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立有始有终地继续扮演着自己所创剧本中的伤心人,由着母亲林兰芝送她回家。
母女俩坐在同一辆迈巴赫后座,谁也没说话。
回到家,林兰芝才道:“饿了就叫张妈给你做好吃的,吃饱了再去休息,我还要处去处理一些事情。”
韩立点点头,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
这样的场景已经上演了数不清多少遍。
年幼时她不如现在心定,看母亲总是外出,把她一个人留在家里,疑心母亲在外面另有一个家,她偷偷雇佣了私家侦探去查自己母亲,起初侦探看她年纪小,不认真对待,她拿出一沓钱,私家侦探立刻眼冒金光,言辞谄媚,那是她第一次意识到钱的重要性。
她第一次觉得,即便母亲总不在她身边,她有钱也是好的。但是她担心母亲在外面有了别的小孩,就不会把钱留给她。万幸,侦探查出母亲没有别的小孩,母亲离开她,去的也只是曾经跟父亲有过美好回忆的地方。
那天她很开心,连带去学校念书也不觉得烦闷。上课时,一个疯女人突然闯进教室,竟然向一群小学生募捐,说自己的女儿生了什么重病,要钱做手术。
老师吓了一大跳,急忙联系学校保卫处,一边还要保护学生,以免疯女人作出什么过激行为,韩立看身边大概一半同学跟老师一样被吓到了,其中两个哭了,一半同学觉得有趣,看得津津有味。
韩立只是淡淡看着,没什么感觉,忽然,那个疯女人越过老师,猛地朝她这边扑来,眼含热泪,却一句话也不说,只是用力抓住她的手。
韩立这才后知后觉有点害怕,老师上来拽那疯女人,韩立跟那疯女人对视,细微地察觉到那疯女人对她似乎格外不同,就好像疯女人之所以会闯进这个教室,是奔着她来的。
鬼使神差地,韩立用没被疯女人握住的那只手拉开书包拉链从里面翻出了自己的银行卡,那是她的小金库,出生以来,她所有的压岁钱和零用钱都存在里面。
老师和同学们都惊呆了,疯女人也呆住了,反应过来,疯女人眼疾手快地从她手中拿走了银行卡,老师阻止不及。
这时保卫处的人终于赶到,将疯女人合力按住。
老师叫他们从疯女人的手里把韩立的银行卡夺回来,疯女人不给,韩立也不让,说:“那是我给她的。”
最后,老师将她母亲请来学校。
韩立当时既心虚又忐忑,因为她刚刚调查完母亲,并为查到的结果感到高兴。
她将自己的银行卡拿出来给疯女人也并非出自善心,只是因为她的高兴无人可以分享,才借以这种方式来向世界无声传达她的开心罢了。
她家里有钱,一张卡没了,她还会再有新的卡。
老师同她母亲讲清楚了刚才发生的事,并表扬了她小小年纪就如此有善心,是个好孩子,只是年纪还太小,不懂得分辨自己的善心,有没有给错人,毫无防备。
母亲欣慰地摸摸她的头,对老师说,“是啊,孩子还太小,这种事该由我们大人来做。”
事情很快查清,疯女人所说的女儿得了重病需要做手术,确有其事,而疯女人之所以能进入这所国际学校,是因为有亲戚在这里任教,知道在这里上学的孩子都是非富即贵,才动了这个心思募捐。
“现在你还愿意把你的钱捐给这个阿姨对女儿做手术吗?”母亲问韩立。
韩立点头说:“我愿意。”
她把自己的银行卡密码告诉疯女人,“阿姨,密码是……”
疯女人红着眼睛激动地跟她说了第一句话,“跟我女儿的生日一样。”
韩立到现在都还记得那一幕疯女人看她的狂热表情。
她以为自己对此记忆深刻,并不是因为疯女人,只是因为跟疯女人有关的这件无心善举博得了母亲的赞赏。
韩立望着母亲渐渐远去的背影,当母亲的背影完全消失,脑海中疯女人红着眼睛看她的热切表情也消失了。
她抬手拭去眼尾的泪,她一点也不喜欢脸上挂着眼泪,要干不干,黏黏糊糊的感觉。
但不得不承认,许多时候她都需要眼泪,眼泪是她伪装的一大利器,是她达成目标的有利手段。
等韩立擦完眼泪,一旁的晓兰才敢发问:“小姐,晚餐想吃什么?我叫张妈去做。”
韩立扔下一句:“随便,让张妈看着做,我要先洗个澡。”就自己先上楼去了。
走到转角处,她猛的停下来,“晓兰。”
“小姐?”
韩立一只手搭在楼梯把手上,轻轻摩挲其上麒麟头,“你有看到我的手机短信吗?”
