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走入店内,店中陈设典雅精美,用料看着便极为讲究,隐隐约约的淡香萦绕在众人鼻尖。光论布置,比起皇城中的一些客栈也是毫不逊色。
只是这店中过于安静,就显得空旷起来。眼神无意中扫过墙角的阴影时,心内就莫名升起一股压抑感。
此时只剩掌柜和一个店小二坐在柜台前,见有人来了,头也不抬地说:“本店近日不接客。”
谢淳出示玄晖宗的身份令牌,“吴掌柜,我们乃是天璇峰的弟子,特来料理异象。”
吴掌柜和店小二一听,猛地抬起头来,激动地嚎道:“仙长啊!你们可算来了!”
吴掌柜吩咐店小二去备茶水,自己则连扑带跑地上前殷勤道:“哎呀,几位仙长,这不穿宗服我都没认出来,怠慢了怠慢了。”
“无妨,”谢淳说,“吴掌柜可否再同我们说说你的这家客栈?”
几人围桌而坐,一提起这个,吴掌柜就满面愁容,眉心拧成一团:“几位仙长,这客栈是小民于一年前买下的,整装完后才开业没多久,怎料就出了这样的事!”
“我可是把全部身家都用在这上面了,要是、要是这客栈开不下去了,那我还活什么啊...”他擦了擦眼角,胸口起伏着,本来瘦小的身形更显佝偻。
“掌柜的,你先别急。”燕明昭手中握着茶盏,不缓不急地说:“你说这客栈是你去年买的,那在你买之前此处被用作何用?可有发生类似之事?”
吴掌柜愁容不减:“这位仙长有所不知,此地先前本是座乐楼,在二十多年前与西朔的战争中遭焚毁。之后不断有人言说此地不详,便一直被废弃不用,直到被我从官府手中买下。”
梁惜因惑然道:“既是不详,你又为何要买?”
“因为便宜啊。”吴掌柜眨巴着眼。
梁惜因:“......”无法反驳。
“那你在动工时就没遇到过什么怪事吗?比如房梁突然断裂什么的。”柳甫畅问。
“有是有,但我以为那只是我比较倒霉。”
柳甫畅:“......”某种意义上你说的也没错。
“而且都过去这么多年了,怎知还是出事了。几位仙长,这次可就拜托你们了,你们一定要帮帮小民啊——”他说着竟是弯下身子要给几人下跪,谢淳急忙扶住他,“掌柜不必如此,我等身为玄晖宗弟子,定当尽力而为。”
在吴掌柜和店小二的千恩万谢声中,燕明昭问了句:“对了,吴掌柜,我从方才就想问了,你们店中的香炉用的是何种香料?闻着有些熟悉。”
吴掌柜和店小二对视一眼,结结巴巴答道:“仙、仙长,我们店中从、从未备过香炉啊。”
“当真?”柳甫畅问,显然这股暗香他们都闻到了。
“真的啊仙长,”吴掌柜不知想到了什么,五官皱成一团,又是害怕又是想哭,“这该不会是...”
燕明昭抬手制止他:“行了,不必多说了,给我们几人将房间备下,你们今晚也莫要留在此处。”
店小二缓过神来,为难道:“仙长,我们店的房间怕是不够用,就剩四间了...”
燕明昭诧异地问:“那其余的房间呢?不会还有人在住吧?”这客栈看着是不大,但也不至于连五间房都拿不出吧。
“是这样的,前些日子不少房间都糟了那些受幻觉影响的客人破坏,尚未修复好,眼下只剩四间能住人的了。”店小二神色讪讪。
“算了,既然这样...”燕明昭抱着双臂,看向梁惜因,剩下的话还没说完,就见那梁公子拉着自家师妹说:“姐姐,我和你一间。”
燕明昭:“?”
梁惜因看出了燕明昭的震惊与迷惑,迟疑着说:“阿霄,要不...”
重霄望着她,眼睑半垂,眸中带着几分委屈与落寞:“姐姐要抛下我了吗?”
梁惜因:“......”对不住了,师姐!
她弱弱的喊了声燕明昭:“师姐...”
燕明昭:“......”
