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从善瞥了一眼地上的一块革带铊头。
这铊头铜色,其上饰有虎踏祥云纹样,边角破损,单个掉在地上——事实上,这本来是他腰间革带的一部分,现下这质量上佳的革带只剩半条,因缠了两圈,绕在一起,方才未曾直接落至地面。
他们已然来至地下冰室,裴从善也当然知晓地下室中只有尸人与阮蒙。尸人皆如死尸般僵直站立,几月来一直未曾有过响动,那么方才一声巨响想必便是阮蒙发出。
地下冰室被一把大锁紧紧关住,裴从善实际已然知晓,他自回这朗月清风楼后,便为着稳妥已将楼内上下又查过一遍。因而,他自也知晓,一把钥匙正摆放于掌柜桌台之上,起身快步行来之时便已将钥匙摸到掌中。
后茗对于裴从善似乎很有兴趣,见他起身,便第一个蹦蹦跳跳地跟了上来,不大在意方才的巨响,向他问道:“哎……军爷,方才花大盗说你未尝败绩,你是从一开始就这么厉害吗?比如……一上战场就,唰唰唰,一枪扫倒一片敌人!”
裴从善看她一眼:“……不,第一次上战场……我吐了。”
“紧张的?害怕的?还是真的有很多看着会做噩梦的东西?”后茗年纪不大,对未曾听闻的事情好奇极了。
“状态。”裴从善脚步未慢,一边走一边说道,“……状态,所有人的状态都不对,枪、刀,兵器架在一处、马蹄卷起尘沙之后,生存把几乎所有人都变成了欲噬颈项的野兽。人们一时赞叹文明,一时又倾向野蛮,着实令我困惑不解了一段时日。”
言说至此,他已慢下脚步,取了钥匙,干脆利落地将锁打开。同时,后面稍慢一步的几人也赶了上来。裴从善视线一扫,没有见到沐恺玛尔的身影。
不过他也没有工夫细究此事,因为在他开门的一刹,一道快到近乎只是一闪而过的寒芒已自门扉缝隙间探出,宛若游蛇吐信。裴从善已经反应极快地向门扉之后闪避,同时抬手扯住还未完全解下的锁链,以图将门再度关紧。
然而他未完全闪过,这棍横摆抖圆,边角自裴从善腰际一刮而过,棍头缠上锁链,下压,与他角力。
裴从善瞥过一眼叮当落地的革带铊头,心知棍子卡于门中,再难以将门扉原样合好,索性双掌一松锁链,让锁链与锁头与铊头坠在一处,声响恼人。而他自己,抽身后退半步,拉开些许距离,已将刀半拔出来。
“——等等!”后茗的声音使裴从善动作一顿,她急得跳脚,却也兴奋,是已然认出了这根棍子,“别打、别打,门内是我师父!”
地下冰室里的人是阮蒙,裴从善自然知晓,他欲反击也是因为阮蒙方才一式杀意不小,莫名其妙。不过经后茗一声叫喊,卡于门中的棍子也稍稍一顿,随即泄力,左右一摆,将门推开。
阮蒙与先前似乎并无不同,他看了一眼裴从善身后不远的花香暖,又看了一眼后茗,想了一想,向后茗说道:“你没事就好。”
“我当然没事!师父,你怎么会在这里?”后茗已几步贴近前去,自然而然地同师父撒娇。
门扉已然打开,冰室当中的景象轻易便能纳入眼帘。裴从善皱眉,暂未言语,稍有怔愣。
毕竟虽然方才所发声响巨大,可依方才所见,门上并无凹凸破损,想来应无大事。但冰室之中的情形,着实只能用惨不忍睹四字形容:原本整齐排列于冰室内侧的尸人已倒得横七竖八,依然完整者有之,已然残缺者亦有之,桌椅倒于一侧,远远抵在墙边,已作两半。此番情景,像是阮蒙不知因何怒极,挥出一或数棍,以至场面狼藉。
后茗也已然瞧见,讶声惊道:“这屋里怎么有这么多人?!师父,这……这……”
“他们已是死人,不必过分在意。”阮蒙则道,“……你平安无事就好。”
方才他分明满面怒色,整个人极具攻击性,此刻与后茗说话,却已将恼容收敛,温和非常。阮蒙不知何时已然将棍收归袖中,又向后茗说道:“既然你已无事,我们便回家吧。”
这人怪极,方才还似乎要直接杀死开门的裴从善,此刻见了徒弟,又像是将方才之事与在场其余诸人一并抛之脑后,视若无物。桓温佘还未归来,裴从善自然不可能就这么放他们二人离去,他短跨一步,隐隐挡住去路,言道:“稍待片刻。方才,冰室当中传出一声巨响,是怎么回事?”
