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惟清叹了口气。
他委身屈于一处狭小的山崖石洞当中,勉强坐稳,正向下望。
天边已然泄出晨曦一缕,穿过层叠树木缝隙,悄然于雪地之上纵情跳跃,即便此地位于悬崖之下,李惟清也依然能够瞧清楚其下所有。
——巨大的坑洞已将地貌改变,树木几乎尽被倒拔而起,雪自簌簌下落崖顶。事实上,李惟清所在的这处山崖歪歪斜斜,各处皆有石块不停滚落,眼见也将要塌入坑洞当中。
下面没有人,也没有动物,只有一片激流漩涡。
是地下河。李惟清静静想着。
这山崖自然本不是山崖,而是一片平地;地下河本也该深埋地下,而非显露地上,于朝阳之下熠熠生辉。
不久之前,待桓温佘将香囊引燃,吸引来的东西远远超出了李惟清的预期,他本以为至多不过一些文龙血,可来的东西却比它们更要恐怖、更多上千百倍,仅仅短瞥一眼便令人悚然的东西几乎密密麻麻地占领了视野中的每一方土地、每一寸枯枝树梢,寒风之下背脊忽生冷汗,他当时还以为自己要死在这里。
□□护着李惟清缓退,停于一个离桓温佘不近不远的安全距离,短短两三个呼吸间身上已多出十余道血淋淋的腐蚀性创口。接着,随着远处荡来萧九华示意已准备好的呼哨,桓温佘打碎了手中装有卡拉的水瓶,将这一块卡拉拿在手中,用火折子点燃了它——并将它扔进了脚底数层琉璃之下。
这块卡拉就如同被点燃的煤块一般,嘶嘶冒着轻烟,火焰自下燃起,将之包裹。它落入数层琉璃之下,划出一道明亮的弧线,落于其下密集的卡拉石堆当中——接着,隐约间似乎得见白光爆闪,先是一声较小的,紧接着无数巨大爆鸣接踵而至、堆叠一起。转瞬,耳畔当中充斥鸣响,一瞬之间,李惟清只来得及背过身去,张开嘴巴的同时捂住双耳、紧紧闭目。好在距离足够远,气浪不至将人卷起摔下,李惟清踉跄两步,被□□抵住,方才不至跌倒。
耳畔轰鸣,几乎什么也无法听见,但却能得见——脚下浮土震颤、眼前地面开裂,裂隙以极快速度蔓延。隐约之间□□似乎喊了些什么,却被耳鸣覆盖,朦朦胧胧。李惟清竭力做出一个问询“什么”的口型,不确定自己究竟有没有将声音发出,双手下意识紧捉,掌中生疼。
接着,意识有些混沌模糊,直到方才,李惟清方才猛然发觉自己坐于此处,将坠不坠,全靠右手紧捉着这石洞当中横亘于泥土里的长厚木条。
指甲已然渗血、指关节反曲,不知已然抓握多久。李惟清竭力回忆方才之事,却如雾中看花,只能窥得片段。
——桓温佘与□□怎样了,驱虫无声和萧九华等人呢?
