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门紧闭，保密性极好的车窗完美阻隔了车外的窥视。
秦杉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西服外套，他显然还沉浸在自己刚刚的人设中，来之前他还专门恶补了互联网100句霸总专属发言，都没能发挥出几句，文档还在手机后台开着呢。
接下来，他是该体贴地问“刚刚没事吧，吓到了吗？”，还是霸道地表示“离除我之外的男人远一点”，亦或是高冷地调整领带，目视前方，“我不是专门来接你，只是凑巧路过”……
秦杉轻咳一声，他余光瞄了眼，想依据江盛的反应来进行发挥，却见江盛正好整以暇地看着他，眼神里只写了一句话：我静静看你装。
秦杉：“……”
他刻意打造的霸总气场瞬间崩塌，什么都演不出来了，直接挤到江盛身边开始嘘暖问寒：“小江，他没有把你怎么样吧？”
江盛：“我跟他都是男人，他能把我怎么样。”
秦杉神色紧张：“那他有没有骚扰你之类的？”
江盛刚准备说没有，突然想起刚刚被周牧抓到的手臂。
他皱起眉，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右臂，秦杉立即心领神会。
他十分不爽地抽出一张湿巾，不等江盛问他干什么，直接掀开了江盛的袖子，仔仔细细擦过那一小片皮肤，湿巾擦完，再沿着那细腻漂亮的肌肉线条，用自己的手掌上上下下把江盛的手臂都搓了一遍。
江盛：“……”
怎么，周牧碰不得，他就能碰了？江盛什么时候给他允许了？
说他像狗，他还真跟小狗一样，非要把别人的气味都擦掉，再在主人身上重新蹭上自己的味道。
念在秦杉今晚的演技还不错，江盛忍了。
秦杉这一通忙活结束，最后心满意足地将江盛的手臂抱在了怀里，脸靠在他肩上，从刚才的霸总直接变成了大狗依人：“秦明光说你被人骚扰的时候，我都快担心死了。”
江盛有点嫌弃他体温太热，甩甩手让他放开一些：“我还没问你呢。这辆车，这身衣服，还有……”
他扫了眼前方陌生而又沉默的司机：“都是哪儿来的？”
这些东西从前到后、从上到下，无一不是真货，绝对不可能是剧组借的道具，就算是演豪门戏的片场，也舍不得给演员用七位数的百达翡丽充场面。
秦杉早就准备好了说辞：
“都是秦明光给我准备的，车和表是他自己的收藏，这身西服也是他临时找人给我改的，就是外套的肩膀太窄，只能披在肩上……对了，前面那位大哥是公司的工作人员，被我临时拉过来撑场子的，谢谢啊大哥。”
司机摘下墨镜，点头致意。这时江盛才认出来，这位司机居然是公司门口经常出现在警卫亭里的那位保安队长。
江盛见到秦杉的那一刻就已经产生了类似的猜想，但又不确定以秦明光的胆子，是不是真的会跟秦杉一起搞这场戏……现在知道了，他确实敢。估计他那个传闻中严肃冷酷的总裁大哥仍然没找回来，所以秦明光直接在公司里当大王了。
解决了心里的疑虑，江盛有些无奈地笑起来：“你们闹了这么一出，就是为了把我从宴会厅里带走？”
秦杉点头：“本来是打算直接冲进去把你抢走的，但秦明光说你跟那位导演相谈甚欢，让我再等一会儿。等着等着你就出来了，后面还跟着一个莫名其妙的人，我第一眼看见他就觉得不爽，知道他肯定就是那个纠缠你的人。”
江盛想象了一下，如果秦杉按照原计划，叱咤风云、气势汹汹地闯进宴会厅，再在所有人的注视之下把他带走，留下一群人目瞪口呆的场景……
“哈哈哈……”
他一个没忍住，捂着肚子笑了起来，他仿佛在看什么十年前的古早玛丽苏小说的情节。
江盛很少会这么放肆地开怀大笑，或许还有一部分酒精影响的作用在，他笑得特别开心，眼尾都带着一点泪花，肤色从原来的素白色变得白里透红晕，那双桃花眼如同两弯翘起的小钩子，将秦杉的心脏直接勾得乱了节拍、上蹿下跳。
好生动，好可爱，好漂亮。
秦杉这么想着，他不知怎么就伸出了手，当江盛回过神时，他的拇指已经按在了江盛的下唇上，带了一丝力气，不轻不重地捻过上面的纹路。