“没有。”晓兰摇头。
静默,长达两分钟的静默,晓兰被韩立居高临下地无声审视着,她觉得自己比监狱里的犯人都煎熬。
“不论发生什么,小姐都可以信任我,因为我一定会站在小姐这边。”晓兰仰望着高处的韩立,目光诚挚地说。
韩立轻轻点头以示回应,转身继续上楼,心中嘲讽:何必问呢,她知道答案,谁让她是个连自己母亲都怀疑的人。
晓兰目送小姐消失在二楼转角处,才松一口气跑到厨房,张妈已经在忙着洗菜。
“张妈,小姐今天还没吃东西,你还是像以前一样随便做点吧。”
“好。”张妈嘴上应和,心里却有些发愁地腹诽,她在韩家已经呆了十几年,也算家里的老人了,可小姐还是不愿透露半分自己的喜好,这么多年也没有变过,皇宫里的皇帝怕被下毒才这样,小姐这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
韩立回到自己的房间,脱掉了订婚宴的白西服,嫌弃地扔进了垃圾袋,在淋浴下将自己冲洗干净才泡进温暖的浴缸。
刚躺下去,放在一旁的手机屏幕亮起,这次终于不再是说她不是韩家女儿的短信,而是一条来电提示,备注“损友”。
韩立接通电话后仰头闭上眼,后颈靠在浴缸壁上,听见电话那头传来水声,还有打情骂俏的嬉笑声。
韩立皱着眉头听了一会儿,不耐烦地说:“再不说话我挂电话了。”
“哎!别别!别呀!”那头祁玉声音很急,“我是想恭喜你终于如愿以偿踹掉那个沈家未婚夫了。”
“我也恭喜你又找到新欢了。”韩立手指在浴缸里划拉一下热水,语气敷衍。
祁玉问:“你怎么知道?”
韩立无语。“你十次找我,有九次都是为了炫耀这事。”
“你还真是了解我,不过我也不只是单纯为了炫耀,也是为了帮你打开新世界的大门,让你跟我一起快乐。”
“谢了……”
“但你还是不感兴趣?”
“嗯。”
“我就知道你会这样说。”
“那你还……”
“还这么乐此不疲地游说你?”
韩立不想再跟祁玉聊下去,不留情面地说:“像拉皮条的老鸨。”
祁玉心里一噎,差点一口气上不来,她现在的女友亲她一口,她才缓缓舒出口气来。
“奇迹,这就是爱情的奇迹。”祁玉感叹。
韩立闭着眼睛翻了个白眼,如果祁玉所经历的那些算爱情,那么爱情也不过是动物性本能,充满了兽性的野蛮行径,爱情不过是一种美化的说辞。
“我不知道你这是已经在经历第几次爱情,但愿你不会染病。”
祁玉喉咙一哽,十分动容地说:“好恶毒的话,但也是好真诚的祝福,也祝你早日体会到爱情的美妙。”
韩立实在没有耐心继续听下去,单方面挂断了电话,不知道祁玉吃了几个琼瑶阿姨,整天爱来爱去,自己的家族企业半点不关心,她都想亲自上,帮祁玉争抢一份。
她其实不太看得上祁玉,但祁玉是唯一跟她身份地位相近,能跟她说得上话,也不畏惧和讨厌她真面目的同龄人。
韩立睁开眼睛,氤氲着朦胧水汽的浴室大而空旷,她竟然有点怀念刚刚还觉得厌烦和吵闹的祁玉的声音。
她又看向放在一旁的手机,手机忽地又亮起,像祁玉说的奇迹。
“还有什么事?没秀够?”韩立的手指在屏幕上一划,留下一道斜斜的水痕。
那头祁玉好脾气地笑着说:“你刚刚已经算很给我面子了,对吧?”
“什么?”韩立疑惑。
祁玉说:“我的女朋友苏珊觉得你对我态度很差,根本没把我当朋友,但是她误会了,这就是我们的相处方式,对吧?”
韩立心里觉得可笑,淡漠的脸上露出自己都没察觉的笑容,那一丝浅淡的微笑很快转变为坏笑,“是啊,看来这位苏珊一点都不了解你,根本不适合做你的女朋友。”
韩立话音未落,就听电话那头响起水花的声音,像是有人跨出了浴缸,紧接着是祁玉无奈的哀求声,“我的祖宗,我帮你说话,你怎么害我?”
