作何想法,那沈韫就不得而知了。
太医诊脉后又半月,今日大夫还是照常来府中替他诊脉,过程倒是不复杂,时间也没花多久,不过一盏茶的时间就又将人送走了。
待瀛澈送走大夫后,沈韫才终于从榻上坐起,长发披在胸前,额间几缕发丝也有些乱,面上未敷粉,唇色瞧着白,倒真像病体缠身的样子。
可事实上他的身子骨并没有那么严重,至多只是前几日染了风寒,说来也怪,如今这天愈发闷热起来,他病的次数却越来越多。起初只是为了打消皇帝的疑心故意装病,也不知是不是天不怜见,谎言说得久了,竟还成了真,这一月他断断续续还真就病了两三回,连装都不用装了。
身旁是婢子搀着他下榻,方走了两步就听门外传来声响,随即是加快的脚步声,瀛澈将婢子遣了出去,转而扶着沈韫行至妆奁前。
“公子怎这么早就起身了。”换作前几日,沈韫能睡到午时才起,哪怕大夫来诊脉将他吵醒,他也能在大夫走后继续睡个回笼觉,养足了精神才起。
“大夫每日巳末才来,现下大夫都走了,还能早到哪儿去?”沈韫也发觉自己这段时间睡着的时间越来越长了,兴许真是那时饮酒伤了胃,加之如今快要入夏,换季之时最易受风寒,不过好在长阳不似京都,京都多雨多雪,换季时稍不注意就要病上一阵。不止是他,萧茗也总生病。
瀛澈拿起篦子替对方梳发,话语间可听出几分不满:“早说了可叫大夫午后再来,公子非要他巳时就来府上,他来了也诊不出什么,只会说一些乱七八糟的话,开一堆没用的药方。”
沈韫轻笑一声,看着铜镜中梳发手法生疏的人:“本来也是做给旁人看的,还能指望他开出什么有用的药方来,没往我药方里掺毒药就不错了。”
沈韫见铜镜中的人脸色沉下了几分,瀛澈打小就这样,有什么情绪全写在脸上,继而他就听身后之人开口:“每日接他送他真的麻烦死了,就不能直接杀了吗,好碍事。”
瀛澈的话不是玩笑话,他从得知那人身份的第一天起就老想着要杀了那人,只是总被沈韫提醒拦了下来,这才不情不愿地继续防着那人。
“太子的人你也敢杀?当真是嫌命太长了。”沈韫的嗓子有些沙哑,话也说得轻,可其间的份量却是不减分毫,“外头如今是何状况?”
瀛澈这才收起那点杀心,替对方将胸前的发丝梳到背上后道:“两日前皇帝下旨派遣郑宣知前往徭州开道,在泰和殿上又给他派了徭使和吏员各一名,皆是进士出身。看如今时辰,此刻应当正在城门外准备出城。”
“以什么名义前往徭州?”
“巡察使。”
“五品官员。”沈韫道,“还是御史台的官,看来皇帝真的很在意开道一事。”
“此外,礼部今晨来了一趟,与大人在堂前商议了许久,说是为了秋猎一事,要与大人核对秋猎宴餐事宜。”瀛澈道,“礼部走的时候,正是大夫来的时候,想来很快太子也会知道这个消息。”
这点沈韫倒是一月前就预料到了,就如萧揽元透露出的那点消息一样,南安已然触及徭州,他若想在短时间内将人安进邺州,只能从今年的新科进士中去选。既要有能力,又要信得过,非与太子七皇子结党,非皇帝之人,想来想去,又有谁的身份能比得过礼部长子江揽明,如今的新科状元?
