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李惟清等人却先他们一步,快马加鞭,于腊月初九再次抵达蒲州城。
蒲州城中依然是一派安然,只是临近山路被封,不许人上山,甚至临时从中带出了几个山中隐士,想必是因山中景象依旧骇人,且有些山体摇摇欲坠,为免伤人。
李惟清、陆占平、吕大吕二、花伊,以及被捆在马背上的潘东依然未经城门,这次将马拴在城外林中,由陆占平和吕大吕二带着不通武艺及被捆着的进了城。
本来花伊说既然他应当是往空谷去,不如我们也直接前去,说不准还能超前围追堵截。但李惟清考虑到桓温佘动向一贯不明,不知消息真假,还是提议来此确认,反正也是顺路,耽搁不了多长时间,又能顺带购置补给。
一经进城,花伊便直接带他们往巡铺中去。
白日里这酒楼小院更热闹不少,酒楼毕竟真的是个民营酒楼,生意不好不坏,人不多不少。这次他们翻墙进去,等着他们的却不是小二打扮的男人,而是姚呼延。
姚呼延仍是中年文士打扮,背着双手,与和桓温佘在一起时不同,仍与之前现于人前时一般,像个温和又易羞愧的中年文士,看着他们翻墙进院。
“巡铺的人哪儿去了,怎么是你?”花伊毫不客气。
“他们撤走了,现在这里只有我和几个已久居的暗桩。”姚呼延道。
撤走了?这里可是蒲州城,位置险要,应随时有人设防,监安司是疯了吗将巡铺中人尽数撤走?
李惟清想着,干脆单刀直入:“桓叔往哪儿去了?”
“监安使往哪儿去了我并不知晓。不过,裴将军倒是在遣散跟随自己来的兵士之后,同沐恺玛尔小姐往清水镇去了。”姚呼延说着,伸手一拦想要进屋歇脚的吕大吕二,“抱歉二位,这屋子现下不能进。”
“为什么?”陆占平问。
“因为这里面现下装着的,是九刃教教主带来的尸人。”姚呼延微笑道。
“萧九华还在城中吗?”李惟清问。
“自然在,萧教主人在朗月清风楼,我很意外你们没有先去那里。”
朗月清风楼自冬月十六后就彻底歇了业,半月下来城中百姓已然习惯,甚至无人对紧闭大门瞥上哪怕一眼。于是当然也不会有人想到,这看似平常的闭门酒楼当中,竟堆满了形态各异的尸人,仅有萧九华一人坐在一张矮凳之上,背靠着墙摇摇晃晃,在一楼厅堂当中懒懒散散地看着这些东西。
朗月清风楼的隔壁是白楼,时常有学子登高远眺,吟诗作赋,李惟清几人从后门进去,没有大动干戈。约莫是因朗月清风楼不能将萧九华带来的尸人完全装下,才将一部分放进了监安司巡铺小屋,这栋楼中已几乎完全被叠放满了。
萧九华早已听见李惟清几人的响动,却并不睁眼,待他们跨越尸人堆走到眼前,方才开口:“怨使,别跟了,回九刃教吧。”
这太突兀了,陆占平一怔,问:“什么?”
“回九刃教吧,或者你想在这里研究研究尸人的话,也行。”萧九华说着,这才睁开双眼,却没看他们,双眼迷离困乏地瞧着天花板。
“我的信……”
“我已收到了,鸽子比你们更快。我们没有掺和这件事的必要了,回去吧。”
陆占平道:“我跟你在这儿待着,研究一下尸人。”说罢,转身挤进尸人堆里,看方向是往冰室去了。吕大吕二两人茫然无措,互相看看,不知道应该怎么办才好,陆占平远远怒喝一声:“两个呆子,跟我过来!”他们两人方才喔喔两声,找到主心骨似的也挤进了尸人堆里去。
李惟清慢悠悠地也给自己找了个矮凳,转身一看,花伊已不知去了何处。
“你怎么忽然做此决定?”李惟清在萧九华面前坐下,问道。
“我一直都很懒,懒得再管桓温佘要干什么,无所谓了,不是也很正常?”
“你的目的呢?”
萧九华晃悠着一顿,身子前倾,终于使矮凳的另外两条腿儿着了地,坐直了:“反正也不是什么不能说的事,我问你,要是你忽然发现你父亲不是你父亲,你会怎么想?”