江盛微怔，然后拍开他的手，笑他：“霸总瘾还没过呢？”
秦杉没说话，他注视着江盛的神色太专注，也太过认真，江盛意识到这一点，脸上的笑容便一点一点淡了下来。
他屈指弹了下秦杉的眉心，让他从失神中吃痛，然后语气漫不经心地问：“你知道那个人是谁吗？”
秦杉早就查到了，但他不能表现出来，更何况他只是从他人口中听说江盛过去的事情，现在江盛看起来是想亲口对他叙述。
他立即坐直了，表示洗耳恭听。
江盛的目光飘向前方，前方的保安队长大哥显然是做过功课，非常有眼力见地升起中间的隔断板，将后座变成了只有他们两人的私人空间。
江盛缓缓开口：“我从游戏俱乐部的青训回来后，正好该读高三，但当时刚刚被我爸狠揍了一顿，我不想按照他的安排去读家附近的私立，就自己选择了一所离家最远、还需要住校的公立高中。”
“在那里，我遇到了周牧。也就是刚刚那个人。”
……
刚从青训回来的江盛，尽管他曾经的成绩还不错，但毕竟近一年没有上课，自尊心又不允许他从高二复读，硬是转学到了高三班。
他刚回到学校时，一切都不太适应，加上他本就处在青春期，性格比现在还要乖僻。但他外貌实在出众，班里的同学对他的态度都很热情，而他游戏水平又很强，有些本来看他受欢迎不爽的男生也被他折服。
但在所有人中，跟他关系最好的还是他一来就跟他做了同桌的周牧。
他对周牧的第一印象就是对方是个好人。周牧成绩很好，知道他不适应课程进度，就主动用休息时间帮他补习，还为此特地跟他换到了同一个宿舍。江盛讨厌早起，周牧就不厌其烦地承担了叫他起床的任务，还会忍受江盛经常发生的起床气。他甚至还会帮江盛洗衣服，有次还洗了一件江盛的内裤，虽然江盛发现之后就有些尴尬地婉拒了周牧以后再碰他的衣物，但当时他一直觉得，周牧是个脾气很好的老好人，只要是对江盛的事情，他总是会有着无尽的耐心。
秦杉听到洗内裤时猛地攥紧了江盛的衣角——干他爹的，他都没给江盛洗过！
江盛不知道他在咬牙切齿什么，继续说：“几个月后，周牧就成为了跟我关系最好的，‘朋友’。”
但与此同时，伴随着他跟周牧的关系越来越好，江盛逐渐发现，班上的其他人都不再怎么跟他说话，偶尔交作业时的谈话也不冷不热。
有些人本来聊天聊的好好的，看见他经过，就会莫名其妙地收起笑容，不再说话，仿佛不想让他加入。
当他走远后，那些笑声就重新响了起来。
江盛当时把这些归结于自己的性格问题，他本来就不擅长主动社交，只有周牧会不厌其烦地找他说话，其他人估计都觉得他不好接近，疏离他也正常。
但江盛本质上是个喜欢热闹的人，他不喜欢频繁社交，却喜欢待在热闹的氛围里，特别是当周围能有一群乱七八糟出洋相的朋友们吵吵闹闹地环绕着，他只在一些群像电视剧或电影里见过这幅场景，看着就觉得开心。
被班里的其他人近乎孤立的日子里，江盛嘴上不说，心里其实也有过失落。
当然，这些情绪他并没有对秦杉说出来，他只说自己当时不怎么讨人喜欢，一笔带过，同时眼底掠过一丝怅然。
秦杉从他这一个眼神中，就能感受到那个曾经张扬得不可一世的少年，在发现没人喜欢自己的时候，究竟该有多难过。
“我们本来是四人寝，有两个人因为一些原因接连搬走，就只剩下了我跟周牧。没有其他朋友，我跟他的关系理所当然变得越来越好，不管是去教学楼还是宿舍，基本都待在一起。但有一天我突然发现，班里的氛围不太对劲。”
江盛是从自己当时的前桌，一个沉默内向的男生身上发现了问题。
前一天的晚自习有数学小测，数学老师去开会，周牧作为课代表便去了讲台上坐着，做题时顺带代替老师监考。
小测到一半，江盛发现自己的黑笔笔芯用光了。周牧的笔袋被他带到了讲台上，江盛也不太好意思去翻他桌子，还有不到二十分钟就要收卷，他只好拍了拍前桌，想跟对方借一支黑笔。
当时前桌其实犹豫了一下，他好像回头看了眼什么，最后还是把笔给了江盛。
第二天，江盛去学校商店买了一整盒黑笔，打算送给前桌当谢礼。但当前桌再次见到他，却像是老鼠见到猫一样，吓得后退了好几步，连连摇头：“不，不用了，没关系的，你不用给我……”