只是礼部尚书江景程实在是个心眼多的,六年前站队九皇子,结果九皇子成为质子,一招失算,这六年他没少在朝堂上受人针对。
这点一月前他就与沈鄯商讨过,观察了一段时间,字里行间也曾试探,只不过得到的都是些模棱两可的回复,既不明确拒绝,也不将此事告知旁人,只当没发生过一样。直到半月前,三甲中两甲皆得了官位,唯独他府上的新科状元迟迟没有消息。主管科考的礼部没有消息,管官员调度任命的吏部也没消息,那还能是因为什么,皇帝在等他主动请缨呢。
此事虽引得江景程着急了几天,但在那之后沈韫就再也没收到消息,沈鄯也说对方没有给出回复。直至今日,皇帝下旨六部开始准备秋猎一事,江景程却以商讨宴餐一事来了沈府。
这点事情值得上门?沈韫可不信。想来是这半个月又发生了什么事情,让江景程改变了想法。只不过此念头出了不足片刻,他又将其否了,六年变化,他还是不能太信任旁人,到底只是下下策,若江氏仍旧不愿合作,他也只能再度自请了。
想到此处,沈韫忽觉鬓角一疼,皱了皱眉后一把拍开对方的手:“好了,去将霜竹喊进来,有些事情不会做就该承认,平白连累我也遭罪。”
瀛澈手滞在空中,只看着对方的发顶,悻悻然哦了一声,随后就去外头喊婢子霜竹了,走时脚步沉重,看起来很受打击。
沈韫倒是习惯了瀛澈那副不甘心却又无可奈何的反应,可到底梳妆打扮不是小事,于一个从未敷过粉的男子来说更是不易,他可不想被对方随意在脸上描摹。
周遭安静了许多,如此想着,沈韫竟也浮上来几分困意,看着铜镜中面容憔悴的自己忽而笑了,像是在嘲讽镜中的人怎么会把自己搞成这副样子。
吱呀一声,门被人推开,沈韫恍然间回神,透过铜镜要看身后来的人,又反应过来瀛澈何时走路声响这么轻了?心神一凝,再看向镜中,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出现在了自己身后。
萧稹掀开的珠帘很快落下,耳边是珠帘清脆的响声,他却没有再往前,只是蹙眉看着坐在妆奁前的沈韫,他见对方只着一身单衣,身子骨瞧着也消瘦了许多。
才一个月而已。
“世子殿下?”沈韫没有回头,只是背对着看镜中的对方,“殿下缘何会来此?恕在下尚未梳妆,无一处得体,就不起身污殿下的眼了。”
话音刚落,沈韫就听身后的脚步声近了许多,不一会儿那人就站在了自己身后,也没说什么,只是弯腰将桌上的篦子拿起。弯腰时萧稹发梢划过他脸侧,很快又消失。
萧稹在为他梳发。
有一瞬间的愣神,沈韫看着镜中,目光却有些要涣散的意思,缓了一会儿才将视线重新定在铜镜里身后那人身上,语气郑重了几分:“殿下进来时,可有人瞧见?”
“有。”萧稹毫不避讳,“府上的人都瞧见了,府外也有不少人,如今沈府门庭若市,没人瞧见才奇怪。”
“你……”
“皇帝派我来的。”萧稹打断对方渐起的不满,语气也生硬得很,“皇帝听闻你身子养了一月都不见好,知你我曾是同窗,又知晓昭阳寺祈福最为灵验,就叫我来看看。”
沈韫半信半疑,只看着镜中面不改色的萧稹,故意道:“皇帝这是把殿下当菩萨了?”
感受到对方拿着篦子的手一顿,很快又继续梳起来,道:“本该昨日就来,觉得皇帝会暗中派人跟着,就拖到了今日。”
“今日皇帝就不会派人跟着了吗?”沈韫觉得对方话只说了一半。
“今日是长公主将我赶来的,与之一道的还有长公主派人送来的药材,此刻怕是正在堂前与你父亲周旋。”萧稹将对方额前那点遮挡住眼睛的发丝也撩至两侧,一手挽着一把长发,另一手伸向桌上摆放好的发冠,临到要碰上时又转道顺了一根晴蓝发带,就着那发带将手中的长发放下一些,继而缠住剩下的。
沈韫因那点困意垂目了片刻,没有看到对方此举,待睁眼后就见自己的长发已然被发带束上,披在背后。
沈韫瞥一眼桌上的发冠,道:“世家子弟出门不束发,于礼不合。”
“我不会。”萧稹倒是坦荡,指间缠绕着对方的发带,又在放下时再度勾起几缕发丝,缠在指间,“我不会束发冠。”
“嗯?”沈韫以为对方那般轻巧地将他的长发梳顺了,理正了,甚至还挽起一大把,就是懂得如何束发的意思,原是不会?
“抱歉,在下竟还当真不识趣,使唤起殿下来了。”沈韫笑道。
没有应这句话,萧稹看着镜中的对方,指间还把玩着对方的发丝,问道:“洗漱过了吗?”