“完蛋了。”李惟清开玩笑,但如果他爹实际不是他爹,他的确是完蛋了。
萧九华点点头:“我的意思是,你父亲的确是你父亲但也不是你父亲,你的生父是一个人,自小养育你长大的父亲是另一个人,但他们都有一样的名字、一样的面貌、一样的职务……”
“易容?”
“嗯,在二十七年前,真的萧商因故重伤,把我和姐姐还有母亲、九刃教,连带着自己的名字跟头衔,都一并托付给了一个叫郑甫文的郑家子弟,花香暖为他易容。当时的郑家家主应当知道此事,因为他后来又安排他人顶了郑甫文的名号,这位后来被监安司的人杀了。”萧九华道,“而郑甫文在十多年前身中‘恐怒’,造了场腥风血雨,也被监安司杀了。再之后,顶着这个名头的人成了我,我顶了这些年,然后真的萧商却又回来了,虽然他已成尸人。”
“他在这里吗?”
“没有,我没把他带来,他还在九刃教的水牢当中。”萧九华懒懒散散地往后一靠,又让矮凳的两只前腿悬空,晃晃悠悠地摇摆。
顿了顿,萧九华又道:“唉,其实最开始萧商——扮演萧商的郑甫文,没找到我们。等他找到我们的时候,我跟姐姐已经离散,后来才知道姐姐进宫了,而我当时在闽中流落了段时日,直到他找到我,我才知道自己是江湖上河东萧家的人,也是兰陵萧氏他们那代老幺的儿子,还是下一任九刃教教主。”
“真够麻烦。”
“太麻烦了。”萧九华笑了笑,“你要不也加入九刃教吧。”
“我不会武功,加入九刃教做什么?”
“我跟你说话实在投机,你可以当跟教主解闷的陪聊,再者,你可是毒医晴梅的弟子,不会武功又怎么了?”
“你想让我解开尸人的蛊毒。”
“嗯。”
“此事可以之后再谈,现在我要去找桓温佘,将一些事情问个清楚。”
“我听到传言了,你觉得他会利用崔晓。”
“对。”
萧九华道:“他走前我与他谈过一次,但要说清算江湖,我感觉他又犹豫,像也不太像,没拿定主意似的。”
这听起来不同寻常,很少见。李惟清想,桓温佘似乎总是胸有成竹、满腹算计的,为什么犹豫?
“我不清楚他的具体动向,但……”萧九华重新闭上了双眼,“九刃教与鬼市向来关系紧密,因此他们一有动向,我便已知晓。在我顶过萧商的名头后,跟鬼市的联系已逐年渐少,但毕竟并未完全脱离。清水镇下的第八鬼市有异动,似乎走出去了不少人。”
“鬼市不是一年只开一次?”
“对,但是如果鬼市主人想换规矩了,他们自然也不会拒绝外出。我都怀疑,秉烛书生将他们豢养在鬼市里,为的就是积压他们的杀性。到现在这种他不打算装了的时候,就放出来,让他们乱咬人玩。”
李惟清一怔:“秉烛书生就是鬼市主人?”
“是。他们最近这一个月中似乎往鬼市运了什么东西,自青州来。”萧九华道。
李惟清在月初时也身在青州,那时他还同崔晓一起——再荣镇就在青州境内——没承想,一经分别,竟已许久未再见面。李惟清在再荣镇时走前与秉烛书生打过一个照面,但没能来得及去找崔晓,于是此刻不由自主地对他的处境更为忧心,问道:“有没有崔晓的消息?”
“有一个陈拙想力压,于是萧家卖他个面子,到现在也暂未公布的消息。我可以告诉你,就当你同意钻研尸人了?”萧九华顿了顿,给李惟清反悔的机会,继而将沅城不久前发生的事情三言两语说了个清楚,只是其中大多细节他也不可能完全明了,也是仅知大概。
明白崔晓暂且无事后,李惟清稍稍松了口气,道:“裴从善可能也去了清水镇。”
“他没理由吧?”
“沐恺玛尔,他是跟着沐恺玛尔去的。”
“监安司的人……”萧九华摸了摸下巴,“他们可能是为了杀百声难知何来疑去的,这样的话我就更不能让陆占平跟你们掺和了,刚好趁机与鬼市彻底划清关系。”
李惟清知道为什么萧九华会做出这种决定,若他想保证九刃教在江湖动荡当中安稳无恙,就最好这样去做,但还有另外一个原因他不知晓。
萧九华说到这里,连着念了两遍麻烦,随后仍带着些许咬牙切齿地问李惟清:“你知不知道,桓温佘把你的那具‘尸体’,丢给我来处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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