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占平当然没有等在城门。
事实上,又过了一刻钟后,他便自己现身于旅舍之中。这时李惟清已抵不住困意,与吕大吕二以及萧欠打过声招呼便兀自上了楼,一将房门推开,便见陆占平正立于房间正中,手上还拎麻袋似的拎着另一个人。
李惟清微笑不改,手微微一顿,缓缓将刚打开的房门关好,呼出口气,再重新把门刷一下打开——然后他后退了半步,因为陆占平已站在了门前,黑着张脸看他。
“你干什么呢?”陆占平问。
“你又干什么呢?”李惟清看向他手上拎着的人。
这不是先前李惟清认识的青年,是一个刘海极长,少说挡了半张面孔的男人。这人此时似乎意识全无,叫人看不出是活着还是已成一具尸体。
“这人叫潘东,一个盗墓贼……活着呢。”陆占平也低头去看,又侧过身子,让李惟清得以进屋关门,“嗯。我向来讨厌这个人,途中见他被一伙江湖人抓去审问,自然很欣喜,便多看了一会。但后来越来越无聊,索性将他抓来,等回九刃教扔进蛇窟。”
“你俩有仇?”
“他挖过我村子的坟。”
……这是真有仇。李惟清不禁摇了摇头,自顾自坐到床上,抬头一看,提醒道:“他醒了。”
潘东是醒了,动了动脑袋,头发散落一边,李惟清便看到此人面上可以说是鼻青脸肿,看来已挨过不知谁的好一顿打。就这也不安分,他却不是顾及自己伤处,也没逃跑,只是伸手忙乱地在自己身上摸了一遍,似乎是在找什么东西,慌了好一阵子,才又平静。
这可也太明显了,是个人都能看出他身上带着什么要紧的东西,莫非他惯常不和人接触?否则怎会如此不会遮掩反应。
李惟清正想着,陆占平已经上手了,从潘东最后摸索的地方一翻,掏出一只小小的紫檀轴来。
“缩小版的……书轴?”陆占平皱眉,胳膊肘一顶,压下张牙舞爪激烈挣扎的潘东,将东西先扔给了坐在床上的李惟清,“干什么用的?”
“跟你们九刃教没有关系!”潘东显然也已经认出了陆占平。
他俩这边已几近动上刀子——陆占平单方面动。李惟清则接过这紫檀轴,将之拿在手里,翻看一下,摸了摸下巴,说道:“不光是微型书轴,这仿的是集贤院丙部书的雕紫檀轴……”
丙部书,李惟清不由得联想起了《落尘拾遗》。
这部未完成的书由桓丰所写,李惟清并不认识这个人,但知晓他是桓温佘与血茶的三弟,元和十五年后桓家出事,桓丰被流放西北边关充军,十七年前左右便死在了那里。
李惟清幼时便喜读书,这卷书他从头到尾翻看过一遍,将其上内容记得清楚。这卷书只有前十来页写有字迹,其后书页虽依然如鳞般依次装订于卷轴底纸之上,可却尽数空白,显然是一部未完成的作品。
这本书用十来页写下了十来件事或物,被分放在子库杂家,是李惟清爱看的类别。他依稀记得,不光莲香,其上还记载过“恐怒”“寒毒”等毒物,也记载了几种出自他国的稀罕物件,甚至部分制作方法。
其中有样东西,是一只木质机关鸟,结构精巧,能够短距离飞行,配合“钥匙”便可沿着特定路线行进。而这机关鸟,三月前桓温佘来徐城看望李惟清与崔晓时,为他们带过来了一只,就装在李惟清今日取出带来的盒子当中。
刚拿到手时,崔晓没少玩这只木鸟,鸟飞得非常随机,有一次还进了附近山上的真鸟巢里。后来崔晓担心弄丢,便放在盒中没再玩了,两人离开沅城时也没带上,和桓温佘带来的飞钱票一起放在磐石木制成的盒子当中。
李惟清依稀记得,这只木鸟的鸟嘴能够打开,其中能够塞入一个圆柱形的物件,大小与这微型书轴十分相像。
想到这里时,潘东已然在陆占平的刀子底下连声讨饶,涕泗横流,分明方才还在急切地大喊大叫,勇气丢得也太快了些。不过熟悉些的人大多知道,潘东此人虽然看起来主打的就是一个容易放弃,实际上背地里小心思不少,需得时刻提防。
不巧啊,陆占平因潘东掘坟的事情跟他前后打过几次交道,让这只贪油鼠自掌心当中溜过几回,已然上够了当。这次偶然再遇,他说什么也要将潘东的尾巴拽紧,不欲让他再次脱逃。
况且他本身也不是一个能听得进求饶的人,潘东越是讨饶,他心中的怨恨之情便越多。
眼看事情要向不好向旅舍老板与伙计解释的方向发展,李惟清不得不插嘴问道:“你不是要把他扔进蛇窟吗?”现在就不小心整死了可怎么办?
