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盛没想到自己还会再听到周牧这个名字。
这么多年过去，他早就把对方剔除出了自己的记忆，然而想起当初发生的那些事，他还是会从心里止不住地犯恶心。
估计周牧是看见了官博的出道宣发，才会目标明确地专门到公司楼下找他，鬼知道这人来的目的是什么。
齐不才转述说“他是来为当年的事情道歉”，江盛听完只觉得好笑。
哪个霸凌者会时隔多年阴魂不散地出现，只为了当面道歉？
结合他现在家里破产的处境，江盛毫不怀疑，周牧就是为了目睹他当下的惨状并加以嘲笑，毕竟当年他最爱看的就是江盛这种模样。
江盛一整个早晨都被这事气得吃不下饭，他今天还有一个跟秦明光一起的广告拍摄，喝了碗粥就出了门。
他一走，秦杉就给秦明光发消息，让他注意江盛的情绪，有什么不对都要立即告诉他。
秦明光悄悄看了几眼在保姆车上闭目养神的江哥，他觉得江盛今天挺正常的啊？
都说暗恋中的人比较敏感，没想到他哥也是这样。
“今天的拍摄主题是走秀，现场搭了效仿秀场的棚子，到时候会有人专门教你们走秀的动作，”楼哥翻了一页资料，“另外，这次广告拍摄的总导演是罗曼德·田纳特。”
江盛闭着的眼睛瞬间睁开。他忍不住开口：“那个给很多高奢拍过广告的罗曼德·田纳特？”
楼哥点头。
江盛原本不怎么明媚的心情瞬间明亮起来，这位田纳特导演的拍摄风格大胆又充满想象力，他一直很喜欢，但对方基本只接受国外的工作邀请，他一直没有机会能够见到本人。
如今阴差阳错，却能跟这位他崇拜已久的导演见上面。
但这份好心情只维持到了他在片场换完衣服走入化妆间。化妆间里有不少工作人员来来去去，江盛挑了个位置坐下，他在这儿等待还在给秦明光做造型的化妆师，正看着手机上的拍摄流程，突然从镜子里看见一双手从他背后探过来，恐怖片似的，右手上还有一道蜈蚣一般蜿蜒开的伤痕。
江盛猛地起身，身体撞到化妆台上，瓶瓶罐罐都摇晃了起来。他眼疾手快地扶住要倒下的那几瓶，听见身后传来含着笑音的夸赞：“你反应还是这么快，真厉害。”
听见那声音的瞬间，江盛的眼神难掩厌恶。
但时隔多年，大家已经都是成年人了，又在工作场合，他不可能像当年一样不管不顾地挥拳。
他转身，与变得更加人模狗样的周牧对视，神色冷淡：“你是？”
周牧挑了下眉。
他不觉得江盛会忘记他，更何况江盛能有这么强烈的反应，说不记得他，他是不相信的。
但既然江盛要装，他不介意帮江盛重温一下当年。
周牧微笑着，很斯文地推了推鼻梁上的金边眼镜：“也对，这都快六年了吧，你不记得我也很正常。毕竟咱们只当了半年的高中舍友，还没来得及建立更加深厚的感情。”
“但我可一直记得你，你留给我的印象可是太深刻了……”他轻轻抚摸着右手上那道陈年的伤疤，笑容越发深邃，“还给我留下了一辈子都抹不掉的印记呢，老同学。”
江盛的脸色顿时难看起来。他冷冷吐出三个字：“你活该。”
化妆师从不远处走过来，其实秦明光的妆造还没完全完成，但秦明光莫名觉得江盛这边的氛围不太对，赶紧叫人过来解围了。
江盛也看见了化妆师，蕴含警告的眼神盯向周牧：“这不是给你叙旧的地方。”
周牧后退两步，给化妆师让出空间：“对，确实不是。今晚拍摄结束后，有一场欢迎宴会，我听说你大学进的是导演系？很巧，我最近正在跟着罗曼德的团队实习，或许可以帮你引荐一下。”
“不要迟到早退哦。”
他含笑离开，江盛的神色顿时绷紧了，那张没有笑容时本就冷淡的脸更是比平常还要臭上几分，就连跟他素昧谋面的化妆师都能看出来，他是生气了。