“自然,只是没有梳妆罢了。”沈韫道,“大夫每日都来,我纵使不将自己打扮好,也会在诊脉前洗好面容。”
“嗯。”萧稹好像只是随口一问,随后就绕到了对方跟前,清楚地看到了对方那憔悴的脸,最明显的还是唇瓣,不似先前水润,没有一点血色。
见对方走到跟前,沈韫下意识蹙了眉,又在将要开口那瞬被对方抢先一步:“沈少傅,需要我替你梳妆吗?”
“嗯?”沈韫歪了歪头,像是真的在意外对方说的这话,半晌都没给答复,只是看着对方分毫不变的脸,思忖着这人究竟在打什么主意,总不至于真的只是来看他一眼,顺道梳洗打扮一番吧?
说起来,瀛澈怎还未回来,莫不是出门的时候就碰上对方了?可瀛澈好端端地听他的话做什么。
“沈君容。”萧稹又问,“需要吗?”
沈韫仍是在仰头看着对方,见对方没有要松口的意思,就觉得自己好像答不答应都没什么区别,难不成他不答应,对方就能真的不给他梳妆了?
怕是会满怀怨怼地望着他才是。
“那就有劳世子殿下了。”沈韫抿唇笑道,憔悴的面容竟显得有几分脆弱,这是他作为沈氏长公子从未显露出来过的。
敷粉之后,沈韫的面色已经好起来一些,只是唇色仍淡,瞧着依旧憔悴,彼时萧稹正在替他描眉。
沈韫感受到对方近在咫尺的鼻息,那气息他也算熟悉,毕竟曾多次唇齿相依,只是如今这般近,也这般静,他却没由来地觉着有哪儿不对劲。
似乎有些不平静。
沈韫问:“殿下来时可见瀛澈?就是我那侍卫。”
“别动。”萧稹描眉的手抬了一瞬,话说得也凶,只是很快他像是察觉到了自己语气的不对劲,又柔和许多,一边描眉一边轻声开口,“他被沈尚书叫走了。”
沈韫垂目,看来此行真的是皇帝派他来的。
“抬眼。”萧稹忽而沉声道。
“嗯?”沈韫茫然抬眼。
萧稹怔了一瞬,他还是头一次见沈韫不带算计的眼睛长什么样子,其实也不是与皎玉毫不相干,至少此刻与多年前的那名学子是一样的。
“好了?”沈韫问。
“没有。”萧稹放下青黛,又就着无名指往膏体上抹了一下,继而用另一只手捏住对方脸颊,将其脸颊上的那一点肉压下去几分,挤得对方的唇瓣微微张开,视线落在上面,道,“还有唇脂。”
沈韫被对方掐得有些疼,想要躲又被对方重新拽回,蹙着眉刚要发作就被对方就着无名指一把抹了上去。萧稹抹在他唇瓣上的力比之前那次重了许多,他怀疑对方都要将他的唇磨破了,龇牙嘶了一声,随即一把推开对方的手。
“萧玧怀你发什么疯。”沈韫怒目而视,想要一把抹去唇上的膏体,又在反应过来这么做之前化的就会全部花掉的那刻收回了手,转而再次瞪了一眼面色不佳的萧稹,努力压住心中那点气,近乎咬牙,“殿下这是何意,我何处得罪你了?”
萧稹不答,只是看着他,好似一只时刻准备扑食猎物的恶狼,半晌才沉声开口:“若无人前往邺州开道,你是不是打算自己去?像六年前那般。”
这次换沈韫没说话了,想不到对方竟当真察觉出来了,他本以为这一个月的装病能够瞒住所有人,毕竟越是处在深院中,越不易被人察觉行动与意图。
可萧稹也不知怎么回事,就好像真的很了解自己一般,沈韫腹诽。
沈韫揉了揉被掐红的脸颊,笑道:“殿下这是说的什么话,我才回城多久,缘何又要出城,还是去那无人管的邺州?”
“沈君容。”
沈韫总觉得,对方喊他表字时所带着的情绪无非那么两种,一种是生气了,一种是又想同他亲近了,他比较喜欢后者,虽然二人心知肚明其间真假难辨,但至少有几分缠绵,不似前者,萧稹生起气来倒是有几分世子的架子。
“如若不是你自己,你又打算让谁去邺州?”萧稹问,语气依旧不比平时。
“殿下如今套话,都这般生硬了吗?”沈韫道。
“你知我不是那个意思。”萧稹退了三分。
“那是什么意思?”沈韫言罢上前几步,微微仰头看着对方,手掌攀上对方肩膀,踮起脚尖,借力在其嘴角落下一吻,贴着对方的唇瓣道,“怕我死在邺州?像之前那样?”
