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以后在法医解剖室里，隋宁泽正仔细看着面目狰狞的焦黑尸体。
尸体是在郊外的一处小荒山被发现的，不久前的一个农民远远路过还以为是谁家在烧秸秆，但是味道不对，而且那大火烧了很久。一天后，那个农民再路过时看见了火焰焚烧后留下的漆黑一团，于是上前一看，吓出了一辈子的阴影。
一具扭曲干枯的狞厉男性尸体的腹腔处还插着一把15公分长的匕首，直接贯通了尸体和背后的十字架。
大火燃烧时放出的巨大热量导致肌肉迅速脱水挛缩，四肢末端都脱落在地，尸体躯干如同黑色枯槁，腹腔大面积焚毁。
“听说你硬是把个年轻人留在了局里。”法医科主任徐焱连吸带吞地把方便面往肚里灌。而他面前的就是那具不忍目睹的尸骸。
“是。”
“为啥？你怀疑他？”
“他有不在场证明，他和其他两个室友可以互相证明。但是我就是觉得他藏着什么。”
时间回到四天前，隋宁泽和副支队长刘前树在办公室里查看群租房登记表，里面不少人都是有案底的、刚刚重返社会。经过第一次走访，发现登记表里少了一个人的信息，于是隋宁泽便叫来了没有登记信息的池懿。
池懿看起来就像是个的底层社会废人，蓬头垢面，一米八几的身高却佝偻着，抽烟酗酒。从十进十出拘留所的履历可见他平时能动手就绝不动嘴，就算动嘴也全是脏话。
恰好这个人又偏偏睡在死者上铺，所有人第一时间就开始怀疑他。当隋宁泽传唤来了池懿，直觉让他觉得这个人有些捉摸不透，或许是因为混迹于社会底层而染上了低劣市侩的气息。
就是不能放他走，隋宁泽的意识告诉他。
“对了，我有件事得告诉你。”徐焱严肃道，“我们之前的推论错了。”
隋宁泽眉心一簇，又听徐焱说道。
“死者肝脏内部残留着超出正常承受量一倍以上的MDMA以及□□。我又重现验了一遍，再次确认死者是生前被焚。但是从血液样本上来看，死者生前体内并没有炎症。”
“所以造成死者死亡的原因不是利器刺入体内造成的失血过多，而是摄入毒品过量直接死亡的。”
“凶手并没有十足的把握，又刺了死者一刀，最后焚尸灭迹。”
徐焱叹息道：“的亏这尸体的炭化还只是第二阶段，要是是第四阶段那就麻烦了。”
池懿坐在可旋转的办公椅上，来回晃悠着，口袋里的电话猝然响起，池懿的眼神在看见那串电话时顷刻间变化，他浑身僵直，，手机的每一次震动都在刺激着他的每一根神经，重重地弹动着。
“怎么了？”曲然看见了，走进问道。
话音一落，池懿霎时间把电话掐掉了，半晌后讪讪道：“就催债的。天天打，这还没到期呢。”
曲然‘哦’了一声坐回位子上，看见了隋宁泽发来的新消息。
“池先生，隋队说你可以先回去了。明天早上八点记得来。”
池懿如释重负，一串串感谢和道别后，撒腿就跑。
池懿一看时间，晚上九点四十了。
这群警察也真是敬业，从凌晨开始忙，估计还要到半夜。
老旧手机又是’嘟‘地一声响。
——你家老二今天早上走了，有空回来看看。
大巴车在石子路上左右摇晃个不停，车上没几个人，安静得能听见夜间风的呻吟。车厢内的白光实在刺眼，切割出一片黑暗落在池懿身上，有时偏移却时刻笼罩。
路过网吧的时候，音响里放着流行音乐，剧烈跳动的鼓点和混乱的旋律让池懿步伐渐快。他心里有着说不上来的闷劲，短暂间奢望可以下一场清爽的大雨。
拥挤的群租屋里充斥着霉味和汗味，先前脾气暴躁的大汉鼾声震天，其他人敢怒不敢言，妥协地裹在棉被里堵住耳朵。