“也罢,梁公子确实是需要多加小心,我就不拆散你们姐弟俩了。”
梁惜因抱住她的手臂,笑道:“就知道师姐最好了。”
燕明昭试着想把手抽出来,但没成功,她扭过头去,说:“知道就好!”
几人拿上钥匙,上楼去各自的房间。
柳甫畅见燕明昭站在房门口却不进去,反而一直盯着梁惜因和重霄的那间房,便问了句:“师姐,你不会又后悔了吧?”
燕明昭白他一眼,说:“师弟,你觉不觉得这两人有些怪?”
“怪?哪里怪?”柳甫畅不解。
“我也说不清,但就是感觉很怪。”尤其是重霄看着师妹的眼神,总觉得不像是作为一个弟弟该有的。但她没有弟弟,是以也不能确定,又怕自己是和上次一样想多了。
越想越烦,燕明昭拉开门走进房间,“说了你也不懂!”只留给柳甫畅这么一句话和眼前冰冷的木门。
柳甫畅:“......”他就多嘴问这么一句!
察觉到一旁谢淳关切的目光,柳甫畅展开手中的折扇摇了摇,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诶,师兄,怎么才入春就这么热了?”
谢淳:“......”他还是进房吧。
房间内,梁惜因对重霄道:“阿霄,你要不先休息会,离天黑还有一会呢。”
既然那些受害者都是一觉醒来后开始变得疯癫,那就说明夜晚是入阵的契机。他们此行装作普通的住客,就是为了先入阵再破阵。
“那姐姐呢?”
“我...”梁惜因有些犹豫,房内只有一张床啊。
重霄坐到床的一侧,看出了她的顾虑,“无妨的姐姐,这床可比梁府中的大多了。”
梁惜因:“......”这是床的大小问题吗...
重霄还在兀自说着:“我已是许久没和姐姐睡一张床了。”纤长的睫毛掩住了他的眸色,但他语气中的失落和期待却分毫不似作假。
梁惜因内心挣扎片刻,最终还是妥协了。反正就只是躺一会而已,又不是真的休息一整晚,而且重霄这样她真的很难拒绝啊!
她和衣躺上床的一侧,说:“那便一道睡会吧。”
“好。”重霄轻笑,也躺下了。
说是睡一会,但梁惜因也只是在闭目养神而已,实则时刻注意着周遭的动静。
天地皆静,耳边惟余松声飒飒。
想起不久前在窗边看到的松林,听松客栈这名字倒也名副其实。只是一联系起那些骇人听闻的传言,这本清泠泠的松声似是也染上了几分诡异,细听之下,令人遍体生寒。
思绪纷飞间,梁惜因总觉有一道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她睁眼向身侧之人望去,却见重霄仍是阖眸躺着,眉目舒展。
她复又闭上双眼,难不成只是错觉?但这次与之前不一样的是,没过多久,她耳边就响起了一道细弱的哭声,时近时远,断续不绝,掺着幽怨、悲苦、不甘...
这次绝不是错觉了。梁惜因翻身坐起,入目的却不再是一片漆黑,而是一间装潢华美得有些轻浮的卧房。
入阵了。
在她身边的重霄已不见了踪影,梁惜因从床上起身,警惕地观察着这间房。雕花的木床上挂着层层红色纱幔,地上铺着厚厚的绒毯,每走一步便会陷进去一点。床前的梳妆台上散落着各式珠宝和胭脂水粉,梁惜因随意拿起一盒胭脂看了看,闻到了一股极淡的花香。
她这时才反应过来之前客栈中的香味是何种香味。一盒胭脂或是水粉的味道是极淡的,但若是数十个姑娘的妆品合在一处空间内,那香味自然就浓了起来。
她彻底确认了此处就是那座早已坍毁了的乐楼。
梁惜因轻轻放下胭脂,继续走到墙边,小心地取下了挂在墙上的琵琶。这琵琶由紫檀木制成,螺钿精巧,与梳妆台上看似华美实则做工粗糙的首饰不同,是实打实的名贵。且格外的光滑洁净,一看就是被细心呵护着的。
房门骤然被推开,梁惜因还没来得及把琵琶挂回去,就被一个妆容浓艳、体形丰腴的中年女子连推带拽地拉了出去:“梁因,你怎么还在这磨蹭,客人都要等不及了。这可是你学成以来第一次给客人弹曲,好好表现,莫要丢了我们乐楼的脸面。”
等等,什么客人?演奏什么??
