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入手术室直逼手术台的沈朔之面色平静，他毫无异样地接过正在梁志平身侧检查的王衡手里的病人临时记录单，这样自然而然的动作以至于同时挤进门的周沫都要怀疑他刚刚听到的沈医生口里莫名的“审判”其实是他的幻觉。
很奇怪的还有现在看起来很正常的沈医生。
周沫眼里的沈朔之其实并不像他表现出的那般平静，他的血液好像在无限扩张流动，让本就炽热体温的沈医生又上升了一点，他的身体在旁人看不见的地方呈现出僵硬紧张的迟钝，这种变化周沫其实见过一次，那是在沈医生和沈聂对峙时才窥见一斑的残影，现如今却又结结实实看了一次。
周沫觉得此情此景，其实自己的内心才应该是最为触动的那个。
生前伤害过自己的罪魁祸首就躺在任人宰割的急救手术台上。
而身为鬼魂的自己太有可能为一场医疗事故的意外推波助澜。
可周沫却突然犹豫了。
这种摇摆并不是为自己天生拥有的善意和心软驱使而来，这种摇摆更多是因为救治梁志平的医生是沈朔之而产生。
周沫很不想玷污沈朔之为之神圣的职业天性。
那更加像是神祇脚下为其支柱的土地，是绝不可以打破的原则和基石。
周沫本要走近的身体有了一瞬间的退缩，他小心而迟缓地一点一点试图远离。
他不敢保证在完全看清梁志平后自己还能不能控制毁灭仇人的本性。所以他只能退缩，只能用透明瘦削的双手捂住无神黑黝的眼睛。
那不是欺骗，却更像欺骗。
急诊科手术室内，随着时间流逝，沈朔之早就换上了手术服还有手术帽，但他的额发依旧密密麻麻滲出细汗，又一次一次被李落落清理干净，一旁打助手的王衡看起来更加狼狈，他没想过只不过四十五岁的中年人身体里却并没有他的外表看起来那样“年轻”，反而脆弱又羸弱。
心脏急救的手术往往在乎其一分一秒，手术室里的气压变得沉寂又漫长。李落落的神情也受到影响，在场的几个人都不同程度地放轻呼吸手里却不停，却又控制不住由气息不得不在胸腔闷响不停。
终于…沈朔之沾染浓稠血液的双手从明亮的手术灯下抬了起来，这一次他并没有再次动作，而是头也不转只是用着掩在口罩下的沉闷气音对着李落落说道：“去让家属签病危通知书。”
李落落丝毫没有犹豫就径直快走出去做沈朔之安排的事。
手术室内的冷气一下子变得稀薄而湿润，王衡却犹豫起来试探询问道：“那我们就在这里等吗？”
沈朔之毫不犹豫说：“等家属签字。”
王衡本来就要说出口的“心脏患者等不得的。”却又福至心灵般直接被自己强烈压了下去，他只是一动不动配合着沈朔之，同时眼睛时不时关注着梁志平慢慢下降直逼危险的生命体征探测仪。
太怪了。
不仅是实习医生王衡觉得奇怪，手术室其余配合的几名助手也觉得奇怪。
这种手术中止等待家属签字的情况不是没有，但对于心脏患者而言，这种情况就不应该出现，更何况主刀医生并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白医生，而是急诊科最年轻有为的沈医生。
难道是沈医生有把握在快速签好字后就能立刻接上这烂摊子，随后安然无恙救下梁志平？
可他又是如何保证这字可以签的顺利的？
在场的所有医护人员都觉得不应该，却也无法做到这个时候去干扰主刀医生绝对的控制权。
门外的时间流速远没有手术台上那么风平浪静。
李落落刚一出门就遭受到了女妇人，也就是梁志平的妻子李钰的堵截询问。
李钰早就不是什么衣冠楚楚高高在上的贵妇，她的头发凌乱地披散在胸前，衣服的后摆和两侧也不规则地染上了星星点点的污垢和灰尘，这种疏忽显得精致妆容的女人有一种被摧残的落魄囧状。
更别提李钰的精致妆容上突兀的泪痕。
此时此刻，在看着李落落递给自己的病危通知书时又遭到了再一次的崩溃。
蓄积在眼眶里的泪水照着本就分明的泪痕走向急促流下，李钰完全的失控和激烈的吼叫填满了空荡走廊的夜间沉寂。
