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桂花糖作开端,后面的米汤喂得异常顺利。谢岭将碗中的米汤喂给了沈子秋,自己则不嫌弃地将汤底喝尽。
谢岭的手指搭在沈子秋纤弱的手腕上屏息号脉,沈子秋的皮肤极白,底下的青紫色血管清晰可见,似蜿蜒的溪流。原本该遒劲有力的地方,此时却跳动得瘀滞、缓慢,仍是先前沉弱的脉象。
即使退了烧,沈子秋的情况还是凶险,谢岭默默道:“等着我,至少撑过这一天。”
【好,等你……谢大夫。】
沈子秋的心声愈发得虚弱,谢岭知道已拖不得,掩好被角,出门。
谢岭将前段时间用陷阱抓到的两只兔子放入背篓中,又放了些山中挖来的草药,启程。
谢岭走了约摸一个时辰,才出了山到达村中。这是谢岭第一次没有在村周围,而是在谢家村的道路上走着。
很快有人看见谢岭,却嘲笑他:“臭聋子,都叫你一个人滚进深山里,怎么还出来。你那耳聋传染人怎么办!”
来人明显认识原主,谢岭听不太清声音,但他会唇语。
他曾有个长期医治的小病人也是从小患有耳疾。为了能够更好地和小病人交流,也为了小病人日后在社会上更容易生活,谢岭专程学了唇语来教给小病人。
因此谢岭清清楚楚地看清了来人的嘴型,但他不想和对方过多纠缠,沈子秋还等着他治病。他耗不起,更不想将时间花在一个无关紧要的人身上。于是谢岭直接装了个真聋子,径直路过对方,往药铺去。
谢福顺没想到平日里软弱怕事的谢岭居然无视他,就要上前教训谢岭。还没走近,却被谢岭迎面撒过来的粉末糊了一脸,下意识用手去挡。再反应过来时,已不见谢岭身影,身上却开始止不住地发痒。
谢岭扔过去的是荨麻草,他在山中采药时顺手摘来的,用自制的石杵研磨后一直存放在布包里。本是用来治疗虫咬蛇伤,现下却刚好阻了谢福顺。
呵,臭聋子,还会传染。
谢岭冷笑一声:想来对方耳聋没被传染上,脑子倒是被旁的传染得有些问题。
“是谢聋子啊,你有钱吗?就来药铺。”
药铺出来个小学徒,村里人都知道谢岭无父无母,耳朵还不好使。虽然模模糊糊能听见一些,但大多数都会曲解意思。久而久之,村里人就开始嫌弃他。
又是个喊聋子的,但救人要紧,谢岭压下自己想拧了对方脑袋的想法:“我带了些草药和兔子,想要换些治伤的药材。”
小学徒没想到谢岭真听懂了自己的话,但面上仍是不屑:“便宜的药材倒是能换些,可这开药的诊费恐怕你承担不起。”
开药,这不就是谢岭的老本行:“无妨,我自己会开。”
小学徒自是不信,领着谢岭见李大夫,存了看笑话的心,阴阳怪气道:“师傅,谢岭说他会开方,不想出这诊费。”
李大夫摸了摸花白的胡子,是谢家村有口皆碑的善人:“谢岭,你生活得也不如意。有什么症状告诉我,我可以给你开个方子,开方的费用等你日后手头宽裕了,再结给我。”
谢岭没想到小学徒盛气凌人,李大夫却是个和蔼的,鞠了一躬,真心实意道:“多谢李大夫,我身上的东西不多,换不了什么药材。但我这有一个方子,可否用这个和李大夫换七贴药?”
小学徒先出口:“什么破方子也拿来糊弄人。师傅心好,你也不要得寸进尺!”
李大夫却没有轻看谢岭,道:“你这方子是治什么的?报给我听听。”
沈子秋的伤势重,谢岭明白按照寻常的方子无法起到太大的效果,只能铤而走险:“治疗身受重伤、气血两亏的。我需要生附子一枚,干姜一两半,炙甘草二两,生川乌半两,法半夏一两。”
小学徒嘲笑,吊梢眼轻蔑地看着谢岭:“本草明言十八反,半蒌贝蔹芨攻乌,藻戟遂芫俱战草,诸参辛芍叛藜芦。这是最基本的配伍禁忌,你却将法半夏和川乌放在一起,更是毒性最烈的生川乌。”
小学徒冷哼一声,转向李大夫:“师傅,我就说他不懂方子,生怕我们治不死人!”
李大夫沉吟半晌,仔细思考谢岭的药方:“谢岭,的确如此。这两者相克,你是否说错了药名?”
谢岭沉着应对:“李大夫,古人云“外有大毒之疾,必有大毒之药以攻之。”而我想要救的人正是身处重伤。生川乌能够镇痛镇静、强心温经,而适量的法半夏则能制住生川乌的毒性,所以这方子没错。”
现代时,谢岭研究生毕业的课题便是研究川乌和法半夏对心力衰竭的作用。两者虽相克,但法半夏可分解川乌的生物碱。只要剂量得当,毒药也能成为大夫手中的神药。
“你莫要胡言,我从未见过有人这样用药!你就是……”
“慢着。”李大夫打断了小学徒的话,“小赵,去斗柜里给谢岭取他说的那些药。”
小学徒不服气:“可师傅,你怎么能真给他,他说的明明是错的!”
李大夫摇头,赞不绝口:“相克的药材,运用得到,也能起相生的效用。谢岭,你这方子极妙!”
