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倒退到半小时前。
急诊科临时急救手术台相比较医院大型手术台而言，它的整体空间其实是宽敞开阔的，因为正中间只有一个容纳一人的手术台，而手术室角落也只放了一个搬运病人的简易病床推车，所以相较于正规手术台而言这里的环境应该更加舒适。
但此刻却让本该身处舒适环境下抢救梁志平的沈医生、王医生以及其余助手们感到非同寻常的窒息和压迫。
从李落落走出房门并拿走一份病危通知单开始。
不知道是不是王衡的错觉，他总觉得此情此景里焦灼冰寒的空气似乎有一股自己熟悉的气息。
其实如果他再仔细想想，就会想起自己第一次去住院楼负二层时遇见所谓“男鬼”的那次经历。
周沫站在暗处足够容纳他的地方，他没有走近去看梁志平，他也没有迫切地实施自己的报复，他只是看着沈朔之毫不在意的沾染黏腻腥臭的双手忍不住出神思考。
那股恶臭的来源，是他的舅舅梁志平。
但周沫一点都不觉得血腥、恐惧、排斥，他只有压抑在心底最原始而踊跃的冲动。
好像这血来自于世间最美好的向往，勾着周沫匍匐前往。
但他依旧一动不动。
黑黝的光亮瞳孔沉而缓地慢慢移动，最后又定格在沈医生尖锐的眼球瞳孔上，他觉得沈医生变得很奇怪、也很不同。
他在想什么？周沫此时此刻又遥想到他在沈医生进门时像是幻觉的那句呢喃
——我等你们很久了，…做错事的罪人……
扑通…扑通、扑通……
空阔的手术室里鸦雀无声，所以细小又紧凑的心跳声才尤其明显。周沫低下头以为那是自己突然紧张而产生的慌乱心跳，却又暗自回神，可是自己是已经死去的鬼魂，又怎么会有活人的心跳呢？
但周沫却突然开始反问自己，他死去后和沈朔之的一切，难道还不属于周沫这个人或鬼的经历吗？那不是足够鲜活又真实存在的美好吗？
周沫不可否认，他对沈朔之的一切感受都那么深刻而真切，他完全无法逃避那份认可、认可他对沈朔之迟来的爱慕。
其中包含的情愫牵绊就像宿命般的轮回，一次又一次无可救药想抓住沈朔之的一切。
他看向自己的炽烈目光、他伸过来许多次的灼热手掌、他紧紧相贴传递温度的滚烫胸膛。
太多了…沈朔之带给周沫的其实已经无法剔除，从而深深盘踞在他不显身形的透明灵魂上，哪怕他没有心跳和脉搏，但他的灵魂纯洁而真挚，它不会说谎所以才无可遮掩。
那么…手术室的心跳声又源自哪里？
王衡和几位助手几次对视，最后还是忍着要蹦出来的心跳声带着隐忍和犹豫，急促问道：“我们真的还要等吗？”
另一个助手也附和起来：“血压下降、血氧下降，生命体征趋于安全值以下，这……等不了了。”
沈朔之依旧还保持着李落落离开时的姿态，直到又过了两秒，才像是听见声音一样抬了点头去看说话的人，语气平平却透出冷漠和不耐：“我有把握可以在规定签字时间完成后救下他。”
王衡心里一上一下，作为新手的他具备足够敏锐的警惕和担忧，所以他也好奇着问出了自己的顾虑：“可如果家属耽误了最佳时机……那不是…”救不下来了？
沈朔之打断道：“手术过程有记录和监控，她们的犹豫不是审判我们对错的标准。”
“可是……”
“我是主刀医生。”
几番的质疑最后被沈朔之严厉终止，王衡尤其感觉到沈朔之的奇怪。
沈医生平时不是这样的。
他不害怕因为提前救治病人而被主任责备，因为沈医生从来都是将病人的生命放在第一位的医生。
之前有过家属迟迟不签字而耽误了治疗的情况，但沈医生从来不害怕担责从而直接实施自己的救治措施。
可这一次，沈医生冷漠到近似冷血的态度让王衡感到奇怪。
但他最后还是闭上了嘴巴，但心里却升腾起不祥的预感。
而站在沈朔之不远处的周沫却立刻秒懂了这几人讨论的意义。
沈朔之在“消极怠工”。