听得此言,阮蒙抬手一指尸人身后的墙壁,说道:“写在墙上,你自己看。”
什么东西写在墙上?因身后门外皆还有人,裴从善闻言走近,仔细去瞧——不出所料,墙面空无一物,没有字迹。他反身再看,阮蒙果然已欲携后茗趁机逃跑,但被花香暖与花伊二人拦住去路。
花香暖摇头道:“待桓温佘忙完正事回来,你定然会想与他算账,不如便暂且不走,留于此处。”
“什么?”后茗一懵,“师父,你跟他有仇?他是不是对你做了什么,我们找他算账!”
阮蒙先是摇头,而后忽然一怔,盯了花香暖片刻,喃喃道:“你下山了,又见过桓温佘,那么他是要……”
将话说到一半,他便要抬步绕过花香暖与花伊二人,匆匆忙忙,将后茗都落下半步。然而花香暖未动,花伊却已伸手一挡,说道:“现在再去已是晚了,何必费力。”
“让开。”阮蒙沉声一喝,棍子又自袖中滑出,他右掌一握一震,其上便有血色花纹自他掌心伊始蔓延、爬升,若李惟清在此,便会看出——这纹路与桓温佘用内力激发时全然不同。
桓温佘以内力激发的纹路几乎毫无规律,不是一个完整图像,然而阮蒙一使内力,素白的棍子之上却攀出一条血色巨蟒,缠绕攀缘、吐着信子,好不骇人。
只是这图案仅仅维持了一个呼吸,接着,宛如截断江流,织就血色巨蟒的脉络忽而暗下几许,接着花伊被花香暖施力一拽藏到自己身后,棍子砸落于地。她站稳步伐,惊声道:“有字!”
沿着原是巨蟒的纹路去看,原是巨蟒鳞片的位置的确组成了一些难以辨别的文字,若要细究,血色纹路忽而暗淡的部分正是桓温佘以内力激发过的那一部分纹路。
这件事情在场诸人都不清楚,阮蒙本也未去在意棍上有何文字,好在后茗听得花伊此言,忙上前半步,蹲下细看。于是阮蒙虽本想收棍走人,却也只得胳膊一僵,止了将做动势,让后茗好好一看。
棍上纹路本就细腻精致,于是鳞片纹路组就的文字也不算少,后茗歪着头上上下下仔细去看,只差自己上手抬起棍子。她犹记着不能空手去碰师父的兵器,因而抬头,抿嘴看向师父。阮蒙无法,稍一闭目,微微叹了口气,无奈而缓慢地抬起棍子,腕子缓慢转动,让后茗将前后图样都仔细看清。
后茗一边认出其上文字,一边念道:“……泉藏寺覆灭事不可避,以卡拉毁之可算自孽。虫兽势必能带去大半,余下自有九刃教补漏。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诸位保重。”
她将其上话语念完,迷茫而又不明所以地抬起头来:“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谁要死了,这段话又是谁留下的?”
这次阮蒙一时未答,但已将脚步后撤,似乎是不打算往外去了,而久未言语的裴从善却皱着眉头,忽然向外走去。
一想到裴从善腰上还挂着半拉腰带就严肃不起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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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5章 河中府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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