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只有花伊与李惟清两人前往了清水镇。花伊本是不想去的,但她与沐恺玛尔算是认识,加之清水镇离蒲州城算不上远,快马加鞭也不过三四日的功夫,便与他一同赶往。
再至此地,已是深夜,连日阴天,夜晚的群星也被掩在云层之后,大地无光,昏昏暗暗一片,难视前路。就连清水镇中,也无一丝光亮,几乎让人怀疑自己的记忆:前方应当是有一个小镇吧?
临至水边,马儿速度放缓,开始挣动缰绳,来回踱步,不肯前行。花伊鼻尖一动,仔细嗅了嗅,道:“血气。”
李惟清翻身下马,步至溪流边沿,说:“你来看。”
“血。”花伊凑近,便道。
清水镇附近有自山上蜿蜒而下的一道溪流,将整个镇子围绕其中,临近镇子的溪流边本设有粗糙钉制的护栏,李惟清过来时却未见到,仔细一看,竟是残破不堪,插在岸边水里。而花伊说得更是没错,清水镇附近这道溪流本是清澈见底,现在看去,却已浑浊不堪、恶臭扑鼻,有些零碎的东西随水流飘下,李惟清捡起根树枝挑来一看,竟是小块连着血肉的人皮。
清水镇上都发生了什么?
“嘘,噤声。”花伊忽然一压肩膀,将李惟清身子按低,抓过他手里的树枝,将其悄无声息地放下。
就算目力耳力皆不如习武之人,李惟清也清楚可能是有人正在附近,自不会开口去问怎么回事,安分乖顺地听话闭了嘴。随即,花伊腕子一抖,是停留于溪水旁时便已用丝线布下一个简易陷阱,此刻只待他人走近,必能将其捆个结结实实,少说也能打个措手不及。
谁知,这人忽而将脚步声显露,踏在雪上,毫不掩饰地前行两步,停在丝线范围之外,道:“二位,我没有恶意。”
声音窸窣,咔嗒一声,火星闪烁,此人吹了口气,些微光芒照亮近处,原是吹亮了火折子。
拿着火折子的人,竟正是先前在蒲州城巡铺,店小二打扮的人。他现在当然已不做那副扮相,身穿轻便短打,头发邋遢,胡茬厚密,像个寻常江湖人了。
“花伊,安王。”中年男人点点头,“清水镇已经没了,不用再往前走,这里不安全,请跟我来。”
花伊将设作陷阱的丝线回收,与李惟清牵马跟上了男人。他们一路缓行至镇旁竹林,这竹林旁本有片无名坟,李惟清分明清楚记得地形,但此刻再见,却完全认不得了。
因为这无名坟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坑坑洼洼的焦土,其上有数个大小圆坑,大的同巨石砸落一般,小的也有盘子大,痕迹一直延伸至鬼市入口,空气中飘荡着一股焦煳味道,分外刺鼻。
走到鬼市入口处,这股焦臭的味道更大了,其中混合着像是腐烂鸡蛋的气息以及木头烧着的苦涩味道。在鬼市入口附近覆盖着大量的沙土、已冻干的湿布,以及一圈深而不规则的坑。
一路行至这里,两侧的竹子所剩不多,实际大约已不能再称之为竹林。
男人带他们走过这里,往更深处、更靠近山里的地方去,走了约有百步,便得见火光,在一块背风的大石头下,有人群在此扎营休息。
“薛峥昌,你去哪儿了,他们是谁?”有人便问带他们回来的中年男子。
“也是江湖人。”薛峥昌道。
这么说来,这些围坐在火堆旁,或站或坐或躺的,都是江湖人。
人数不少,有二三十人,都是汉子,多数拿剑,少数零散几个兵器各异。
看来可以大致分作两批,拿剑的多是一派之人,其余的是零散江湖客。李惟清一瞥薛峥昌,想:或许还有监安司的人混迹其中。
接到他的目光,薛峥昌却忽而苦笑一声,轻声道:“除了我和她,没别人了,都死了。”
顺着他食指所指的方向看去,在稍远处,挡风的巨石下躺着一个人,她被几块布匹裹着,气息微弱,偶有喘咳。
三人走近,李惟清赫然发现,此人竟是沐恺玛尔。她身上的气味李惟清非常熟悉,并非从未接触,还看都未看,他便问道:“烧伤?”