周沫立刻改变了行动，他只用了一秒就走近到沈朔之身旁，此时本在身边的王衡突然身体快于心理产生一种远离的下意识冲动，哪怕他一直在克制，却还是默默移开到离沈医生再远一点的位置。
这样倒是正好让周沫站在了沈朔之身侧，他也自然而然看清楚了正在手术过程中的梁志平。
鲜血模糊、丑陋腥臭。
周沫心里也涌上了一股反胃和嫌恶，这更多来自于梁志平本人的反馈。
之后周沫竟然一眼都没留下来继续去看梁志平，而是看着沈朔之隐秘地开口，问出只有他一人可以听见的悄悄话：
“他要死了。”
周沫除了看到梁志平血肉模糊的躯体以外还看见了他漂泊稀疏的浑浊灵魂。
沈朔之眼睛都没眨一下，只是那样淡淡地…保持着原本的姿态。
周沫这个时候才恍然大悟。
沈医生是要梁志平死在这里。
正如他进门时所说的那样，沈朔之等他们很久了…
所以，做错事的罪人是伤害过周沫的梁志平！
这…
哪里是沈朔之可以在最后时刻救下他手下的病人？哪里是在等那张签过字的病危通知单？又哪里还会有活着推出去的梁志平？
不会有了。沈医生只要罪人永坠地狱、死生不见。
周沫心里滚滚酸胀，眼眶赤红而湿润，他的睫毛本就不算浓密，却一连发出高频的颤动。周沫最后还是对着沈朔之说道：“朔之哥哥，我不要你手上因为我沾上人命。”
那不值得。你是医生啊…怎么可以用你一直信仰的存在染上褪不掉的罪孽？还是因为我……
周沫不可控制地伸手去抓沈朔之深蓝色的手术服的腰侧，不算用力却存在感满满。
沈朔之这时才动了，但他也只是重新活动起手腕，然后十足淡定地修补起看起来奄奄一息的梁志平。
在场的所有人包括一个鬼都不可避免地松下口气。但好景不长，生命检测仪却在沈朔之动作后不久响起了尖锐的报警声。
助手忙不迭排查，沈朔之动作迅速却感觉总是慢于他的平均水平，王衡看着面前不断糟糕的局面，咬咬牙说着：“我去外面催催！”
沈朔之并没有反对，但也就是在王衡马上接近大门的时候，生命检测仪的心跳指标无限接近于零，最后变成醒目的平稳直线。
这代表的意思无疑是所有医生都恐惧的结果，王衡脚步都没停，立刻拐了个弯，回来帮忙抢救。
只是还是那样的结果，一切努力都变成既定的徒劳。最后是沈朔之宣布的噩耗：
“梁志平抢救无效，确认死亡时间2020年、8月8日、凌晨1点03分24秒。”
整个宽敞的无菌手术室里只有记录员动笔在纸张唰唰书写的声音，然后才在又一个节点由几名助手缝合后续并转移死者放到角落里用来备用的推床上。
最终是沈朔之盖上的白布。
他还在所有人看不见的地方，在最后可以和还没完全盖住的冰凉尸体说了话：
“做错事的罪人，地狱会对你敞开大门，你要赎罪、也要永远铭记他。”
只有周沫听见了。
这另类、诡异、别致的告别。
来自于枷锁缠身、拥有执念和罪孽的沈朔之口中。
他用自己坚定了许多年的神圣职业，为周沫而双手染上洗不掉的血渍斑驳。
这不是一个好“买卖”。
却是沈朔之向往的跨近周沫的唯一捷径。
为周沫，为迟到的追随和陪伴。
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
抱歉，没写到
最后一句取自屈原的《离骚》，大概意思是：我对我信念所追求的事物非常美好，即使冒着九死的危险我也不后悔。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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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善恶只一瞬（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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