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府。
府中一众人都缩在了正厅中,胆小的女眷捂着耳朵双眼紧闭,仿佛这样就还可以沉浸于往日的安平中。
院墙内侧贴着道道符纸,那皆是梁惜因往日送与梁书芸的。符纸上的咒文鲜红似血,灵力流转间,将黑雾全部阻隔在外。院墙之外是魔兽的咆哮声与百姓惊慌失措的喊叫声,这些声音时远时近,搅得人心也跟着忽上忽下。
梁允站在正厅门口,面色凝重。梁宣和梁宜紧紧挨着冯姨娘,吓得面无血色。沈氏两手环着自己的两个孩子,低低地啜泣着。
梁书芸安抚着她和梁书宥,忽然听得梁允喊道:“柳仙长!”
梁书芸心头一跳,连忙也向院中跑去。
正厅外,柳甫畅正和梁允说着话。
“梁老爷,我和师姐特意代师、师、师妹过来察看一番,既然府中诸人尽皆无恙,那我们二人也便告辞了。”柳甫畅道。
他之所以要来此,便是担心梁惜因会在动乱中无暇顾及梁府。他虽然不知梁府和现在的含盈仙子还有无干系,但总归是亲自来看上一眼才安心。
梁书芸见他们要走,提起衣摆几步跑上前来:“二位仙长,不知四妹她此时可在皇城中,安危如何?”
柳甫畅:“......”
燕明昭:“......”
说出来梁书芸恐怕也不会相信,她口中的四妹此刻已然成了他们的师太祖了。
燕明昭擦了擦额上并不存在的汗:“梁姑娘大可放心,师、师妹她并无危险。”
冯姨娘本来在正厅探头探脑,这会儿见人多了,胆子也渐渐大了起来,扭着腰肢走上前道:“她梁因好歹也是梁府中的人,这大难当头的,竟还不如二位仙长尽心,都不知晓回来看上一眼。”当然,如果她能顺便带些法器回来就更好了。
她身侧的梁宣拉着她,面色有些难看:“姨娘,别说了...”
冯姨娘瞋目竖眉:“怎么,我说得不对?那丫头到底给你灌了什么**汤,眼下我连说她一句都说不得了?”
梁书芸蹙眉:“姨娘此言差矣,”她环顾了一遍内院,黄色的符纸在灰黑的石墙上格外醒目,“四妹若是还不尽心,那你我安能如此站在院中交谈?只怕是早已成了魔兽的齿下亡魂了!”
冯姨娘讪笑:“三姑娘这是什么话,什么亡魂不亡魂的,说出来多晦气。三姑娘是洪福之人,寿数长着呢。”
她转了转眼珠:“只是那符纸到底也费不上什么功夫,随便画画不就得了?梁府可是养育了她这么多年,她就用这么些破纸片来回报不成?”
柳甫畅心中难得动了怒,他对梁惜因此前在梁府中的事也有所耳闻,养育之恩?亏她说得出口。在他和燕明昭两个外人面前都尚且如此,不难想象她往日在府中得有多么嚣张。也就是不知梁惜因的真实身份,她才敢如此要挟。
他正欲开口,却瞥见了燕明昭紧握的双拳。
柳甫畅:“......”险些忘了,这还有个人比他更生气。
他连忙扯了下燕明昭的袖子,燕明昭半回首,不耐地盯着他。柳甫畅冲她微不可察地摇了下头,让她暂且别把事情闹大了,毕竟再怎么说,这都属于梁府的家事。
燕明昭深吸一口气,对冯姨娘冷声道:“破纸片?要是没有这些破纸片,你早就身首异处了。这位姨娘有所不知,每绘一张符纸,修士都要耗费灵力,更别提师妹交与你们的镇宅符。师妹之所以不过来,是因为她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至于梁府所谓的养育之恩,我想你们自己心里清楚。我和师弟还要去护城中百姓,此间既然无事,我们也便先离开了。”
冯姨娘还在兀自不忿:“她能有什么要事...”