“是,石漆燃的火。”薛峥昌道,“我处理得应当还算得当,尽量避免了伤口感染,但她一直呼吸不畅,可能吸入了太多的黑烟。意识不清是因为我给她喂了少量眠药,这样会好受些。”
在发现躺在地上的人是沐恺玛尔后,花伊已极快地冲上前去,蹲下来查看她的情况,于是李惟清站在原地,优先向薛峥昌问清楚状况:“怎么回事?裴从善呢?”
“死了,裴从善也……死了。”薛峥昌道,“这里的鬼市……我从头说起。清水镇在不知多久前,便已被鬼市的人给占了……不,这话说轻了,应当说是几乎屠杀殆尽。你们在溪水边看到尸体了吗?底下有更多。来时,约十来个鬼市中人仍在此……娱乐。他们不是问题,裴从善与我们解决得尚算轻松,但鬼市里面,还有一个足有两人高的臃肿尸人。”
薛峥昌顿了顿:“还有石漆,有十来桶石漆被放在鬼市深处,说是从青州一个村子里的废弃鬼市中运来,我估摸着是再荣镇。他们基本是这样说的:应鬼首要求前去,搜查鬼市后发现石漆桶与一件黑色袍子,袍子下压着张纸,上面写着让他们将这些东西运回第八鬼市,也就是这里。这所谓纸上或许还有其他内容,不过这些就不得而知了。”
“你继续说。”
“安……你大概也猜到了,这尸人我们打不过,后来因鬼市中人作乱的消息传了出去——我们救下了两人,一个是一个医工,另一个是个叫张棋的小孩,把他们送到了临近的城镇——来了些江湖人。被杀了几个,之后越来越多,仍对尸人无法,且他们因利益斗争不休。后来有一次我在暗中向外递信时,有人设计裴从善与沐恺玛尔等人,让他们将尸人引到鬼市深处,欲将他们关到一起,裴从善点燃石漆烧死尸人,并将沐恺玛尔推出火海……基本就是这样。”
“现在江湖中人只有二三十个。”
“是。”薛峥昌不得不再次苦笑,“这是因为百声难知何来疑。本来,裴从善已将他杀了,但是后来……他的尸体变得很奇怪。剩下的这些人都能算是好人吧,是为了将他截杀在此方才留下,但留下的人实际也死了不少。”
“很奇怪?”
“你先看一下沐恺玛尔,我可以一会儿直接带你去看。”
李惟清点点头,重又看向花伊,发现她正蹲在沐恺玛尔身前,脊背弯着,整个人前倾,额头与沐恺玛尔贴在一起,漆黑的发丝与沐恺玛尔烧焦的火红头发交缠,离她极近,正低语着什么。待李惟清几步走近,她抬起头来,让开了身子,面容悲伤。
李惟清简单地看了一下,他在这种地方也没法做更多处理,况且沐恺玛尔腿部烧伤太深,他无法就这么凭空令影响肌肉与神经的伤势好转,只能自小包袱中取出一个小瓷瓶,递给花伊:“外敷,应当能令她好受些。”
他起身,去问薛峥昌:“怎么不先将她带走?”
薛峥昌摇头,道:“跟我来。”
二人走入光秃秃的山林,走了一长段分外崎岖弯绕的路径,一片火光忽然出现在他的眼前。
火光自下而上,李惟清意识到自己站在山顶,脚前便是处一线天。向下看去,极深的沟壑当中燃着烈火,看下去本该是一片漆黑的地方被火焰照得透亮,纵使如此,这里实在太深,李惟清什么也看不清楚。只有极刺鼻的气味与烟,源源不断地飘上天空。
“被石漆引燃了?果然,这里的木头虽像,但终究不是磐石木。”
“虽说如此,也比平常木头更加耐烧,不知要多久才会熄灭。”薛峥昌道,“在你看来或许只是一个黑点,但你看那里,崖壁上,接近火光的地方。”
李惟清闻言望去,努力地看了一会,方才看到薛峥昌所说的“黑点”。
“百声难知何来疑,他……像是变成了一个奇怪的尸人。等到再晚一些的深夜,太阳出来之前的一个时辰,他会爬出来,并试图杀死见到的任何一个活物。然后,如果他没有走出太远,会在太阳出来后,再爬回这个地方。”
所以他与江湖人,都是为了不让这东西逃出这片山林,跑到城镇当中,才留在这里。
“尸人惧光,他却趴在这里。”李惟清喃喃。
薛峥昌看向他:“对此我有个猜想,并且你应该也想到了。”
裴从善的事本来要详写的,篇幅不够了,有机会或许再单独整一篇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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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6章 李惟清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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