给江盛化完妆，化妆师回到秦明光这里：“他好像不太开心。”
秦明光想这傻子都看得出来，他觉得现在给江盛一盘游戏，他能把敌方五个人和四个队友全鲨了。
他紧赶慢赶地给秦杉发消息，报告了现场的情况。
秦杉看着他的消息皱眉：“周牧……这是谁？”
纪小果检索到重要信息，立即开始着手搜索。
没过片刻，他就找到了那个最有可能的答案：“江先生曾经在一所需要住宿的公立高中就读，高三时，他跟室友产生矛盾，将室友直接打进医院，为此还得到了处分，后来他就从该所学校转学到另一所市中心的私立高中。”
“被他殴打的室友就叫周牧。西周的周，牧羊的牧。”
秦杉不假思索地得出了结论：“有问题。”
纪小果点头，从目前的信息看来，他们总裁喜欢的这位江盛先生或许有着潜在的暴力倾向。
秦杉继续道：“小江的脾气那么好，都能下重手揍他，这个人绝对有问题。”
纪小果：“……”
等等，原来是这样推理的吗？
秦杉：“查查这个周牧。”
一段高中生之间的打架矛盾，能在网上检索的信息实在太少。
纪小果转换思路，联系上几位当年跟江盛和周牧同班的同学，经过他三寸不烂之舌的花式游说，最后成功用金钱引诱，将其中一位约在了下午见面。
会面的咖啡厅被秦杉包场，装潢风格文艺清新的店里没有其他客人，只有几只布偶猫懒洋洋地踱步，店里的音乐循环着俏皮可爱的小提琴曲，是令人十分放松的环境。
但那个年轻女孩子，她在见到秦杉的时候，却整个人都肉眼可见地紧张，她的手指一直在强迫性地摩挲咖啡杯的杯壁，像是想将表面的白瓷浮雕扣下来一块。
“你好，”秦杉对着她微笑，他是十分具有亲和力的面容，笑起来时，女孩子直接看呆了几秒，“请放心，我不是什么特殊职业，只是有一些私人问题想要请教你。当然，这些问题可能会涉及你和他人的**，如果你不想回答，也可以选择拒绝，然后离开。之前说好的报酬，会一分不少地打在你卡上。”
女孩抿了下唇，她想到那笔价格不菲的钱，用力点点头。
秦杉：“你认识江盛吗？”
女孩慢慢摸着咖啡杯：“认识。他是我高一时的同班同学，以前总是坐在最后一排……他长得很好看，我听说他最近还出道当艺人了。”
秦杉：“那周牧呢？”
女孩顿时沉默了。她安静了一会儿，才轻声说：“……也是我的高中同学，我记得他没参加高考，直接出国留学了。你是想问他们俩的关系吗？”
“他们曾经是朋友，非常要好的朋友。至少当时，班里的大部分人都是这么以为的。”
……
广告的拍摄工作完成的非常顺利，眨眼间就到了傍晚。
今晚的宴会专门为了欢迎罗曼德导演而举办，但凡想与他交流的人都不可能放过这次机会。
江盛当然明白这一点，但他还是无法克制地升起了想要离开的念头。自从宴会开始，周牧的目光就如同某种寄生植物一般，一直粘在他身上，令他浑身上下充满了不适。
罗曼德的身边围满了人，江盛开始根本得不到挤进去的机会，他站在宴会大厅的角落，忍耐着周牧，心里烦躁地喝着一杯威士忌。
等到人数渐渐变少，他终于有机会来到罗纳德身边，但他尚未开口，身边先响起一道令人讨厌的声音：
“罗纳德，让我为你介绍，这是我非常棒的朋友，江盛。”
罗纳德看了看周牧，他并不记得每一位实习生的长相，更别说是亚洲人，但他还是露出了礼貌的微笑，并跟他和江盛都碰了个杯：“很高兴见到你，江。”
江盛的注意力立马就转移到了罗纳德身上，他一开口就是流利的英式发音，对罗纳德表示他已经仰慕对方很久，并且对他十年前的一部作品有着非常深刻的印象。