“无知妇人!还不快滚回去!”梁允怒斥她道,同时赔着张笑脸,连声挽留柳甫畅和燕明昭,“二位仙长这就要走?不妨在府中多坐一会,我这就吩咐人给仙长上好茶。”
“不必了。”燕明昭头也不回地向院墙走去。
梁书芸迟疑一瞬,还是追了上去:“二位仙长,还请留步!”
燕明昭这回倒是停下了步子,回首问道:“梁姑娘还有何事?”
梁书芸微微喘着气:“还望燕仙长代我向四妹转达一句,让她务必将自己的安危置于首要位置,勿要过于拼命,我还等着她...给我寄信。”
“就这些?”
“嗯。”梁书芸点头,“二位仙长也请多加小心。”
“放心,我定会将梁姑娘此话原封不动地转达。”燕明昭笑道。
梁府大门被封死了,柳甫畅脚尖一点跃上院墙,蹲在上面向燕明昭伸出一只手。燕明昭将他的手拍开,轻巧地跃至院墙上,对柳甫畅做了个鬼脸。随后率先跳了下去,在皇城中奔走起来。
柳甫畅笑了笑,紧随其后。
二人走后,院墙上重新变得空荡起来。梁书芸却还立在原地,久久没回过神来。
等她再走回正厅时,却意外发现众人已是乱成一片。尤其是梁宣和梁宜两小子,哭声震天。
“怎么回事?”梁书芸快步走过去。
梁书宥凑过来,向她道:“冯姨娘消失了。”
“消失?”梁书芸不解。
梁书宥语气十分肯定:“没错,姨娘本是要回正厅的,走着走着忽然就凭空消失了。”
梁书芸:“......啊?”
她脑中蓦地浮现起那两个潇洒的身影,应该...不会吧?
-
赶来皇城的阵修大能们按梁惜因的吩咐,分别布阵前往不同方位。
常谧和殷照一同前往城南。
甫一见到常谧,殷照便立时行礼道:“师尊。”
转眼功夫间,常谧就已布好了缩地阵。她将殷照扶起,唇角微弯:“做得不错。”
殷照:“......”他一点都不想知道自己是哪里做得不错。
他有些欲哭无泪,原以为自己已经接受了现实,可久未谋面的师尊一出现在眼前,他就控制不住地去想自己把师尊的师尊收成徒弟这件事。
果然,这种事能接受得了就见鬼了啊!
梁惜因立于望江楼的楼顶,此地是皇城的最高点,四下景色皆可一览无余。
若在平日里,定可望见碧江如带,游人如织,千家万户的屋檐共同绘就皇城的安宁盛景。可眼下所见,却俱是黑雾弥漫,魔兽横行,惨叫声与嘶吼声刺破天际。
高处风急,将她的衣摆吹得猎猎作响,她周身萦绕着环状的黑雾,这些黑雾也仅仅只是环绕着她,不像是要攻击,倒似是在守护。
她对立在不远处的重霄笑道:“阿霄,无事的,我不会掉下去。”
“好。”重霄应声,却仍是没有将那些怨气撤走。他太怕了,怕两百多年前那副噩梦般的景象会重现。
梁惜因轻笑,没再言语。她操纵着手中的白玉阵盘,玉质莹润的阵盘上半点灰尘也无,一看便知是被好好养护着的。
这是梁惜时亲手交与她的。
阵盘浮于半空之上,繁杂的纹样从中流露而出。梁惜因捏着诀,双唇翕动:“天罡加护,诸邪辟易;万法不侵,御守无边。”
随着她话音的落下,缠绕着阵盘的金色阵纹渐渐分为十道,延伸着向不同方位迅速飞去。
玄仪子盘着双腿,一手撑着面颊,一手运着灵力,姿态闲闲地在空中绘着阵纹。
殷照神情严肃,再三确认着所绘的阵纹是否有差错。
常谧注视着望江楼所在的方向,眸中满是难言的怀念。她不知已有多久没见过她的师尊——梁惜因布阵了。
纪长天扇动背后的羽翼,再绘好阵纹后,给瑟缩在商铺和平房中的百姓布下了一道道灵盾阵。
......