陆占平挑挑眉,寻思一下,将已然沾血的薄刃收回臂上,而潘东捂着手臂上的伤口大呼小叫。李惟清看得出来这是在试探自己,便不做理会,又向陆占平询问:“他们抓他就是为了这么个小书轴?”
“应该不是。”陆占平想了想,“不知道这东西做什么用的,但去的时候那帮人在问他简令和鬼市的事情。哈,本来我也没看清是谁,听到这些才留下仔细看了一眼,属实是意外收获。”
“简令和鬼市吗?”李惟清摸了摸下巴,对此什么也没说。
潘东嘟嘟囔囔地接话:“先说好,我完全不知道简令的下落,你们问我也没用。至于鬼市,废弃鬼市的所在之地都让大水给淹了,去也没用、去也没用。”
完整的简令现下还剩一个,当时被桓温佘拿走,可能是已呈上去了。李惟清想着。
没等别人说话,潘东自己嘟嘟囔囔地又小声说道:“要不是最近这段时间什么小鱼小虾都往外蹦,我一时大意,怎么会现在在这地方……不是,等等,我说,这里又是哪里啊?”
“你睡昏头了?这里是徐城。”陆占平嘲笑他。
“什么!”谁知,潘东近似暴跳如雷地跳了起来,半点看不出方才捂着挑下块皮肉的伤口哼哼唧唧的模样,“这个浑小子居然将我往相反的方向……”
“哟,谁坑了你,我可得好好谢谢他。”陆占平道。
这俩人不是第一次打交道,潘东皱着鼻子,露出嫌恶的表情,说道:“如果不是最近动荡,连清烨山庄和百馨坊都相继倒了,哪儿能忽然蹦出这么些个臭鱼烂虾的敲诈勒索绑票什么都干。”
的确,百馨坊是已出名有信誉的杀手组织,清烨山庄是富集侠士广结善缘的正派山庄。三月前桓温佘利用它们为简令的传言填了把火,这把火甚至烧到了九刃教,令他们也深陷其中,没法抽身,直到现在也得应付不少不死心的江湖人。
除此外,自百馨坊倒台,本便已式微的江湖正道依然未能扳回一局,反而近来干杀手、当山贼水匪的愈多,整个江湖起了波澜,好像却也激起泥沙,将水搅得浑浊。
李惟清想这些时,没有预料到潘东会忽然转过头来,面朝自己。
潘东脸上依然青一块紫一块,无论是干涸血迹还是鼻涕眼泪都没擦净,却摆着严肃表情,竟问道:“安王,你难道没有想过,或许桓温佘是想借此彻底肃清、掌控江湖吗?”
“……不,他不会这样做。”李惟清道。
陆占平看着他俩,半晌没有说话,思忖了一会,沉默片刻,方才向李惟清道:“桓温佘是谁?”
回答的不是李惟清,潘东看他一眼,道:“监安司的老大。”
“嗯……”陆占平点头,半点也不感激,抬手大力一拍潘东伤处,换来他嗷的一声。他将潘东拍开,向李惟清道:“你会写字吧?帮我写一封信吧,我得告诉萧九华这件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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