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羲凰族长晏摇的孪生弟弟,晏扶从来就不甘心。
凭什么身负一样的血脉,晏摇就能做族长?
凭什么身为创世神凤的后嗣,羲凰族竟要对神女俯首称臣?
凭什么他已经邪功大成,占下五城十洲的半壁江山,世人对他却仍旧只有嫌恶和鄙薄?
不甘心,好不甘心。
杀,无止无休地杀,直到举目再无生灵。
终于,他大败仙盟,得到万魔臣服,更俘虏了神女棠川的大弟子重华。
凯旋归来的晏扶一连踩碎好几个下属的头颅,总算稍微倦了,转而寻起新的玩具:“你便是棠川的大弟子?”
被他生擒的黑衣少年不答,额前散发遮不住眼底的杀意。
“就凭你这个乳臭未干的模样还指望能杀了本座?”晏扶抬脚踢在少年重伤之处,“不如等着你的好师尊来救人时,被一网打尽吧。”
重华忍着痛意,一字一顿道:“邪不压正。”
“天真。”晏扶更加用力踩上他的手背,“待我为王,我即是正,你们这些所谓的名门正道难道就从没有过一丝妄念?”
无论怎样极尽手段折磨,重华都没有屈服或求饶,晏扶心底那股熟悉的不甘心再度燃起,直接打了一道搜魂咒进他体内。邪气顺着筋脉走向渗入少年识海,这具身体的记忆随之展露,繁华万千过眼,总离不开一个白衣惊鸿的影子。
神女棠川救他于濒死之际,护他于危难关头,丝丝缕缕情愫在少年心头日积月累,缠绕成了名为眷恋的茧。
晏扶看了许久,瘆然倏笑:“唔,你这个徒弟,可真是……大逆不道呢。”
手指被他一根根碾碎,魔音扰乱不停,重华的意志依旧坚毅,但目光深处却现出了一寸裂纹。
晏扶恶意顿起,不断进攻着他的破绽:“大弟子又如何,百年相守又如何,神族只惦念着那些苍生蝼蚁,怎么可能会偏爱你?”
“棠川有十二个徒弟,对你的关照不过是十二分之一,你这个痴心妄想的小东西同其他弟子又有什么区别?”
“迟早有一日,你的好师尊会为了那些无关紧要的人丢掉你,真可怜啊……”
他愈是暴烈渲染,重华的脸色愈是惨白,身心交加的酷刑被一道传讯打断。晏扶听罢,低头用脚尖勾起他的下巴,笑道:“棠川来了。”
狭长的凤眼半眯起,尽是幸灾乐祸:“你觉得她是来救你的,嗯?”
晏扶一面说着,一面放出投影。魔宫外的真实景象展现眼前——血腥荆棘之上,白衣白发的女子手持长剑,九瓣莲华随着剑势流转不停,过处邪祟尽除,普洒下不容侵犯的光华。
每一处陷阱都有无辜的被困百姓,棠川一面斩魔,一面救人,始终保持着有条不紊的节奏。无论获救之人感激涕零还是哭嚎呼喊,神女独有的淡青瞳眸中始终没有任何波澜。
有魔将挑衅道:“神女在这儿耽误时间,难道就不好奇,你的大弟子怎么样了吗?”
棠川袖底翻转潋玉剑法,声音平静又从容,空漠得仿佛一场终末之雪:“所有人,我都会救。”
“看到了吧?”投影之外,晏扶看着重华颤动的眼波,似同情似哀叹道,“不管是对谁,你的好师尊都会倾尽全力。哪怕再迟半刻,你就要流干了血,她一样要先救那些不值一提的凡人,这便是虚伪的神族。”
“你爱她,却永远得不到她,究竟有什么用?”
被他折磨到现在,重华周身几乎没有一处连接完整的骨骼,却仍含着血沫道:“我爱的,便是师尊的一视同仁。”
晏扶仿佛听了一个笑话,拂开他额前散发,俯瞰少年遍布血丝的黑眸:“可你如今恨着的,也是这份一视同仁啊。”
“一视同仁的爱,那是属于神族的,”魔呓带着让人不自主信服的蛊惑力量,“非神之爱天性肮脏,傻孩子,别压抑自己的真正渴望了,你只是个得了仙缘的凡人,并不是神啊。”
重华从未把对师尊的感情和恨字联系在一起:“你胡说!”