罗纳德不禁有些意外，江盛提到的作品并不是他最出名的代表作，但那是他自己很喜欢只是反响不够热烈的一部早期作品，他被江盛的想法和言语谈吐都吸引住了，不消片刻，就跟江盛一对一认真交流起来。
一旁看起来负责“引荐”的周牧却被晾在了一边。他虽然留学数年，但口语只是勉强能够日常交流的水平，面前两人聊得语速飞快，情绪热烈，他却一句话都插不进去。
讨论到最兴起的时候，江盛给罗纳德看了一些自己曾经拍摄的作品。罗纳德看得双眼放光，不住地夸赞，并且在不得不去被品牌主办方叫走时，主动拿出手机，加上了江盛的联系方式。
这属于意外之喜了，江盛连周牧导致的不快都忘在了脑后。他难得开心，将杯中剩余的酒一饮而尽，脑袋微微发晕时，耳边突然传来一道有些阴阳怪气的声音：
“你还真是招人啊。”
江盛冷笑一声。
那双桃花眼不屑眯起，眼尾上撩，上涌的酒意在他的脸颊上飞出两抹醉人的绯红，明明眼神里充满了轻蔑与不可一世，然而那种与生俱来的傲骨与嚣张，又让他整个人漂亮得令人根本挪不开目光。
周牧眼睛都看直了。
江盛从旁边的桌子上摸起一根烟，他已经戒烟很久了，这纯属是酒精解放自制力后的下意识动作，他把烟咬住，却不点燃，红润的唇将烟嘴沾湿，含糊道：
“关、你、屁、事。”
拿到罗纳德的联系方式，今天参与这场宴会的意义对江盛来说已经超过了百分之二百，他没理由再待在这个无聊的宴会厅里了。
他径直往门外走，周牧下意识拦他：“你要去哪儿？你醉了。”
江盛皱眉盯着他拉住自己手臂的手，尽管隔着一层布料，他还是感到浑身不适。
他将周牧的胳膊甩掉，继续往前，周牧就追着他一路出去，而这一切都被秦明光看在眼里。
他低头在微信上疯狂戳他哥：
“他们走了，他们已经往外走了，哥，你来了没有啊？再不来，江哥就要被那个混蛋给拐走了！”
几秒后，秦明光收到了他哥的语音回复：
“他敢。”
咬牙切齿，一字一顿，像是恨不得把那个叫周牧的活撕了。
秦明光不禁哆嗦了一下。他搓了搓自己的手臂，心想，难道这就是夺妻之恨吗？
宴会厅外，江盛眯起双眼寻找着保姆车的位置，周牧追了上来，对他道：“你是跟别人一起坐车来的吧？我送你回去好了。你现在没了家庭背景，还要跟别人挤在一辆保姆车上，这段时间过得很难吧？”
江盛没理他，周牧接着说：“我父亲的生意做的不错，现在我家里也算是小有产业，其实我对拍摄这方面没有什么兴趣，如果你还想继续走这条路，我可以给你当投资人。”
他神色认真：“当年的事情，我真的很抱歉。当时的我太年轻了，做了很多幼稚的事，不知道这样会伤害到你。但你要相信，那都是因为我太喜欢你了，江盛。”
“当然，现在也是一样。我仍然对你抱有跟当年一样的感情，只要你愿意给我一个机会。我们当年可是最好的朋友，我们之间有说不完的话题，聊不完的事。你当初说你想学导演，我还说过要当你的第一个观众。”
江盛想，是啊，他们曾经无话不谈，是那样要好的的关系。
但比起当初年少轻狂时所立下的誓言，他更愿意相信狗改不了吃屎。
“闭嘴吧，”他连看都不屑于看一眼周牧，“你还是假得那么令人恶心。”
周牧怔住了。
片刻后，他慢慢笑了起来，像是褪去了那层看起来真诚的假面，他放肆地盯着江盛，眼神充满了赤.裸.裸的贪婪与渴望：
“你果然成熟了很多……当年的你，肯定会被我这一套骗到的。”
“但是江盛，我说的话都是真心的。与其当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出头的小艺人，为什么不接受我呢？你的人生处处都是捷径，为什么非要选一条最为艰难的路呢？”
