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众人木在原地,良久才讷讷开口:“师父的意思是这人……”会给他们带来灭顶之灾。后半句话不用说,大家心里都有数。
厄运缠身,灾星,对修道之人来说,这几个词几乎是不可打破的魔咒。
云说最先慌了神,他手足无措地爬向那个老人,“是我的错,我不该把他带回来,我这就把他送出去,这就送出去。”
师兄弟们也回过神,眼底满是慌乱,“师父,我们还什么都没做,只要把他送走,一切都不会发生的,您说是不是?”
云山老道闭口不言,大家有些着急,“师父,您说话呀师父!”
云说却管不了那么多了,背起老人冒着雨出了白云观。他的步子很急,似乎是觉得只要早点把这个人送走,就不会发生所谓的灭顶之灾。
待云说的身影消失在众人眼前,云山老道才开口说道:“你们都起来吧,此劫无可避免。”从他将小云说带回来时,便注定会有这么一天。
天道无情,常与善人。可有些人,即便一生遵循天道,也与此字无缘。
云说便是那样的人。
顿时,一股诡异的沉默在众人中间蔓延开来,他们神情凝重,其间又可窥见一丝释然。
云山老道道:“罢了,因果因果,有因才有果。你们也莫要怪小云说,万般皆是命。”
他们垂着头,沉默不语。
他们该怪云说吗?若是没有云说,这一切就不会发生,他们可以这样逍遥一辈子。
若是没有云说,他们也许各自分道扬镳,走向不同的道路。便不会度过这些年有趣的日子。
更何况云说是他们的同门,是他们看着长大的,他是什么样的人,他们比谁都清楚。
方元喃喃道:“师弟做的那些事,桩桩件件,有哪件事是错的?为什么天道不肯放过他?”
他说的对,云说所做的一切并没有错,是老天看不惯他罢了。
灭顶之灾,那又如何?
守心中之道,他们没错,云说更加没错。
错的是天!
既然天有错,他们不惧与天一战!
云说将人背下山,丢在山脚下的医馆,给了郎中些银两,又匆匆赶了回去。回来时,师兄弟们已然神态自若,各忙各的事,仿佛方才无事发生。
云说回来,他们也同以往一般嘘寒问暖,看起来毫无变化。可正是这般模样,也让云说更加怀疑。
他四下张望,没看见云山老道,急切问道:“师父呢?可有再说什么?”
一位正在扫地的师兄手上动作顿了顿,道:“没有啊,师父什么都没说。你又不是不知道,师父他老人家就是喜欢杞人忧天。”
“可是……”
“哪有什么可是。”方元打断他,“嗐!师父是什么人,这种小事他自然有办法解决。你啊就别瞎操心了。”
云说半信半疑,没再继续问下去。此事绝不可能如此简单,他要找个机会去向师父问清楚。
深夜,云说找到后山的云山老道。
云说前脚踏进去,云山老道的声音也随之响起。
“你来了,我知道你会来的。”他的声音略显苍老疲惫。
云山老道坐在石凳上,借着月光,云说走到他面前跪下,“师父,您告诉徒儿,徒儿是不是真的做错了。我不该多管闲事把人带回来的。”
云山老道摸了摸他的头,“好孩子,何须论是非对错。这世间错可为对,对亦可为错。”
这是他的命,亦是他们的命。
云说跌跌撞撞,稀里糊涂地离开了后山。
像个活死人般浑浑噩噩的过了几日,想象中的劫难并没有到来,云说稍稍安心,这些日子他一直在书阁抄书,坚决不踏出观门半步。
一天、一个月、半年过去,依旧无事发生,所有人都将这件事淡忘了,就连云说本人也是。他甚至在想是不是师父暗中做了什么,那灭顶之灾才没到来。
但世事无常,灾难通常发生在人们自觉最幸福的时刻。
一个很平常的清晨,云说脸上盖着一片荷叶,躺在一片碧莲之中,木舟不太平稳,随着水面的波动摇摇晃晃的。
一道闪电劈下,云说一把丢开荷叶。
他微眯着眼睛盯着头顶上的一大片乌云,方才还是晴空万里,怎的突然要下雨了。
一大滴雨滴落在云说脸上,他暗道一声不好,捞过木桨往回划。
将木舟栓在岸边,云说往前院跑去。跑出两步,又折了回来,抱起木舟里放着的莲蓬。
这是他特地摘给师兄弟们尝尝的,这个时候的莲蓬特别甜。
彼时,一个黑衣人出现在道观大门前。
他一言不发,不说缘由,不问是非,将上前询问的弟子斩于剑下。
鲜血混着雨水,沿着石道流下。
其他弟子见状,立马取了自己的剑,并肩站在一处。
“你是何人?为何无故杀我白云观弟子?”
那人依旧不答,长剑滴着血,缓缓逼近他们。
年纪稍长的师兄见状,沉声道:“快去请师父!”