“本座不过看你蒙在鼓里着实可怜,想提点一二罢了。”晏扶耸肩,又对着重华讽刺几句,感知到棠川临近,终于道,“虽然你不肯透露给本座玉京结界的破绽,本座却有礼物要送给你。”
细长尖利的指尖凝出一滴被黑色火焰包裹的血珠:“拿着本座的元血一滴,引入熔炉淬炼,铸造出的兵器便能压制神力。到时候,棠川师尊就永远是你一人的了。”
支撑到现在,重华的毅力几乎耗尽,身体被黑雾裹挟着,不受控制去接引邪神之血。触碰到那滴血的一瞬,他体内棠川留下的禁制骤然点亮,颅内响起一声空茫悠远的:“重华。”
两字清荡神魂。
重华的意识还没有完全恢复,一道玄金长剑却已先他一步穿透晏扶的躯壳。
这一战,晏扶太过志满意得,这个刹那竟对以重华身体作诱饵的攻击猝不及防。任由黑血淋漓,他同时魔刺召唤穿透少年心脏,忍着反噬将魔种留在了重华体内,而就在这电光火石的刹那,第二柄冰白长剑穿透了晏扶的身体。
“邪神晏扶,速速伏诛!”神音居高临下传来,棠川带着其余十一弟子抵达魔宫腹地,引天雷为界设下降魔阵。
这是晏扶成为邪神以来,第一次彻头彻尾的失败,不仅神魂重伤,魔道势力也被迫逼退往十洲南部。
逃亡狼狈不堪,万魔之祖却突然笑了一声。
败了又如何?就算放跑了棠川,那颗埋进重华心底的怀疑种子一旦种下,终有一日会生根发芽。
*
稠黑血水洒了一路,染魔之地寸草不生。晏扶任由两处穿透身体的伤口不住流血,步步闯入了羲凰族的栖息地——离渊。
自从将同族的三魂七魄祭予自己,羲凰族几近灭族,凤凰血汇聚成一个深灼滚烫的火池。炎崖之上,一具青色棺椁流动着古奥密咒,看上去诡异又可怖。
晏扶推开棺盖,轻唤:“阿姊。”声音因失血过多,竟带了一丝柔情。
青棺之中,衣妆昳丽的女子意识涣散,四肢都被荆棘束缚,一双金色羽翅膀全部折断。羲凰族本就体质纯阳,可她身上的血却都已经冰冷凝固。
晏扶翻入棺中,如与情人交颈一般,低伏在与自己容颜相仿的女子脖颈,过了片刻,重重咬了下去。同族之血入体,他身上的致命伤竟开始慢慢愈合。
尖锐獠牙磋磨肌骨,不住啖食着至亲血肉,晏摇就是在这样的血腥又旖旎的场景中疼醒的。
“晏扶,停手吧……”她虚弱着开口。
晏扶舔舐尽晏摇颈侧残血才微撑起身,在她耳畔道:“阿姊,我想有个后辈。”
重华的剑伤不致命,但神女棠川的那一剑恐怕难以完全消除。他还没有玩够五城十洲这些蝼蚁生灵,确实需要给自己谋一条退路了。
“本是想用棠川那副身子的,奈何神魔血脉互斥,本座可没工夫替她护法。”晏扶一边抚着晏摇的断翅,一边道,“其余那些庸脂俗粉更入不了我的眼,思来想去,只有阿姐同我最像。”
他说得朦胧含糊,晏摇却明白得彻彻底底:“你疯了!”
