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咸怀里抱着一堆书信,看着前面不远处并肩走着的权至龙和崔弦。
崔弦茂密的银白发全部梳高立起,权至龙则更为夸张,棕发蓬松冲天,头顶好像爆炸了一样。他们均着黑衫,佩戴着考究的金属饰品,细节风格不尽相同,整体却又和谐成对。权至龙华丽,崔弦贵气,二人都极有气势。尤其是现下到了这自由奔放的西洋地界,他们走起路来都好像带着风,在路上相当惹眼。
行至客栈,他们五人前后踏入。一个冒失的侍者捧着一罐热汤奔来,脚底一滑,那滚烫的罐子立刻脱手,马上就要翻倒浇在邻座的金发美女头顶。权至龙眼疾手快,轻挥右掌,一股无形的力量从指尖溢出,在那侍者周身荡漾起透明波纹,将他整个身体向后拽去。
离那金发美女头顶仅一寸的汤罐也随势向后倒去,权至龙又勾转小指隔空一点,咻的一声,那汤罐便被定在半空中,在一圈银色薄雾的环绕中,缓慢恢复直立漂浮状态,向一旁移动着。那侍者仍往后倒,快要着地,崔弦见势拔出重剑,朝那侍者方向用力一甩。剑气凶猛,在侍者背后回荡,将他抵住,他摇晃几下终于站稳。客栈大厅内众人纷纷侧目惊呼。
金发美女轻抚鬓边,惊惧未消地眼看着那汤罐安稳地落在地面上,又转头看向权至龙。权至龙手背轻拍袖口,冲她微微一笑。
围观人群里不知道谁带起头欢呼了起来。他们五个自东方来的异乡人,初到这西洋客栈,便好像因为权至龙和崔弦显出的这点小小身手,一下子成了大家追捧的中心人物。
「好装的两个哥。」
李咸在心里小小翻了个白眼,目光却并未从崔弦权至龙二人身上移开。
此刻权至龙像往常一样露齿轻笑,神色腼腆,但嘴角又带点小小的得意。他手指轻翘着,用手背拢了几下自己的头发。崔弦则嘴巴紧闭,深邃眉眼似笑非笑,依然保持着有点深沉矜持的表情,却又有些刻意地不断转着指上的绿色戒指。
崔弦和权至龙都有点自恋,也很爱耍帅,这点李咸一直知道。
权至龙面容清秀,武学天赋过人,招数破格,话题不断,一直是无迹山最耀眼的“明星”,瘦身成功脱胎换骨的崔弦如今身材高大,浓眉黑眸,使一柄重剑,实力不凡,亦颇有人气。他们俩新创的双人剑法近来又在剑术比试中大出风头,哥俩在江湖上很是吸睛,尤其是招女孩子喜欢。
李咸看了看怀中的大把书信,忆起他们五个这一路出海历练,自锁灵岛到西洋,总有陌生姑娘面带绯色拿着封书信颇为羞怯地在他们身后徘徊。李咸每每眼尖发现,便主动上前搭话。可待他欢喜收下信件后,她们却总扫兴地补充道,“可否麻烦你把书信交予至龙”、“这是给至龙哥哥的”、“能帮我拿给崔弦哥哥吗”、“我们日后多多一起玩耍吃饭呀,你记得把至龙给带来呀,李咸君”,李咸无奈地笑着满口应允,却忍不住腹诽。
「每次都是至龙,至龙,至龙,崔弦……人们只知至龙崔弦,不知我李咸……多半是因为这两个哥打扮得扎眼,又小动作不断,怕是心底里也拿自己当万人迷,到处出尽了风头呀……」
李咸仍盯着崔弦权至龙二人。
他心中虽多有不平,却又务实地想着,还是可以多多观察学习一下。剑术上他远不及哥哥们出挑,但这讨人喜欢的本事,只要他多听多看多模仿,难道还学不会吗?他又不是个丑八怪。
整理一会儿,他们五人入包厢内厅坐定。权至龙无聊地抬起眼皮打个响指,刚刚的爆炸头瞬间就又变成了柔顺的齐眉刘海黑发。他很自然地与崔弦坐在了一起,两人很同步地又摆出漫不经心的酷酷姿态。