他对着江盛张开了双臂：“你看，我就站在这儿呢。只要你对着我走出一步，我就能把我的一切都献给你。”
他正笑意吟吟等待着江盛的回答，一道刺耳的刹车声突然传来。
黑色的劳斯莱斯幻影像是夜晚中的鬼魅一般出现在了台阶之下，车灯亮起，如同刺破夜色的剑。
戴着白手套的司机下车，拉开后座的门。首先伸出的是一只穿着手工定制皮鞋的脚，西服裤将那人的长腿勾勒出颀长的线条，他漫不经心下车，抬手整理衬衫领口，一丝不苟地系完了最后一颗扣子。西服外套因为夏季的炎热而随意披在肩上，这种穿法却令他本就冷峻的气质更添了几分威势，仿佛港片之中走在街头的□□大佬。
那双目若深井的眼眸望向周牧，在那个瞬间，周牧如同被猛兽盯住脖颈，下意识后退半步。
但接下来，那个男人却没有再分给他半点眼神。他在江盛的注视中，一步步走上前，手腕上的百达翡丽低调却不失瞩目，当他走近的时候，江盛还闻到了一丝淡淡的凛冽冷香。
“累不累？”
他来到江盛面前，开口的那一瞬，如同冬瀑解冻，眉目间的柔和与方才简直判若两人：
“我来接你回家了。”
孔雀开屏吗。
江盛若有所思地看着他。
秦杉十分自然地伸手，他主动牵住了江盛的手，那一瞬，周牧的表情肉眼可见地扭曲了一下。
秦杉没有急着走，他将江盛的手托到自己面前，仔细端详片刻，低声道：“指甲有些长了。回家之后，我帮你剪。”
语气熟稔得，仿佛他们已经是共同生活几十年的老夫老妻，更令人意外的是，江盛居然嗯了一声，乖顺的样子让周牧如遭雷劈。
“对了，这位先生是？”
秦杉终于转过头，像是才看见周牧一样。他唇角含笑，虽然眼底一丝笑意都没有：
“既然我们不曾见过面，你应该不是小江的朋友。”
周牧强忍着内心情绪的翻涌，露出虚假的笑容：“很不巧，我确实是江盛很好的朋友。”
江盛补充：“曾经。”
秦杉：“哦，曾经。”
“曾经是，那现在肯定不是了，”他的笑容逐渐意味深长，与江盛的距离也越贴越近，“已经绝交的朋友对彼此最大的尊重，就是老死不相往来。”
“这么简单的道理，你不会不知道吧？”
周牧顿时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来。
秦杉咽下满腹还想继续骂的脏话，他还需要保持优雅得体的表现，于是他牵紧了江盛的手，将他一步步带下台阶。当江盛走到车门旁，他瞥见什么，突然俯身而下。
在江盛都微微震惊的眼神中，秦杉半跪在地，他取出上衣口袋内的手帕，将江盛鞋面上沾染的一小块灰尘细致地擦拭干净。
紧接着，他趁江盛还没回过神来，牵起江盛的手背，在他修长白皙的手指指节上落下了一个轻若花瓣的吻。
背后似乎传来人手锤在柱子上的声音。
秦杉看也没看，他跟着江盛在同一侧车门上车，他的背影足够宽阔，可以把江盛的身影挡得严严实实。
车门关闭的那一刻，他笑眼弯弯地想——哟，有人破防喽。
可给他装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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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指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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