血脉系连本是羲凰族之间相互帮扶的手段,却被他改造成供自己撷取的邪功,造下了罄竹难书的罪孽。而如今竟还要通过这一身特殊的凤凰血,给自己寻求永生之机。
晏扶不想听她说那些与棠川相似的废话,抬手点了晏摇的哑穴:“不用担心,我不过借阿姊的身体一用,包借包还。”
火焰投影蹿入青棺,仿佛舞动的毒蛇,绑缚身体的荆棘不断颤动,随着衣衫一同剥落。孪生姐弟的经络灵府如合榫卯,随着晏扶的心头元血滴入晏摇体内,神剑之痛也随之转移,残忍到极致,竟如情人缱绻。
这个被晏扶用来给自己永生的孩子,甚至不需要是活的。
他将成为邪神晏扶最后的底牌。
*
时光倏忽流淌过千年。
舍弃了心头元血,晏扶的功力也有所削弱,最终不敌棠川众人,被玉京十二弟子合力斩杀,尸骨熔入羲凰陵血池。但所有人都不知道,他竟还留了一缕魂息飘荡世间。
而当初借晏摇身体产下的凤凰蛋,历经几番沧海桑田,也被羲凰族后人发现。灵气催孵出一只幼鸟,出生未足月即化了人形。
“欸,这是哪家的小凤凰?怎么这么小就化形了?”名唤晏闻韶的新任少族长抱起弃婴,左右张望。
多方打听,仍无法得知这孩子究竟是哪个族人遗留的子嗣,不仅没有找到他的亲生父母,更因其有着和上古邪神一模一样的九转纯阳血脉,被众人要求立刻处决。
面对群情激奋的谩骂诅咒,晏闻韶捂紧襁褓,怒道:“一群大人对着一个幼童喊打喊杀,你们究竟谁才是恶?”
“倘若邪神晏扶果真还有后招,同为羲凰族人,你们也都别想好过。”晏大公子说着直接甩出令牌,“这孩子往后就是我晏闻韶的幼弟,我会亲自看着他,谁也别想越过我为难于他。”
诺言许得信誓旦旦,隐在暗处的邪神残念却在阴森暗笑。
等着吧,只要人心尚有妄念,迟早会召唤于他。
那具崭新的身体,也迟早会属于他。
*
第一个机会来自灵鲛族。
面对玉京孟氏野心家们的大肆捕杀,灵鲛全族十不存一,连族长幼妹都重伤濒死。
伸冤无门,覆族危机当前,身为族长的君问弦多方寻觅上古秘术,竟铤而走险深入魔渊,取来了晏扶为九重泉阵而锻造的魔骨,以身饲魔。
充满恨意的呼唤中,晏扶在黑色火焰中缓缓现身,对遍体鳞伤的君问弦悲悯道:“想救人吗?想复仇吗?想让孟家付出代价吗?”
“那些神仙高高在上,杀你们灵鲛炼宝还来不及,怎么可能会救你的小妹?但本座可以。”
君问弦深知与虎谋皮没有回头路可走,可抱着怀中奄奄一息的小妹,他终于还是咬着下唇道:“好。”
“本座就喜欢识时务的人。”晏扶稳住君怜月的性命,复将滂沱魔息注入君问弦体内,“这魔骨你且先修炼着,接下来只需取来棠川的元神,你便可成为新任魔尊。”
君问弦想不到他交给自己的第一个考验就是挑战玉京尊主:“我不可能胜过神女。”
“棠川快要下凡历劫了,你可以到时候趁机潜伏,”晏扶在他耳畔不住呓语,“何况有了神女元神,你的小妹才能活啊。”
魔红染入钴蓝瞳眸,君问弦鬼使神差点了头。
打发走他后,晏扶突然有点起“想念”棠川和他的弟子们,便借着从君问弦体内抽出的灵力,将神识分入玉京。
当年神魔大战,重华被他的魔息熏了个透,本想自请神女将其封印以绝后患,但同门弟子纷纷制止。众人合力渡化了五百年,终于彻底湮灭他身上的魔息,却不知那颗种在心头的魔种依旧存在着。
雪覆楼台,雾萦九霄。意气少年变成了玄衣道人,正闭关冲击新境界,心底突然响起久违的喟叹:[唉,真是个蠢材。]
[棠川不顾你的性命重创于本座,甚至纵容着你封印自己,成全她的天下太平,你怎么还在替她卖命呢?]
[知道吗?你爱着的好师尊本也是想杀你的,若不是那些同门们苦苦哀求,你还有命活到现在?]