得了李大夫的承认,小学徒不得不垂头丧气去拿药。
谢岭拱手道谢,将背篓卸下,取出带来的东西递给李大夫:“多谢李大夫愿意信任我。这里有我抓到的兔子和采摘的草药,虽然不值什么钱,也希望您能收下。”
李大夫看了看背篓中的草药,眼睛一亮,没想到真是新鲜的草药。即使是自己的学徒,也只认得几味寻常草药,在山野中更是野草和药材分不清楚。
先前,他只以为谢岭有幸得了一个药方,没想到谢岭是有真才实学的。看模样,医学底子甚至很好。
小赵过两日便出师回到原来的村子成亲去了。小赵只学了些皮毛,并没有真正传承自己的衣钵。自己年纪大了,自然希望有个关门弟子能继承,于是动了收徒的念头:“谢岭,你可有意愿拜我为师?”
谢岭正将小赵配好的药放入背篓里,想拒,他并不想和谢家村有纠葛。
却在放置药材的时候看见篓底散落的桂花花瓣,因为药材的压制,花瓣已压出一道透明的印。
那新捡的病弱哥儿......
谢岭将口中原本拒绝的话吞入腹中,干脆利落地行了拜师礼:“谢岭愿成为您的学生,师傅。”
李大夫笑得眼睛没缝:“好好好。”
自己终于有了个弟子,愿意认真钻研医术。
李大夫从屋内拿出一个红布包:“这是为师赠你的拜师礼,希望你能救回想救之人。”
谢岭接过,掀开红布,居然是一株十五年左右的老参。有人参吊气,救回沈子秋的概率便更高,心中感动:“多谢师傅。我立刻赶回家救人,一周后再来。”
“好,去吧。”
返程的山路,谢岭抄了条险要的近路。
昨夜里刚下过雨,山路泥泞,本就窄小的路,现在脚下更是打滑,谢岭只能勉强攀着旁边裸露的石块走路,草编的鞋已经裹满了黄泥。
这条路鲜有人走,地面并不实,时不时还有沾着水珠的草叶干扰视线。
本是连续的路面,却因雨水的冲刷断了层,让谢岭一脚踩空。背篓里的药材散落一地,好在都是用油纸包裹着,没有和尘泥混在一起。谢岭的脚踝钻心的痛,脸上更是在摔下时被山间的拉拉藤划了好几道血痕。
谢岭撕下身上的布料,忍着痛将脚踝加压包扎,捡回四散的药材,背起背篓,捡了根树枝一撅一拐地继续上路。
还有人等着他,他得再快些。
本是一个时辰的山路,谢岭只用了半个多时辰就到了。推门进去,沈子秋安静地躺在床上。谢岭搭脉,入手却是异常的凉,只能探到极其微弱的脉搏,谢岭咬牙骂道:“说好等我,就拿这幅鬼样子等着我。”
【谢大夫莫恼,我尽力了。】
还有意识安慰自己,谢岭忙取出怀里的红布包,截了一小段人参用石臼碾碎,想要喂入沈子秋口中。
但此时的沈子秋是真的失了所有的力气,一动不动,的确像了个十足的死人。
谢岭无法眼睁睁看着对方死在自己面前:“我只是想给你喂药,你要是觉得失了清白,等醒来再找我算账。若是不介意,我愿意对你负责,娶你作我的夫郎。”
谢岭将碾碎的人参放入自己口中,单手撑开沈子秋的下巴,让他被迫张嘴。手头无其他,只能将自己的食指放在沈子秋的齿间抵着。欺身上前,吻上沈子秋的唇,将口中的人参渡了进去。
沈子秋无法控制,牙齿呈合拢的趋势,谢岭的食指被尖牙咬破,却仍不收手。
舌尖向内,将人参往更深处推去,沈子秋的舌肉软软无力地贴在下颚上。随着谢岭每一下推入的动作,两人的舌无法避免地互相触碰着,能感受到些许粗糙的舌面。人参独有的草药清香混着血腥味在两人口中四散开来。
许是谢岭的行为让沈子秋太过惊讶,他居然无意识地吞咽了下,将人参和谢岭的血尽数吞了下去。
发现沈子秋吞了,谢岭离开沈子秋的唇,食指退出,还残存了些透明的涎液。
拿起背篓去小厨房煎药,煎了碗漆黑的药捧到屋内。好在中药是液体,不需要像先前那样再来一遭,沈子秋虽呛了几次,也算顺利地喂完。
其实谢岭的药方,生川乌和制川乌都可入药。生川乌持续时间虽短,但作用更强,更适合现下的沈子秋。
但生川乌比制川乌的毒性更烈,沈子秋又虚弱,谢岭也无十全的把握,只能守在沈子秋床头。饥饿加上一天山路的劳累让谢岭不知不觉昏睡过去。
梦中,还未睁眼,感觉有一只微凉的手在抚摸脸上的伤痕。
【谢大夫,怎么受伤了呢?】
沈子秋醒了!
谢岭惊喜地从睡梦中醒来,睁眼。极近的距离,对方正在仔细地打量自己脸上的伤痕。
谢岭第一次看清了沈子秋的眼眸,沈子秋的瞳孔极浅。似天边晚云渐收,又似一块通透的琉璃,但这琉璃却不是易碎的。昏睡时的沈子秋若是个柔弱的病美人,那么睁眼的他反而带了几分韧性。
却见沈子秋先摸了脸,后来手渐渐往谢岭怀中摸去。没找到想要的桂花糖,只摸到谢岭结实又硬的胸膛,沈子秋坐在床上,嘴唇还存留着昨日的红肿,眼睛里带着委屈,无声地控诉。
【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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