身后的弟子刚要应下,云山老道便出现在了他们眼前。
“不用请了,为师来了。”他手中也握着一把长剑。
这剑是他几年前送给云说的佩剑。
“师父,此人杀了师弟!”一见云山老道,他们便开始告状。
云山老道走上前,挡在一众弟子身前,他扫了一眼被一剑封喉的弟子,声音沉重,“今日,为师与你们的师徒情怕是要断了。”
“师父……这又是何意?”为何这话说的好似生离死别一般。
云山老道看着眼前近在咫尺的黑衣人,“半年前,灭顶之灾。”
众人幡然醒悟,该来的还是来了。
知道实情后,他们不退反进,握紧了手中的剑。誓死守卫白云观。
黑衣人一手执剑,一手背在身后,似乎根本不把这群人放在眼里。
他们甚至没看清黑衣人是如何出剑的,云山老道手臂上便多了一条血痕。
云山老道侧眸看了一眼滴血的手臂,对身后的一众弟子道:“若是有机会,就跑。不要回头。这是为师能为你们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他们非但不跑,反而齐齐上前一步,“我们不走!师父,我们与您共进退!”
黑衣人不再听他们废话,提剑而上。
云说抱着莲蓬到前院时,看到的便是师兄弟们死的死,伤的伤。
手中的莲蓬应声落地。
云说目呲欲裂,一时间竟什么话都说不出口。
方元被一剑扫落在地,吐出一口血,余光瞥见云说。他看了一眼黑衣人,确定那人没注意到云说,他撑着一口气,想爬到云说身边。
云说顾不得许多,从地上捡了一把剑,正要上前,一声微弱的呼唤传入耳中。
“师弟,别去,快跑!”
他顺着声音来源看去,只见方元满身血痕朝他爬去。云说瞳孔猛缩,连忙跑到他身边。他张了张唇,哑声唤道:“六师兄,怎么受了那么重的伤……”
方元摇了摇头,强忍着剧痛道:“快走!快走!”
云说也摇头,“师兄,我不走!我怎么可能丢下你们独活?”他站起身,死死盯着黑衣人,仿佛在看一个死人。“师兄你且歇着,我去与他一战!”
云说确实有与黑衣人一战的实力。
他飞身上前,与黑衣人对了一剑。
此剑威力之大,地上的人和尸体硬生生被震开两米之远。
刀光剑影之间,云说落在地上,执剑的手微微颤抖。
黑衣人依然稳立其间,方才那一剑似乎并没有对他造成伤害。
实则不然,黑衣人执剑的手正在滴血。
云山老道心中一惊,这是天道想杀他们,伤天道之人,极易遭到反噬。
果不其然,再看云说时,他嘴角溢出一丝血。
云说随手擦去,而后剑指黑衣人面门。
天道又如何,他照杀不误。
“不可!”云山老道喊道,“你要是还认我这个师父,就住手。”
云说眸中满是不可置信,“师父,你也要拦我?”
云山老道移开视线,不去看云说的眼睛。
方才被震倒的弟子又爬了起来,齐齐挡在云说身前。
状若无所谓般道:“小师弟,你替我们背了那么多次锅,挨了那么多次罚,这次轮到我们替你挡着了。”
“是啊。我们不怪你,不是你的错。不用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小小年纪,多笑笑。”
“记得别忘了我们。”
他们眼神愈发坚定,“师父,带他走!”说着他们再度上前,与黑衣人缠斗。
他们这般,不过是守心中之道。云说本就无错。
老天若是要他们死,如同捏死一只蝼蚁般简单。
可若是贪生怕死,违背心中之道,他们亦不愿。
云山老道走到云说面前,将他的佩剑交还给他。而后浑身灵力汇于一掌,“今日过后,你我师徒恩断义绝。”
“师父……不要!”云说撕心裂肺地哭喊着,“我要跟你们在一起!师父……”
云山老道闭了闭眼,一掌击向云说。
这一掌几乎耗费了云山老道的所有灵力,云说从观门中飞了出去。胸腔一阵剧痛,嘴角不断溢出血,云说眼前开始模糊不清,他忍着剧痛喊道:“师父……”就算是死,我也要跟你们一起死。
可惜,这句话他还是没能说出口。
云说是在一处满是荆棘的地方醒来的,他呛咳了两声,胸口处带起一阵钝痛。云山老道那一掌用了全力,云说只觉得连一呼一吸都是痛的。
他强忍着剧痛,翻了个身。不知道师父他们怎么样了,他要赶紧回去看看。
他顾不得被荆棘刺伤,强撑着爬到白云观前。
观中一切如初,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尸首已然不见,只留下一地雨水未冲刷干净的血迹。
云说找遍了整个白云观,半个人影都没见到。意识到什么,他终于坚持不住,跪倒在地,嘴唇干裂,低声喃喃,“师父,师兄,师弟……我回来了,你们怎么不等等我……”
再无人能回答他。
他摘的莲蓬依旧在原处,云说将莲蓬搂到身前。
他在白云观中足足跪了七日。
无人知道,这七日里,他都在想什么。
随着一声巨响,云说飞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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