前桌都快哭出来了，是真的不想要。江盛很少被这么不情愿地拒绝，他难得生出了人际交往方面的挫败感，就在这时，他瞥见前桌校服袖口下露出的一截乌青。
下一刻那痕迹就被遮掩住了，江盛愣了愣，他倒也没多问，只是在心里把这件事记了下来。
回去之后他就开始想昨晚的事情，数学小测后本来还有一节晚自习，但这节课前桌不知去了哪儿，周牧也说要去数学老师的办公室帮忙批卷，直到晚自习结束才回来，而江盛一直都没有见到前桌的身影。
他又继续回忆，想起跟周牧关系不错的那几个人，似乎也都不在。
尽管江盛没有证据，但他总觉得这些人之间肯定发生了什么。
他开始主动注意周牧的动向，对方平时最长待的地方是他身边，其次就是作为课代表去老师办公室。那所学校的教师办公室都在另一栋楼，楼里还有教职工专用的卫生间，在一个江盛原本打算睡午觉的午后，他远远跟着周牧，一路来到了数学办公室同一层楼的教师卫生间里。
他站在门口，意外地发现，在他面前一直表现得文质彬彬、听话上进的好学生周牧，居然在抽烟。
其他几个人正在跟他谈笑，他们正在聊的就是江盛的那个倒霉前桌。他们说他不知好歹，明明周哥都提前警告过，不准随便碰周哥的东西，那小子居然还敢越界。
难道他们过去处置过的那几个人，教训还不够吗？有人提议再把前桌教训一顿，杀鸡儆猴。
江盛当时在门外听得脑袋嗡嗡作响，他想，周哥的东西，谁？教训别人的……又是谁？
周牧？
那个在他面前从不红脸、不大声说话、连蚂蚁都不敢踩死的周牧？
而他们对别人动手的原因，听起来，居然是因为他。
只是借给他一支笔，前桌的男生身上就多了不知道多少狰狞的淤青。
一切令江盛觉得诡异的问题在此刻终于都有了原因，他一脚踹开了卫生间的门，在里面人还在发懵的时候，他提着周牧的领口，把他按在了墙上。
他问：“是你干的？”
周牧方才还挂在脸上的笑容荡然无存，他睁大眼睛，又变回了江盛熟悉的无害模样：“江盛，你听我……”
江盛哪里还用听。
他第一次发现周牧的演技居然这么好，好到他从来都没发现一丝纰漏。
他一拳打在了周牧脸上，周围人都吓到了，纷纷上来拉架，所以江盛一个都没放过，他把在场的所有人都狠狠揍了一顿，反正在场知情的都不算无辜。
秦杉脱口而出：“活该。”
咖啡厅里的那个女生描述这件事时，形容得比江盛讲述的还要恐怖。当时的周牧，家里小有资产，是这个公立高中的班级里最有“背景”的人，他还成绩很好，是班主任数学老师的骄傲，当时所有任课老师都很喜欢他，没有人会相信他霸凌别人。
然而事实就是，所有跟江盛说过话的人，基本都被周牧警告过不准再跟江盛有接触，有几个不怎么想服从的人，男生被拉去僻静的教职工厕所挨揍，女生则被威胁撕掉她们的校服拍裸照。
江盛从来就不是因为性格而被“孤立”，他被周牧刻意打造出了一个无人敢跟他接触的环境，像是被隔绝到了真空里，只有周牧能够理所当然地亲近他，他自然而然地，也就只剩下周牧唯一一个“朋友”。
江盛冷笑一声：“对，我现在还是觉得打得太轻了。当时撞上了有老师来卫生间，把我拉开了，我本来是想把他们的腿都打折。”
虽然后来周牧为首的霸凌行为真相大白，这些人都遭到了严重处分，江盛还强制他们在周一升旗时挨个上演讲台，对自己曾经霸凌过的人道歉，但这种程度的教训相对于被霸凌的人产生的心理阴影，实在还是太轻了。
紧接着江盛离校参加艺考，等他校考完毕再次返校，那群人里除了周牧，其他的基本都休学或者转校，只有周牧还在每天接受一边接收着无数人明里暗里的指指点点，一边继续上学。
他甚至都没有从跟江盛一间的宿舍里搬走。
江盛当时震惊于他的厚颜无耻，但他不想在高考前夕闹出问题，他厌恶地看了一会儿周牧，便跟老师申请了换宿。
“结果还是闹出问题了，”江盛的神色很冷，这是他最不想说的一段回忆，“就在我换宿舍的前一晚。”
秦杉屏住了呼吸。之前的女生也说过，江盛跟周牧在霸凌事件之后就闹掰了，但后来江盛艺考完返校，突然有一天晚上就动手把周牧打了个半死。当时还是大半夜，宿舍满地都是血，救护车都赶到了学校，连夜把周牧送去了市医院。