李惟清摇摇头,实在想不起来自己是否知晓,尚在布置东西时的记忆倒是清晰。他仍记得自己问过话后,见桓温佘不答,便又补问一句:“既然说过此事凶险,又为何如此着急,为何在此时才行处理。”
桓温佘答说:“再不做,快要来不及了。”
来不及,来不及指的究竟是泉藏寺的事情,还是你自己?李惟清再次叹了口气,只想了这么一会,指尖已不自觉地将要松懈力气,他的右掌实际已然麻木,因而分毫未察。此处石洞窄小,实际并无容纳下一整个人的余地,李惟清半个身子悬于洞外,如若松手,无论是被断层不断掉落的石块泥土带下,抑或未能坐稳而滑落,最终都将会跌入其下无比湍急的暗河漩涡当中,被水流裹挟卷去,便是十死无生。
好在他隐约之间似乎察觉身后泥壁当中似乎有些异响,因而缓缓回首,紧了紧右手。说实话,耳鸣余韵仍未消散,因而他辨不出这响动究竟是自己错觉,抑或掌中握住的长长木条有所松动。
——无论如何,他都没有想到,会从这泥壁当中忽然伸出一只布满泥土的手。
不待李惟清从突如其来的惊吓当中做出任何反应,这只手已然精确地一捉一拽,抓住李惟清的右手手腕,便将他一把扯来。
眼前是堵方才还似乎坚不可摧的泥壁,李惟清只来得及闭上双眼,颔首低头,便一头撞了上去——谁知这泥壁竟已然松软,只在发丝、脸庞、衣襟之上留有痕迹,实际却未造成分毫伤害。
李惟清拿左手抹了把脸,抬头一看,捉住他手腕的人正是桓温佘。
桓温佘一手举着只火把,另一只手仍捉着李惟清,抬头侧首望向左侧。火把举得低矮,明明灭灭,光打在下颚,阴影将他的神色藏得严实。李惟清稍一怔愣,方才站起身来。
起身的同时,他已将四周环顾,此地是处狭窄廊道,由木板与石块组建,石块粗糙且乱,像是最初开凿得随意,木板齐整,可惜似乎疏于维护,不少地方已然折断,大多有腐蚀痕迹。李惟清沿着木板看了一圈,便忽而意识到,自己方才在外抓握的木条,便是自这处廊道延伸出去,他再向洞口附近仔细瞧望,见地上新挖泥土不少,想来泥壁起初并不算薄。
“桓叔。”李惟清接过桓温佘手中的火把,将之抬起,“……□□他们呢?”他首先问道。
“还活着,回城中了。”桓温佘答着,稍有心不在焉。
“方才——方才都发生了什么,我有些记不大清了。”
“如同计划一般,我引爆卡拉,□□护你后退,保持距离。只有一个小意外:几只熊崽窜了出来,你们退得太远,不慎坠下,□□只来得及将你推入石洞,自己掉了下去,萧九华他们把他捞起来了。”桓温佘沉静地叙述,向李惟清招了招手,抬步便走,“跟我来。”
李惟清用左手举起火把,跟在桓温佘的身后,半步未落。这处石窟似乎未被卡拉的爆炸波及太多,依然坚实,不知最初作何用处。这山中秘密太多,李惟清觉得没必要一一过问,这没意义,便也没有开口。
二人走了一段不长的路,行至一处分岔。这分岔有些奇怪:有一尊石像,竟是一只俯趴的石龟,龟的右前爪竖起虚握,似乎掌中曾留有什么东西,石龟龟壳也有些歪斜,似乎能够打开。
从旁路过,李惟清能够看清石龟周遭留有些许血迹,他收敛好奇,移回视线,没打算多问也不会伸手去掀开石龟龟壳。
桓温佘在前走着,步伐杂乱拖沓。廊道昂长且其余无甚特别,李惟清跟在后面,忽然发觉桓温佘身上衣衫似乎已换了套新的,只是因上头泥痕污渍过多,起初才未能立刻察觉。这是件素色衣袍,面料平平,稍显低劣,敞着两襟,被用一条皮绳拦腰扎起,松松垮垮,并不厚实。
他们一前一后行走了约一盏茶的工夫,桓温佘停下脚步,让出半个身位,拿过李惟清手中火把。李惟清向前望去,便见这石窟尽头有一扇虚掩着的木门,其后透出光来。
他按着桓温佘的示意走上前去,将门推开,便发觉——这本应是间石室,可四面墙壁之中已有一面不见踪影。不远处已有旭日东升,毫不吝啬地洒下光芒,照亮了这处石室。
石室当中有一个木箱,其上随意摆放着一件衣服,与桓温佘身上所穿很是相像。李惟清不用再多提点,便已褪下身上已有豁口的旧衣,将这新服穿上。
待他穿好,桓温佘走至他的身后,轻轻拍了拍手,算作鼓掌。
“为什么忽然鼓掌?”李惟清问道。
桓温佘摇头道:“恭喜你第二次假死成功,李惟清。”
请桓温佘先生珍惜自己还能说两句谜语的章节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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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6章 河中府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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