「又来了。」李咸发现,当两个自恋的人凑在一起,他们的自恋就会瞬间放大十倍。尽管他们俩光是坐在那里,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就已经对周遭释放出一股“别迷恋我没结果”的氛围。
他把怀中书信一把摊开放在桌上,笑道:“至龙哥,崔弦哥,这些都是给你们的。”
“这么多呀。”权至龙语气里有一丝惊讶,随即又面露欣喜,笑着拿起封画着精致花草的信认真端详起来。崔弦也笑着凑过去看,不时对权至龙耳语几句。他们俩都对书画颇有研究,时常一同去赏画,当然也一同结交了不少海内外的艺术家朋友。
其实不只是书画,就连在音律方面,他俩都极有共鸣。权至龙闲时酷爱吹奏竹笛消遣,崔弦偏就恰好擅长箫。二人偶尔起了兴致,便在月色中笛箫合奏,笛声明亮悠扬,箫声低沉深邃,音色一明一暗,一高一低,境界如高山流水。
那乐声悦耳如天籁。二人配合之默契,哪怕与他俩那“以轻盈身法搭配重剑”的绝妙双人剑阵相较,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们玩高兴了,还会交换乐器一较高下。笛箫本同源,他俩技艺纯熟,自然能够互通。这一笛一箫,携带着主人的指尖温度,如今却交由另一人把玩演绎,别有一番韵味。他们本意是斗琴互怼,可那乐句飞舞之间,交融之感却远大于竞争之势。
“至龙和我,就像杏仁与巧克力。”崔弦曾经没头没脑冒出来过这么一句。也不知道他是在形容他与权至龙的双人剑阵呢,还是在形容他们的笛箫合奏呢,又或是在形容些别的什么。
初听到他这句话,李咸一个没忍住差点将口中的茶全喷在对面冬勇脸上。巧克力是一种西洋点心。李咸第一次吃巧克力是未出道时,佩里自西洋游历归来带给他们几个尝鲜。
李咸回忆着巧克力浓郁甜蜜的滋味,觉得崔弦这话真是怪异。不仅怪异,还很暧昧。
但崔弦说得一派正经的样子,也并未再多做解释,他一贯性格有些古怪,时常语不惊人死不休,仿佛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他是硬朗的成熟长相,嗓音低沉沙哑,平时总爱以一副冷酷模样示人,但有时又会像幼童玩闹一样突然做出些没有逻辑的行为,比如突然对身边的队友做出些亲密到可怖的举动。
崔弦笑闹着亲过自己的脸颊,也追着赶着亲过权至龙的脸颊,他缠得太紧,给权至龙糊了一脸的口水,搞得很爱干净的权至龙嘤嘤啊啊吱哇乱叫。不过李咸也知道崔弦爱喝酒,所以也搞不清他那些时候是否就是单纯喝大了发疯呢。
似乎是崔弦在他耳边说了什么有趣的事,权至龙此时咯咯地笑起来,他脑袋自然地向崔弦那边摇摆,恰好蹭到崔弦的肩头,两人就这样靠得极近说笑着,姿态尤其亲昵。
「权至龙就是这样一个习惯于、甚至非常喜欢和别人有肢体接触的人,或许他有肌肤饥渴症。」李咸看着他俩想。
李咸是在和权至龙变得很要好了之后,才发现他这一点。
一开始发现这点时,李咸大为惊讶。毕竟从前权至龙在自己心里是个冷漠而恐怖的角色。他还记得他们第一次见面,彼时权至龙有着他的“自己人小团队”,自己在他面前完完全全就是一个被仇视的入侵者。天,他甚至连续三个月完全拒绝和自己说话。
可不知从哪一天开始,或许就是神台授剑仪式之后,权至龙在自己面前好像渐渐地变了个人,再无之前的冷若冰霜。他愿意与自己一同练剑,甚至会来主动指导自己。或许是因为自己年纪最小,修为也最浅薄,在所有队友中权至龙对自己的关照最为上心,平日里也最爱与自己勾肩搭背,拥抱贴贴。他好像把自己真当成亲弟弟了。