他们所有人都不清楚江盛为什么动手，只觉得周牧被打得大快人心，至于具体原因，估计只有当事人自己知道。
江盛缓缓吸了一口气：
“那天晚上，因为换宿手续没法一天办完，也没有其他的空宿舍，我还是住在原来的宿舍里。”
江盛是有道德洁癖的人，他跟周牧的关系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可那天晚上，当灯光熄灭，他们都躺在床上时，周牧突然在黑暗里开始对他道歉。
他的声音既真挚又诚恳，他说自己是灭绝人性的人渣，不管别人怎么凌辱他都是应该的，他活该承受所有的指责与唾骂。他说了很多很多，又话锋一转，说他实在是太在意江盛了，他以前从来没有这么在意过一个朋友，所以才会诞生强烈的占有欲，不希望别人跟江盛之间产生超过跟他的友谊，所以他才会剑走偏锋。
他又说，他们从前明明好得不分彼此，他虽然是个混蛋，也不奢望其他人原谅，但他起码没有对江盛做过什么坏事，只求江盛不要也讨厌他。
江盛当时就被这个傻逼的脑回路给震惊到了。
归根结底，霸凌是周牧本人的问题，更何况周牧不只是霸凌，他还企图控制江盛的社交关系，把江盛变成他的所有物。
但他的话堪称春秋笔法，他句句不离江盛，好像是因为江盛的存在他才会变坏，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江盛，而非他本来就是个天生坏种。
他还想让江盛原谅他，他到底是怎么有脸说出这句话的？
黑暗里，江盛本来还躺在床上无语着，这时他突然发现周牧不知何时下了床，来到了他床边，还悄无声息地爬上了他床边的梯子。
江盛难以形容当时的那种惊悚感，他迅速坐起，质问周牧打算干什么，周牧好声好气地让他别怕，反正动起手来他也打不过江盛。
江盛想这倒也是，但是紧接着，一只手探入了被子。
在他的震惊中，周牧说想要让他消消气，当着他的面低下了头。
“砰！！”
秦杉一手砸在了车玻璃上，脸色铁青。
江盛看了他一眼：“他当然没碰到。他还在扯我裤子的时候就被我踹了下去，然后往死里打了一顿。最开始碰我的那只手，被我扭了360°，还脚踩着碾过。”
“后来居然还能接上……他该感恩我当时没找到锯子，以及现在的医学技术比较发达。”
秦杉总算知道为什么江盛会露出那么恶心的表情，他既生气又心疼，很想安慰一下江盛，但他当然不能像是刚刚搓江盛胳膊一样去搓他的……他只好拉住江盛的手：“他被打成什么样都是活该。”
江盛没说话，他静静看着秦杉，秦杉被他看得有些莫名，歪头凑近他，小声问：“怎么了？”
江盛：“我跟你说这件事，是想告诉你，从那天之后，我就变得很讨厌被同性别的人表白。”
在此之前，给江盛表白的男女数量都差不多，江盛基本都是一视同仁的态度。但当周牧出现过，他变得开始厌恶同性，甚至难以忍受周围的男同性恋。
秦杉愣住了。
而江盛慢慢地，从他的手心里，将手指一根一根抽了出来：
“我不会喜欢上同性的，更不可能考虑跟同性恋爱。”
所以，千万别在他身上浪费感情与时间。
特别是某些笨蛋。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周牧该死，牵连小狗。
狗好，狗可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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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笨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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