“不会的！他不会有事的！我不签……我不能签啊，你们是要他死在这里！你们在推卸责任！”
激烈的争论完全被李落落无视，她见证过太多这种彷徨的不愿面对。
但这个字她也必须签。
不然梁志平只会因错失抢救时间死在手术台。
李钰旁边支撑她的女秘书显然更加理智，她在纵声嘶吼的李钰身旁沉稳地问起已经有些不耐的李落落：“你们会尽力救梁先生的？这是你们医院的使命。”
李钰也在这一时刻突然停下了扰人的吼叫，而是用满脸不堪的模糊泪眼去看、去找、去观察足够具备发言权的护士李落落。
李落落再次递过来几次三番被推诿的病危通知书，再次严肃声明：“我们沈医生一定会竭尽全力救治病人，这是一定的。但这全部的前提是家属必须签下病危通知书。”
女秘书一直沉默，她没有权利替李钰去做这件事情。
李钰却并没有像李落落以为的那样毫不犹豫接过，而是神情突然激烈又无奈地几次确认。
李钰用自己有些麻木的双手死死抓住李落落的衣袖，声音克制不住一直发抖地尖锐问：“我丈夫他真的会没事的？对吧？你们只是害怕万一才让我签下的？对不对？”
李落落似乎丧失了所有的耐心，这也是她在劝慰家属签字耗时最久的一次。
可不能再耽误下去了。
李落落再次严肃到有些埋怨，她直接给了一个狠话：“你再犹豫，我们就什么都没办法改变了。”
李钰被彻底唬住，她哆嗦着手指，一下又一下举起手去触碰“病危通知书”最下面的空栏，最后只能艰涩又无助地签上自己的名字。
只是就在她落笔的同时，李落落背后的手术室大门被男人打开。
沈朔之一脸疲惫和无奈，对着已经丧失理智和力气的李钰宣布死刑。
他说：
“梁志平抢救无效，确认死亡时间2020年、8月8日、凌晨1点03分24秒。节哀…我们、尽力了……”
一瞬间，早就瘫软无力的李钰完全如遭雷劈，她一下跪倒在地上，然后像是跪立求饶的姿势一下又一下行进扑到沈朔之脚下，嘶吼着也卑微着：
“医生！你在说什么！我丈夫怎么可能死了……不可能不可能啊！”
可是没有人回复她，更没有人肯定她。留给她的只有凌晨医院走廊里格外寂静诡异的压抑声响。
李钰一个劲儿不死心地又哭又笑，直到几分钟后手术室大门从里推出被洁白布单覆盖着的医院推床。
她终于麻木着停住哭闹，只那样固执地盯住被一床洁白覆盖的犹如人型的推床。
怎么早上还和自己住在一个屋檐下的男人这会儿就变成了一具冷冰冰的尸体了？
李钰尤其颓丧地思考：
梁志平因祸得福、铤而走险了这么多次、这么多年，怎么就这一次彻底栽了？
而且还栽得这样彻底？
怎么会这样？
那她该怎么办？那些已经崩塌的东西又该留给谁来修补维护？
李钰像老了十岁一样木木地注视被慢慢移过来的推床，她甚至都不敢亲手去拉开床布去一睹尸体的真容。
最后还是在沈朔之缓慢的动作下才让李钰彻底确认了梁志平的死亡。
青僵的、冷冰的、木然的尸体。
也是属于李钰丈夫的梁志平的尸体。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会有病房内的周沫视角，和梁志平这次意外的全故事（沈朔之半手策划版），立个flag～，其实更像是一个预告？！
备注：所有有关医学方面的描写都属于臆想，毫无现实考究！！！！
沈朔之的行为大概可以理解为医学擦边，但谁也说不好不是沈朔之主刀梁志平还救不救的了。
再退一万步，沈朔之从梁宁起就在设圈套，他想过梁志平就算被救下来，他该如何应对，那绝对更加残忍。
所以梁志平和李钰的结局，早在117疗养院就被沈朔之单方面判决了。
腹黑狠毒的沈大佬，学医真的属于拯救人类了。（狗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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