萧稹身子一僵,垂目看对方,却没有要回吻的意思。
可沈韫得到了答案,虽然不解,但不妨碍他顺着这答案往上爬,他又在对方唇上落下一吻,很轻,一触即分:“再怎样也轮不着我去,父亲主管官员调度任命,我又不是官员,纵使是皇帝任命,在朝堂上也说不过去,不是吗?”
萧稹只垂目看他,似是半点没信,仍在生气。
“萧玧怀。”沈韫贴着对方的唇瓣,好一会儿才又轻声道,“亲亲我吧,嗯?”
萧稹:……
不过转瞬间,沈韫就被对方一把拦腰抱到了桌案上,重重地吻了起来。
萧稹一手握住对方的腰,一手顺着对方脊背向上摩挲,单衣轻薄,加之沈韫病了这一月又消瘦了不少,以至于他很轻易地就摸到了对方背上的蝴蝶骨,又在寻到那处时故意捏了一下。
沈韫被背后那股力激得颤了一下,嘴边的声音却被对方强行堵住吞了下去,很快又是带着几分安抚意味地轻揉,在腰上。
到底一月未见,又都带着几分被算计了的怨怼之意,因此这次的长吻比以往的都要激烈一些,但好在都还有一点理智尚存,没像先前一样将嘴咬破。
萧稹站在沈韫两腿之间,对方的手此刻还搂着他的脖颈,衣襟也松开许多,垂目就可瞧见里头的红珠。
沈韫埋在对方颈侧,像是有些累了,又像只是在依偎着,最后甚至挪动身子往对方跟前凑,一把将人抱住了。
沈韫抱萧稹的力并不重,可后者却在察觉到之后将他抱得更紧了些,好像要将人嵌在自己身体里一般。
缠绵之余,萧稹道:“是因为当时喝酒伤了胃,所以才病了这么久都不见好吗?”
沈韫一怔,随即却是笑了,在其耳边轻声开口:“说不上,只是快要入夏,受了风寒罢了。”
“换季就容易病吗?”萧稹问,“一直都是这样?”
“嗯……”沈韫认真回想了片刻,道,“去了京都以后才这样的。”
萧稹没说话了。
“殿下,你好难哄。”沈韫贴着对方耳畔,又将对方搂得紧了些,颇有些耳鬓厮磨的意味,“脾气也大,上来就质问我。”
萧稹一怔,片刻后却只是轻叹了一口气:“将自己送到邺州去,并非良策,你不在乎自己的性命,难道还不在乎沈氏,不在乎你父亲吗?”
沈韫轻笑一声,果然,还是没信,看来萧稹也不是他说什么就信的,此前好歹会装作信了,这次却是半点打马虎眼的机会都不给他。
他又听对方道:“一旦你离开长阳,接触邺州的各大商户与氏族,皇帝就会立马发作到你父亲身上,继而是整个沈府。”
沈韫无言,可心中却是知晓这其中的利害关系。
“裴氏给你回复了吗?”萧稹与对方分开一些距离,看着对方的眼睛问道,“他愿意借兵吗?”
自然愿意,他二十日前就收到了对方的回信,只不过他没有对任何人说,此刻也不打算说。
“纵使你不说我也知道。”萧稹道,“三万兵马对他来说不是难事,况且北齐内乱,正是他想看到的场面,是以他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你呢,打算给他这个机会?”
沈韫神色沉下几分,与此同时多了几分警惕,嗤笑道:“怎么,殿下是起了清君侧的心思吗?”
萧稹蹙眉,听着对方将后话说完。
“殿下心系百姓,担心北齐百年基业付之一炬,可这与我有何干系?”沈韫低头讥笑道,“说到底,当初若非我叔父,皇帝又如何能高坐堂前,这般安稳地命令我去替他做事?”
沈韫抬头看着对方,眼底满是嘲弄,抬手抚上对方脸侧,拇指指腹在其脸上摩挲,力度轻揉,好似极其亲密,只可惜话说得凉薄:“殿下,我不是良善之人,于佛堂前众人供奉的那位不一样,我没有什么善心,你莫要为我塑佛身,届时摔下来,被划伤的只会是站在一旁诵经文的你。”
很奇怪,沈韫发现对方眼中无多少诧异,就好像早知道他这般脾性一般,更多的反而是……失望?
“殿下……”沈韫搂住对方脖颈,将人拥入怀,“你该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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