“我这是在帮你,帮你考验考验你眼中的奇迹爱情。”韩立有理有据,振振有词,“苏珊生气了吗?看来你们的爱情不但称不上奇迹,还非常脆弱。”
祁玉生气道:“你·……你真是心里阴暗。”
韩立心震,像是有一只蛰伏已久,伺机而动的毒蛇受到了隐秘的召唤。
韩立深吸一口气,应下:“没错。”
祁玉叹气。“别这样说你自己,下次见面再说,我先去追苏珊。”
电话被祁玉有些急切地轻轻放下,韩立等了一会儿,听不见声音了,才把电话挂断。
她也从浴缸中起来,不过她没有要追的人,收拾好自己就下楼去吃饭,为维持正常身体机能而机械进餐。
吃完饭,她对在一旁等候的晓兰说:“你可以下班了,明后两天也不用来,给你放假。”
晓兰有些惊讶,没有吭声。
“怎么?不想休假?”
晓兰自己也不太确定,不过她想小姐之所以这么突然给她放假,一定是因为小姐在林总面前演了一出大戏,自己也不得不休息几天,再就是刚刚小姐问她的那个问题,有些敏感,她不敢再问。
于是她说:“谢谢小姐,有吩咐可以随时联系我。”不管是绝对的高薪,还是她对小姐的个人崇拜,都让她不舍得失去这份工作。
“嗯。”
韩立往门外走,晓兰习惯性追上去,“小姐要出门吗?我帮你叫刘叔。”
“不用,我自己开车。”
“……好。”
韩立一个人驱车离开,她开的是车库里不显眼的一辆黑色卡宴,晓兰目送她离开,她从后视镜中看见司机刘叔也跑了出来,她淡淡瞥一眼,没有多看,握着方向盘,驶入黑夜。
她很少晚上突然出门,刚刚完全是临时起意,她想自己可能是被祁玉刺激到了。
她在半路停了下来,因为她发现自己根本就没有目的地。
她烦躁地打了一下方向盘,台上手机再度亮起,她也不觉得厌烦了,拿到眼前来看。
[还挺沉得住气。]
[或许你现在还不相信,可以理解。]
[唉,可怜的被命运愚弄的人啊。]
[我在给你透露一点有用信息吧,真正的“韩立”就在A大,不要问我她是谁,去了,你一定会自己认出她。]
一条紧接着一条的信息到此结束,韩立的眉头越皱越深。
哪个不要命的敢跟她开这种玩笑?一次两次不够,接二连三,还暗讽她是假韩立。
她就是韩立,独一无二的韩立,韩家唯一的女儿。
绝不会被别人三言两语就吓破胆。
就算有万分之一的可能,她是假的,她也会想尽办法变成真的。
韩立在车缘摸到一瓶纯净水,拧开喝了一半,驱车前往短信中的A大。
快到达时,她突然改了注意,不开车进校园,而是去了旁边的大学城。
她大学和研究生都是在国外上的,并不知道这个时间点大学城会如此拥堵,如果她知道,她一定不会往这边来。
因她开的卡宴,不少目光清澈愚蠢的大学生目光被她吸引,堵车无法行进,韩立只能耐心等待,没有看那些大学生一眼。
她跟他们中的一些人同龄,不过因为家境好,上学早,又跳级,一般人大学毕业的年纪她已在国外名校念完硕士,与生俱来的傲慢让她自觉高人一等。
更重要的是,在这些毫不相干的人面前,她无需做任何的伪装,心情慢慢由烦闷,变为畅快。
她坐在卡宴里,姿态闲适地握着方向盘,从车窗外那些跟她年龄相差无几,但更年轻愚蠢的青春面庞上收获艳羡、嫉妒,以及一些她没必要细细去分辨是何具体含义的目光。
这时,有个手心托着篮球的白色球服男生轻扣了扣她车窗,露出有明显训练痕迹的阳光露齿笑,挡住了在她高位审视芸芸众生,她嫌弃地移开目光。
演技太差,野心过甚,祁玉那种人才有可能会被他忽悠。
不,连祁玉现在都改交女友了。
韩立丝毫不关心男生现在脸上是何表情,扭头看向另一面车窗,这边围观她的人同样多,不同的是,这次她目光自动锁定了人群中一个扎着高马尾的白衬衫女孩。
那女孩站在人群后面,白得耀眼,攀着前面的人肩膀,大概是在借力踮脚看她,时不时落下去,又升起来,乌黑的长发也随之颤动。
昏黄的路灯下,那张脸忽明忽暗,脸色是不受影响的纯白,在韩立开放的剧场时隐时现,韩立联想到雪和白色的花。
她莫名口干舌燥起来。
见鬼。她在心里骂了句。
脑海里回荡起祁玉以前跟她说过的一句话,“食色性也,是人就不可能没有欲念。”
韩立觉得没有什么不可能,只要她想,她就能掌控一切,如果连自己都无法掌控,如何进而掌控其他?
后方响起喇叭声,前面车流动了。
韩立听见刚才没有的噪声,混杂着人声、蟋蟀蝉鸣、油炸声,还有各式交通工具的噪声。
她重新发动车子,心跳和卡宴一起加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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