十道阵纹自望江楼而出,流转着覆满了整座皇城。大量魔息躲闪不及,在触及到阵纹的一刹消散而去,不留一丝痕迹。
皇城中的百姓,不论是逃命的、哀哭的、避难的...此刻全都抬起了头,黑雾渐散,丹曦重明。阵纹并未被日光掩盖,反而更加耀眼,它们自上古流传而来,携着至纯的灵力,穿过惊而忘言的人群,穿过或繁华或脏乱的无数条街道,穿过这混乱不堪的人间...流向了皇城的边缘处。
皇宫,扶岳化作的猛虎守在宫门前,无一只魔兽胆敢上前来。林韵舒在宫中给那些受惊的,或是被黑雾入体的宫人们递着丹药。太极宫内,面白无须的内宦尖声恭维着殿中身着黄袍之人:“定是陛下德泽广被,才引得神迹降世!”
皇帝张开的双手颤抖着:“天佑我大盛啊!天佑我大盛!”
茶楼旁的街道上,杜昱和叶天舟长剑染血,江映和手中符纸翻飞,三人俱是战得正酣,身上的宗服早已被鲜血染红,分不清是他们自己的还是魔兽的。
长剑挥动间,这条路上的最后一头魔兽瘫倒在地,杜昱抹了一把脸上溅的血,直呼道:“过瘾!”
三人也不顾地上脏污,背靠背坐下,叶天舟将剑插入地面,附和道:“多久没打得这么爽过了。”
江映和累得直喘气,大喊道:“下次下山除魔,我还要和你俩一起!”
三人彼此击了个掌,流转的阵纹倒映在血泊之中,宛若血海生金芒。
谢淳松了口气,安抚阵中的百姓道:“放心,阵成之后,这一切就都结束了。”
苏柚的乾坤袋中只剩下一堆空空如也的瓷瓶,她面对着阵纹生出的方向,在心内默默祈祷:不论是百姓还是修士,都不要有人再受伤了。
柳府。柳老爷和柳夫人抱着刚回府的两个孩子不肯松手,柳稚笙从自家娘亲怀中挣脱出半个脑袋,整张面孔都被愈来愈盛的日光照亮,她好奇地问:“阿爹,阿娘,那是何物?”
柳老爷经商多年,见过的奇珍异玩称得上是无数,却没有哪一样带给他的震撼能与眼前的景象相比,他慨叹道:“神仙下凡,不外如是了。”
梁府。“凭空消失”的冯姨娘还没有出现,但眼下已是无人还顾得上她了。梁宣和梁宜站在一处,面上满是憧憬。梁书芸心跳不断加快着,梁惜因和她说过许多有关阵法的内容,眼前这布满全城的大阵,四妹是否也参与其中了呢...
柳甫畅和燕明昭停下奔走的脚步,他们此时站得位置离望江楼极近,几乎毫不费力地就能望见楼顶的梁惜因,以及守在她身侧的、传闻中“无恶不作”的魔尊重霄。
两人无言片刻,同时弯下了身,拱手一礼。
不止是他们,一众修士都遥遥望着阵纹流出的方向,隔着芸芸众生,隔着这前后两百年的光阴,向修仙界中最为耀眼的阵修拱手示敬。
能主这种大阵的,从来都只有那一人。
更多的百姓则是直接面朝着望江楼跪下了,泪水流了满面,“神仙啊!神仙来救我们了!”
“神迹,当真是神迹!”
“呜呜呜原来神仙还没忘了我们这些小民...”
阵纹流向皇城边缘,在与辅阵修士所绘的阵纹相接后,骤然发出一道耀眼的光芒。待光芒散去,十名辅阵修士的面前凭空出现了一把巨剑,这巨剑呈半透明之态,通体流溢着浅淡的金光,直直地插进地面之中,通天贯地。
在十柄巨剑都入土的一霎,整座皇城都漾起了流波般的金光,所过之处黑雾尽散、污血蒸腾。
还活着的魔兽疯狂地咆哮着,试图做最后的挣扎。但任凭它们吼叫着跑向何处,都在无所不至的金光下再没了动静。魔兽的尸身在金光中渐渐化作黑雾,又紧随着如烟云散。
一阵出,万恶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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