梁因还没来得及问,就被推入了一间雅间。那女子在门口笑着说了句:“公子,久等了。”又对梁惜因使了个眼色,随后干脆利落地把门关上了。
梁惜因:“......”
她紧握着方才取出的阵石,转身一步步向里头走去,却很是意外地看见了坐在正中的重霄。
“阿霄?!”
重霄也是一副出乎意料的模样,眼中的警戒退去,他站起身快步走向梁惜因,“姐姐,你怎么来了?我刚还想着要去何处寻姐姐。”他握住梁惜因的肩膀,将她仔细打量了一遍,“姐姐可有受伤?”
梁惜因暂时收起阵石,将手中琵琶轻放在一张椅子上,好笑地握住他的手,把自己的经历说了一遍,“我哪有那么容易受伤啊。倒是你,可曾遇到什么怪事?”
“不曾,我睁眼后就在这雅间内。适才那女子让我稍候,她去找人。我原想着从她找来的人口中套点信息出来,不想她却是把姐姐给找了过来。”重霄扬眉道。
梁惜因调侃道:“那我岂不是让阿霄的计划落空了?”
“怎会,什么事都没有姐姐重要。”重霄注视着她,极为认真地道。
梁惜因心中升起一丝微妙的不自在,她轻咳一声,说:“好了,先去找师兄师姐他们吧。”
她欲向外走去,重霄却又拉住她,“等一下,姐姐。”
“嗯?”梁惜因回头。
重霄看向那把琵琶,弯腰凑近了她:“方才那女子可是要我在此等人奏曲的,姐姐既来了,何不奏上一曲?”
低醇的嗓音响在耳畔,梁惜因怔了一瞬,才笑着睨他一眼道:“别闹了,阿霄,你知我不会弹琵琶的。快走吧,去和师兄师姐他们会合。”
重霄站直身子,嘴角的笑意却不曾落下:“好,听姐姐的。”
两人走出雅间,得以观察到乐楼内部的全貌。只见帘幕高挂,画栋雕梁,来往的客人虽不多,但个个身着绫罗绸缎,非富即贵。绵绵的丝竹声不绝于耳,光是这么听着就使人不自觉地醉在陵州城的春风中。
一楼的大堂内,数位身姿曼妙的女子伴着乐声翩翩而舞,旋身挥袖,每一个动作都似舞在人的心上,惹得堂下掌声不断。二楼和三楼是不同形制的雅间和乐娘们的卧房,梁惜因视线扫了一圈,有些头疼:“也不知他们都在哪间房。”
她边找边和重霄道:“看来我们此番是入了归虚阵。”
归虚阵,幻阵的一种。阵中的景象依托于真实发生过的事件,但也会有所差别。入阵之人会在阵中获得一个新身份,如不能及时破阵,则会逐渐被阵中幻象所惑,分不清真假虚实,从而精神错乱以致死亡。死后的神魂会重新回到阵中,化作阵法的养料。
“没错,此间的人看到我们并无诧色,想来是出于幻阵赋予的身份。”重霄道。
“如此看来,我是楼中乐娘,阿霄则是...”
“是第一位听姐姐奏曲的客人。”不知出于何种心思,他还特意加重了“第一位”这三个字。
“都说我不会奏曲了,”梁惜因无奈笑道,“况且此间的一切都是假的。”
重霄没回话,垂着眼睫不知在思索些什么。
幻境是假的,但有些东西不是。不论世事光阴如何变迁,也永远都不会改变。
就在这时,梁惜因突然停住了脚步,对重霄招了招手:“我好像听到了二师兄的声音。”
两人向面前的雅间走近,梁惜因抬手想敲门,却被重霄拉住衣袖往后一扯。下一秒眼前的门就被打开了,更贴切的说是被撞开。
只见柳甫畅背对着门,直挺挺的从雅间内倒到了门外的回廊上,一脸安详。门内则传来了乐娘们的阵阵惊呼。
梁惜因:“......”年轻就是好呀,倒头就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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