一句句扭曲是非,却总莫名让人觉得信服。恶念顺着心上薄弱处的裂隙渗入坚不可摧的道心,重华甩出一道剑意冲散雾障,可那声音却又从身后传来:[这次渡劫成功,她便可再做一千年无情神女,你一介死后余生的半仙,还有多少寿数能陪着?]
[用锁神链阻止她啊,不然你会后悔的。]
一声跟着一声,重华紧咬着牙关,任由鲜血从唇边流出,终于勉强守住了正道的最后一线。
[废物!]
晏扶满怀不满,重新找寻起已经随着棠川转世去了凡间的君问弦。
经过与觊觎者的激烈厮杀,君问弦本就遍体鳞伤。更因剖去半数灵核给小妹疗伤,下魔渊再次耗尽力气,如今魔气入体,几乎要把五脏六腑全部撕裂,他终于在凡间的酷烈罡风中失去了意识,还有全部的记忆。
收留君问弦的,正是棠川的转世,苏紫玉。君问弦以画师“苏不系”的身份与这位长公主相伴期间,晏扶坚持不懈呼唤着他,可那些仇恨对一个没有记忆的人来说,实在没有任何用处。
恢复记忆是在婚后一周年。
长公主府外,晏扶极为不满现身:“再不回应,本座还以为你已经放弃了。”
失忆期间的经历像一场不真实的美梦,君问弦眼中是挣扎到极致的平静:“怎么取神女元神?”
晏扶想了想,不怀好意笑道:“你们不是阴差阳错结了夫妻吗?不如你以床笫之欢勾动她,用双修的法子侵入神魂,便可取来她的元神。”
君问弦神色更加阴霾:“元神离体,可会有什么后果?”
“这个啊……本座也不知道,说不定会当场暴毙呢?”见他骤然紧绷,晏扶又添了一句,“放心,凡人终究是凡人,元神缺失影响不到她,即便要死,也会等到棠川神格归位。”
君问弦:“取走的元神还能交还吗?”
他优柔寡断的作态与当初取魔骨的决然判若两人,晏扶有些不悦:“神魂与魔骨一样,一旦离体,自然不可能恢复如初。”
“你要想清楚,有什么比复仇更重要?”
还在密谈,远处忽传来一声娇音:“苏不系!”
君问弦刹那回神,不等晏扶反应就直接拂开了魔雾。
苏紫玉也恰好赶到,一把扯住他:“苏不系,本宫喊了那么多声,你怎么还在装聋?”
簪钗晃眼,裙染落霞,恍若云外神姝。
君问弦刚与世间至暗交谈过,浑身都是冷冰冰的,苏紫玉眉心一皱,立刻双手抱过他的手,用体温替他焐着。
只属于凡人的体温侵入肌肤,完全不像传说中矗立雪峰的神族。
可偏偏,她们有着同样的灵魂。
一旦结束这段轮回,他还会拥有这样的温情吗?
君问弦不自主靠近过去,苏紫玉只当他是关心自己,带羞着揶揄:“冷了才晓得贴紧本宫啊?”
一个是满口情爱的公主,一个是断情绝爱的神女,怎么可能会是同一个人呢?
思绪万千,化作一句再寻常不过的:“谢殿下关心。”
晏扶在暗处等待着好消息,孰料,君问弦最终只取来一半元神,甚至还将魔骨留与了苏紫玉。
夺走的元神不能复原,但被他下了百道禁制的魔骨却能够弥补上缺失的灵力。以棠川的净化之力,甚至能够将其同化。
“魔骨是开启九重泉阵的钥匙!”晏扶几乎恨不得用音量杀了这个临阵退缩的混账,“阵中万魔都是你这个新任魔尊的拥趸,没有魔骨,来日你还怎么复仇,怎么占领全天下?”
君问弦漠然听着他在识海内叫嚣,只道:“魔骨丢了。”
晏扶的唾骂转为威胁:“找不回来,本座便拿你们灵鲛全族重铸新骨!”
“晏扶,你已经死了。”君问弦对他的胁迫没有任何动摇,“以你的自负,若尚有搅动乾坤之力,又怎会假借于我?”