哪怕有一个朝夕相处的舍友被人杀害，其他的人也毫不在意。在这个幽暗的群租屋里，只要死的不是自己，何必再添两百块钱换个居所。
若不是警方暂不允许破坏死者的生前居所状态，估计那张床早就又有人租了。
可是对于将有一个温馨住处的池懿而言，这里就显得很寒酸而诡异了。
他静悄悄地收拾着为数不多的两三件衣服，随意地揉进坏了拉链的包里。
那打呼声一阵一阵如同海啸一般，把池懿卷进了梦里。
“咿呀唧呀——————”
一声怪叫响彻在池懿耳边，如同几千根钢钉扎入耳朵中。
睁眼的一瞬，一张血淋淋的面具贴近在眼前，透过面具唯一可以看见的双眼一只充血，另一只眸瞳浑浊泛青。
血腥味全部通入腹腔，池懿浑身发颤，头皮发麻，连尖叫声都搁浅了。
那个血腥的怪物伸出被剥了皮的手，鲜红的肉和筋不断鼓动。他的指甲不轻不重地划向池懿的脸，留下一股血溪，却有一股酸臭味。
紧接着“咚”的一声巨响，那个怪物就瞬间消失在视野里。
池懿想要报警，却发现手机落在了下面充电。
“会没事的，那玩意是幻觉……幻觉。”他神经质地自我安慰，探头向下一看，眼前赫然是刚刚的怪物。
不过，那不是怪物，是一具倒在血泊里的尸体。
池懿只感觉再一闭眼就要昏过去了。
大脑不断尖叫着让池懿再看那尸体一眼，于是池懿颤颤巍巍地又一探头。
——那具烂泥般的尸体是……齐硕？！
齐硕、不是、已经、死了吗……
隋宁泽才刚刚眯上眼，就被池懿的电话吵醒了。
“怎么了？”隋宁泽困倦地问。
池懿的声音忍不住地颤抖，那声音好像是从声带上磨出来的，“我们这儿死人了……好像这才是齐硕。”
隋宁泽骤然惊醒了。电光火石间，全支队上下和法医科小组的几人都因为这消息而瞠目结舌。
警车上，胡瑞阳惊异地问：“那上一个死者是谁啊？那些含身份信息的物证又是怎么回事？”
“恐怕是有人故意误导我们。”
“那齐硕的父母都来认领过了……”曲然担忧道。
“当时因为发现了一张印有半枚齐硕指纹的外套，再结合齐硕失踪的消息，我们就直接认定尸骸是齐硕的了。”
“等下，齐硕父母来的时候就没有一点点怀疑吗？”隋宁泽一路上眉头紧皱，神情严峻。
“已经被焚毁炭化的尸体的确很难辨认身份，就连我们都出错了……”徐焱正讲着，忽然意识到隋宁泽不可能不知道这件事实，语速缓慢下来。
隋宁泽沉默了很久，然后开口道：“齐硕的父亲再看到尸体的第一眼并没表现出明显的悲伤，虽然留了很久但是说走就走了，齐硕母亲也是说不哭就不哭了。”
“所以，我怀疑，齐硕的父母早就知道齐硕死了，甚至可能参与了此案，只不过不知道确切是怎么死的。”
声线平缓可每吐出一个字都显得那么残忍。
怎么会有父母忍心看着自己的孩子活生生地痛苦死去。
身为一岁孩童父亲的徐焱想要反驳，可他仔细一想齐硕的父母那日确实怪异，于是向车内的死寂妥协了。
不敢下床的池懿此时又急又怕，钻在被窝里哀求隋宁泽几人快点到。
警方破门而入，隋宁泽一眼就看见了扑出被窝、穿着皱巴巴的卫衣的池懿，看他的神态他都快要哭出来了。
高低床的梯子上沾满了没干透的血渍，真正的齐硕倒在血泊里，染红了大片地面。这惨状令几个年轻警官下意识紧闭住了双眼。
池懿软弱的模样引得刘前树背地里唾弃，“还以为多勇猛呢？都被吓哭了。”
隋宁泽直接让池懿从另外一边跳了下来，嘴上没说什么，但是不耐烦的神情还是出卖了他。
池懿把事情的始末都全部复述了一遍。一众警官都认为这只是池懿被吓出的幻觉，毕竟手脚已经糜烂的齐硕不可能在濒死时还忍着剧痛攀上上铺，就像是专门为了吓死池懿。