甚至……上心得有些过度。
李咸排行老大,家中只有一个小妹,来无迹山之前,他从没当过弟弟,他只会当哥哥。他自己并不太喜欢过问小妹的生活。可权至龙对自己却盯得很紧。不仅是监督自己练剑,也非常关心自己的日常交往,见自己独自出去或是在外面交了别的什么朋友,他便大为紧张,诸多询问和训诫。
权至龙手臂上有一个好奇怪的刺青,形似山峰,又似冠冕,不知是不是被他施了什么法上去,好像能百里传音。自己深夜去酒肆或是赌坊,权至龙竟会毫无预兆地突然在他耳边传句冷冷的话,叫他不要玩乐无度,记得早归。真像撞了鬼似的!可把李咸给吓一大跳。
日后李咸晚上偷摸出门会朋友,若是与权至龙打上照面,便总会看见他敲敲手臂上那个刺青对自己露出淡淡的微笑。李咸立马心里泄了气,嘟嘟囔囔地向权至龙做出各种口头保证。
权至龙似乎对自己很是放心不下,练剑时对自己严厉挑剔,私下还一副生怕自己会在外面捅娄子或者学坏的样子。说实话,李咸被他管得有些不痛快。这是当弟弟,还是当孙子?自己已经长大了。
况且,自己并非一贯懒怠没有在剑术上下过功夫。可自己又不是权至龙,他是天才自然做什么都很容易。自己既然剑术天分不及人,又何必非要吊死在这一棵树上。行走江湖,人脉关系、金钱资源,这些难道不重要吗?
「无迹山的杨贤掌门也并不是什么最厉害的第一剑客,可他现在却是你天才剑客权至龙的掌门,居于你之上。他靠的,可并不是那把剑。」
李咸知道权至龙觉得这些都是旁门左道。他素日里言语之间对这些东西很是看不上,只固执地训诫自己,要自己摒弃杂念专心剑术。
「呵,或许他也根本看不起我。」李咸心中有时飘过这样的想法。
可有时李咸又觉得这个哥哥待自己是真心的好。
练剑的密门关窍,权至龙对自己总是毫无保留。虽然管教自己相当严厉,可若遇见外人与自己为难,他也总是拔剑而起替自己出头。或许是因为权至龙在家里是老幺,他也挺享受这当队长当哥哥护着小弟的感觉?
而且,权至龙平时很喜欢和自己待在一起,对自己态度甚是亲密。
「冬勇与权至龙有一同长大的竹马情谊,崔弦与权至龙是相识多年的知己之交,而我只是中途突然插进来的陌生师弟,剑术平平,可他却最喜欢与我一道。」
“我与李咸君一起吧。诶哟我最喜欢李咸君了。”平日里掌门有什么事要他们结伴完成,权至龙便总喜欢这样突然跳过来勾住李咸的肩膀,笑闹着揉李咸的头发,调侃唤着“李咸君”这样的尊称,很不正经地说喜欢他要与他一道。
权至龙手勾得紧,很自然就靠很近,没轻没重蹭着李咸的脑袋开玩笑。
「权至龙就是这样一个很喜欢与他人有肢体接触的人……」
李咸一般都会和他一起笑闹打哈哈,可偶尔他感到怀疑与烦躁,便会突然黑脸道,“至龙哥,你不要像逗狗一样说这些夸张的话取乐。”权至龙听到后便会愣一下,随后认真看着他说,“我真的最喜欢李咸君了。因为和李咸君在一块儿觉得开心啊……我们是兄弟嘛。”
权至龙有一双明亮而真挚的浅褐色眼睛。他这样子眼里泛着光温声细语对自己说出这样的话,这种瞬间又会让李咸觉得,权至龙对自己的偏爱和关心是无比纯粹的,没有掺杂一丝戏谑,也绝不包含一丝鄙夷。
这种偏爱和亲密有时甚至让李咸有些小得意。自己做不了天才剑客,做不了无迹山的“明星”,但却是无迹山的“明星”最宠爱的弟弟。
“至龙哥,崔弦哥,你们俩今天又穿得好搭啊。咯咯咯至龙哥你这样靠在崔弦哥肩头好像个姑娘。你俩好像一对儿哦。”站窗边的江声看着权至龙和崔弦,指着他俩傻笑着说道。