晏扶先是愤然,沉寂了片刻,忽而嗤声:“既然你的小妹没事了,打算什么时候回头看看你的小公主,嗯?”
恶魔的笑满是幸灾乐祸,君问弦心头一紧,慌忙赶去云洲晟京。
天地清寒,满城挂素,这片山河似都在为一人的逝去哀悼。
君问弦指尖缩颤,难以置信看着木制牌位上篆刻的“靖仪”二字——那样鲜活热烈的人,怎么会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死去呢?
甚至都不给他一个解释弥补的机会。
“一神殒,一神生。”魔雾再次涌上心头,“你与棠川既有了亲生骨肉,她必然是活不成了。不过也不用担心,神族是不会真正死亡的。”
“怎么样,要先去看看你的女儿吗?”
邪神尖利如刺的笑声里,君问弦落荒而逃。
“那就赶快去玉京吧,趁棠川渡劫失败,取来她剩下一半元神。”
*
失去了心爱之人,君问弦意志彻底消沉,无论晏扶如何激将,他都不肯再有任何行动。
恰在此时,新的召唤传来了——
“愿以此身魂魄为祭,只求负我之人血债血偿!”
蘸血画成的邪阵之中,晏扶缓缓现身,俯瞰清瘦的少年,阴恻恻问:“小东西,你知道本座是谁吗?”
这个少年名唤孟倚楼,是濠梁城的大公子,也是昔年斩杀邪神那十二弟子之一的后嗣。
“濠梁城主孟澶仗着玉京故旧的身份为所欲为,强占无数良家女子,其子孟临川辱我欺我,更毒杀了我的母亲,孟氏上下只求息事宁人。”孟倚楼明明在不住发抖,玉石俱焚的决心却毅然坚决,“我愿献上躯壳和记忆供您使用,只求替我报仇雪恨。”
有了君问弦的教训,晏扶早就想寻一副能够入世的躯壳了,奈何找不到合适的身子。虽然孟倚楼为求自保,自废筋脉,但毕竟也有一半仙族血脉,未尝不可暂时寄居。
虚影化作流雾,晏扶丝毫不顾忌君问弦与玉京孟氏的私仇,慷慨拥抱了新的信徒。
他在濠梁城留了不少时日,不仅借助孟倚楼的身份控制了孟临川,更刺激孟羡鱼犯下弑父之罪,将整片西域收入掌心。
某日路过水牢,忽听得微弱的呼救:“救……”
伪装成孟倚楼的晏扶看去,一个碧瞳素衣的少女正被困在牢内,单薄颤栗仿佛暴雨催折过的梨花,眼看意志就要崩溃。
玉京青尊幺女,姜荇。这小丫头,与他那副来日要占据的九转纯阳躯壳有关系。
不过稍加恐吓,姜荇便乖乖收下了针对离渊晏五的魔毒“华胥引”。晏扶走出水牢,蔑然不止。
看啊,他又种下了一颗妄念的种子。
*
再次转回注意力是在得知君问弦掳走棠川时。
留在重华心脏内的魔种终于在棠川渡劫失败后彻底爆发,不仅让他就地入魔,更大逆不道用锁神链囚困了神女。棠川被重华逼迫之际,君问弦突然现身,竟直接把她掳去了无渡海。
此时的君问弦已经几近被魔染吞噬,本欲直接夺取另一半元神。然而看到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残存的理智骤然崩溃,竟借助“忘川秋水”之毒,将棠川变回了昔日的晟京小公主。
“你是谁?”
对上棠川的迷茫,君问弦温柔着唤:“殿下。”
他只要十日。
梦醒之后,君问弦不但没有夺取元神,反而把一颗心头血凝成的鲛心泪给了棠川,自请封印于九溟。
目睹这一切,晏扶气绝。
好在他还有后招。当初救君问弦的幼妹时,晏扶也留了魔种在君怜月体内。
她的妄念,是名为猜忌的恐惧。
永朔五十年,君问弦被封印的消息传到无渡海。舍命封印他的人,是羲凰族大公子晏闻韶,离渊晏五的大哥。
面对君怜月的质问,姜钺道:“晏大公子秉性正直,绝不可能加害灵鲛族长,其中定有误会。”
“晏闻韶,是晏闻遐的大哥。”君怜月的恐惧被梦魇放大无数倍,完全不能够冷静思考,“神女一直在联系羲凰族暗中对付我兄长,你知道的,对吗?”