作为惊悚片资深爱好者的徐焱倒是听得起劲，兴奋得两眼放光，给池懿又蒙上一层心理阴影。
当三位法医将齐硕翻过身来检查就看见惊悚的一幕，只见齐硕的背上被尖却钝的物品刻上了一对硕大的翅膀，皮开肉绽、血肉模糊。而齐硕倒在的地板上也画着一些奇怪的符号，像是一个女子肖像。
结合不久前倒地残存的十字架，所有人都第一时间联想到了邪教祭祀。
“难道这次案件和邪教有关？凶手是邪教徒？”
隋宁泽不置可否，“让齐硕的父母再来一趟。”
远处露出的天空变作深蓝色，接近地平线的边缘逐渐蒙上细微白光。
池懿坐在屋外的屋檐下，几个心有余悸的舍友悄悄来问情况，池懿只茫然地摇头。
一个穿着褐色加绒袄、身材曼妙的女人戴着口罩出现在视野里，她睥睨了一圈蹲在角落里的众人，目光最终锁在了池懿的身上。
“哟，”一个寸头捅了捅池懿的背，讥笑着道，“有妞找你啊。”
好几个男的吹起了口哨，恬不知耻地讲着些下流话，那个女子眉毛挑起，不屑地看着。
“……”池懿很困惑，缓缓走上前。
“你找谁？”
女子静静盯着池懿，半晌幽幽道：“躲好了。”
丸辣，天塌了！
简单的三个字犹如三道惊雷刹那间劈在了池懿的头上，舍友恶意的调侃都变得迷糊。一想到自己也会变成一滩肉泥或事焦炭，池懿就两腿发软，径直跌坐在灰扑扑的地上。
“我要死了……死了？”
池懿瞥见了室内的隋宁泽，他已然成为他存活下去的唯一稻草——必须抱紧他的大腿。
隋宁泽健步走出来，看见了面如死灰的池懿，道：“还没缓过来，没吃早饭？”
池懿哪还敢吃早饭，只感觉多暴露在空气中一秒都增加了被杀死的概率。
池懿坐上牧马人，隋宁泽递来了豆浆和贝果。
池懿顺口来了一句：“洋食。”
“爱吃不吃。”
隋宁泽将精装袋的贝果往池懿身上一扔。
“吃、吃、吃。”
池懿逢迎间就开始啃食，嚼得半烂再灌上一口豆浆，嘴里黏黏糊糊。
“内啥，”池懿咽下嘴里的吃食，“我什么时候能搬到过去？”
隋宁泽推开车门下了车，池懿还以为隋宁泽是不情愿，结果却见曲然已经搬着池懿的破包走过来，而隋宁泽不过是下车接过包扔向了车内的池懿。
池懿就跟从在隋宁泽的身后进了现场。
血腥气弥漫在屋内，地面上十分的混乱，各种杂物上都沾上了干枯的褐色血迹。
徐焱和另一个年轻的法医已经开始将死相惨烈的齐硕抬上车后箱。
两个负责痕检的警员看着窗框上的血痕，被强烈的惊恐攥住了呼吸，脑中的神经络续地鼓动。
隋宁泽上前推开生锈的铁窗，深深的望下去，沿着天井的垣壁可以清晰的看见一股深入黑暗的血流。
“呵——”胡瑞阳倒吸一口凉气。
“难道齐硕是从天井底爬上来的？手脚的皮都是磨烂的？”
徐焱突然攀上胡瑞阳的肩，吓得胡瑞阳大叫一声。
“瞧你这胆小的样子，还说人家池懿呢。”
徐焱看向困惑的曲然，道：“被磨烂成那样是绝对不可能的。齐硕的手脚只有可能是被人剥下的，但是他的确有可能忍着剧痛爬了上来。”
隋宁泽盯着天井许久，又道：“这天井不算高，我们下去看一眼。” 他又看向池懿，道：“你也下来。”
“？”
“我们下去了，谁保护你？”
池懿泛怂地一指屋外的警察，“这不还有吗？”
然而那些警察看都不看池懿一眼。
“那我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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