权至龙听他这样讲,不仅不感到害臊,反而觉得有趣,更加大胆地一把挽住崔弦的手臂,整个人靠过去,嘟嘟嘴故作娇羞状,崔弦也觉得好玩,配合地笑着调侃道,“我的娘子长得真可爱。”
“啧啧……”江声和冬勇不约而同露出“真受不了”的神情。李咸顶着那两个黑眼圈,也阴沉地顺势做了个很夸张的想吐的表情。
权至龙一眼看到李咸的鬼脸,立刻大叫着他的名字,抬手招呼他过去。李咸刚一走近权至龙身边,就又被权至龙一下子勾住肩膀给拉怀里。权至龙笑着挠挠李咸的脖子假装生气地训斥道,“刚刚是在对你的师兄你的队长做什么鬼脸呢。胆子真大啊李咸君。”
「权至龙……一个热爱成为焦点的人……一个喜欢逗弄别人的人……一个到处招惹的人……一个花蝴蝶一样的人……」李咸边想着,边闪躲着笑道,“我错了,至龙哥我错了。”
其实他对亲近的女孩子们好像也是这样。李咸想起无迹山门下与他们要好的几个师妹。权至龙也总爱逗她们。他会调皮地带着那只小沙皮狗去吓多拉姐姐,还特别喜欢模仿小春姐姐说话,把几个师妹逗得又气又笑。
而喝酒聚会时,大家兴致来了一同唱歌跳舞,权至龙与师妹们也毫不避嫌。他几杯下肚喝高兴了便什么矜持都没有了,彩霖师妹拉他跳舞,他便也大大方方开开心心地一起去玩。
明明已经带着点醉意,他却也没忘逗弄师妹。他会突然眼里带着笑,像一只小狗一样很认真地盯着人家看好久,等到把人家师妹脸都看红了,他又像没事人一样哈哈笑起来,细着嗓子胡言乱语几句,便扭着舞到别处去了。他对彩霖师妹并无意,但很爱与这个妹妹这样开玩笑,所幸彩霖本也是个大大咧咧爱闹腾的姑娘,应是不会太往心里去。
不知道其他姑娘是否会因此心中悄悄荡起涟漪,是否会因为他这些习惯性举动而误会,然后又悄悄心碎伤情。「爱耍帅的人,爱招惹的人,没分寸的人,让人误会的人。」李咸在心里默念。
权至龙正闹着,眼尖地瞥见李咸腰间佩剑剑柄,便右手向前顺势取下他的佩剑。他放开了李咸,问道,“李咸君的佩剑剑柄上何时竟有了花纹?”
李咸摸摸空荡的腰间,这才反应过来。他脸色微沉,伸手就要抢剑,当然每个动作都被权至龙轻松地避开。权至龙又看看那剑柄,惊讶道,“和我剑柄上的龙纹一样呢……诶,好像是画上去的?”
李咸有些难为情,却没有显露出来,只对权至龙笑着摆出求饶的手势。权至龙嘚瑟地说道,“李咸君你也太崇拜我了。不要不好意思啦,你师兄我这把剑的龙纹确实很帅气,和我人一样帅气。”
“至龙哥你好像得了王子病。”李咸拿回自己的佩剑,冲权至龙假笑了一下,讥讽道。
权至龙不甘落了下风,伸手就把李咸又揽回自己身边挠他痒痒,嘴上也迅速反击调侃,“如果我是王子……”他冲着连连求饶的李咸坏笑着说,“那李咸君就是我的‘奴隶’。”
I'm back, still alive
本章BGM我想应该是gd&top兔专循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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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杏仁与巧克力、王子与奴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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