姜钺不能否定自己摇摆不定的立场,内心也更加焦急:“只是暂时封印,来日一定有办法放出君问弦,你不能与魔道为伍!”
“没有办法了。”君怜月不断后退,眉心现出一枚完整的魔印,“我如今已是浮玉庭门主,要为兄长复仇。”
黑色翳影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后:“广寒,来我这儿。”
魔道现身,姜钺还有什么不明白,立刻扯住素衣女子的袖管:“君怜月!你清醒一点!”
“钺郎,”君怜月却直接扯断了那截绸布,“你我到此为止吧。”
两情相悦的人说尽了伤人肺腑的决绝词句,看着少年失意离开的背影,君怜月不禁落下一颗鲛人泪。
“想复仇,就要狠下心啊。”晏扶拥抱住他的新俘虏。
泪水凝成的珍珠砸碎在地。
这满是悲恸的养料,甚是甘甜。
*
正如晏扶所料,晏闻韶死后,离渊晏五成为了继承羲凰心法的不二人选。
那具年轻的身体,甚至比邪神自己还要适合这套九转纯阳心决,只需借助姜荇那一味“华胥引”,诱惑他堕魔,便可夺舍这副无双躯壳。
第一次催动“华胥引”时,晏扶信心十足。
第二次催动时,他有所不满。
第三次,逐渐烦躁。
想不到这个复制品,竟有着如此坚定的道心。哪怕众叛亲离,亲手杀死师尊和挚友,废去同门一身武功,晏闻遐依旧没有堕魔。
等待机会期间,神女棠川遗留在云洲晟京的子嗣居然被神髓唤醒,成为了新晋之神。
与她相遇那天,晏闻遐空观万物的视线陡然聚焦、停滞。
在五城十洲流荡这些年,晏扶见了太多痴男怨女,他敏锐察觉到这可能是离渊晏五一生中的唯一破绽——
一同对剑的桃花树底,红衣帝王的目光离开白衣神女时,她恰好偏过头看向他。
白日,他们争执、对立,可每到夜深,这些矛盾都会转为对彼此的牵挂。
他关心着她的起居,她则在四处打探他身上魔毒的来由和解法。
情之一字,对于神族来说,实在太过陌生,这份初才萌芽的心动根本不能够让身负重担的人立刻领悟。
晏扶知道,他必须赶在二人情愫日积月累到坚不可摧之前,彻底将其断绝。
神女神力不稳,不是身体有恙,而是心中动情。趁着无知者四处求医问药的时候,晏扶引诱隐云庄之主姜钤,给神女下了一味“枉情深”。
自那以后,神女病愈,却再也不会动情。
不可能得到回应的爱恋成为了离渊晏五心头最深的执念,见一次伤一次,终于让他慢慢划入魔道的深渊。
晏扶觉得胜券在握,便放心将残魂融入了晏闻遐体内。
与魔共舞的无数个日日夜夜后,他等来的不是晏五彻底丧失自我,而是一缕灼烫似血的涅槃之火。
离渊晏五的最终选择,是用生命去证明,爱与恨并非同时并存。宁可死于神女之手,他也不会伤害她分毫。
以我心头血尽,渡你万世清安。
牺牲至此,竟让无情之神也落下两行冰泪。神女琉璃在悲恸中大彻大悟,自毁神格,逆转时空。
溯洄三百轮春秋,五城十洲再次迎来波澜未起的永朔元年。
晏扶以残魂之身俯瞰列国江山,隔着云烟障雾冷笑:从现在起,妄念的种子又要遍洒人间了。
……等等,他为什么要说又?
-《妄念》·end-
本章时间线是晏苏篇前世的,邪神通过姜荇得知琉璃神力不稳(因为动情),一旦晏五与她心意互通,就无法被诱惑堕魔,所以让姜钤用“枉情深”截断了。具体细节有机会再补成彩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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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妄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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