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重的石门纹丝不动,从内侧看没有任何异样。
谢承祜借着光影抚摸石门的缝隙,光滑如新,没有半点灰尘。
“刚刚已经有人来过了。”
他脸色严肃对祝长安说道。
石门有千斤重,只要有人开启或关闭,碰撞时必然会扬起灰尘,此时地上正好散落着尘土。
祝长安蹲下来摸了一遍,突然从下侧门缝中摸到一张纸条!
“快看!”
她把纸条凑到火光前,上面正是一个清晰的卢字,字迹清秀文雅,一横一竖都是闺阁别致。
“这是卢夫人的字迹?她要告诉我们什么?”祝长安皱着眉头不解地问道。
谢承祜就着火苗把纸烧成青烟,指尖轻轻拨弄,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范阳卢氏之女果然名不虚传,看来他们夫妻早生嫌隙。”
他打头阵,走到机关跟前,在白点上写下一个卢字。
“哎!万一不——”
祝长安伸手去拦,话还没说完,只见上下交错的石块突然坠落,她眼疾手快,冲上去抱在怀里,一瞬间的震浪砸出一口鲜血。
“长安!”
谢承祜反应更快,直接揽着腰和肩膀撑住她的身体,两个人被砸到连撤三大步,直到谢承祜的后背抵住墙壁,才终于停下来。
背后的衣服似乎被石尖划破了,有什么温热的东西流淌下来,谢承祜仿佛没有察觉到一样,接过祝长安怀里的石头,低声问道:“还能动吗?”
一边问着,他一边扶着祝长安的手臂活动两下。
祝长安用手背抹掉嘴角的鲜血,深深吐出一口气,只觉得肺腑的肋骨隐隐作痛。
她捂住口鼻想要咳嗽,却被背后的震动烫得浑身一紧。
此刻他们两人正靠在一起,祝长安的背抵住温热的胸怀,尤其那颗心滚烫热烈,即便隔着衣服也有灼烧的感觉。
于礼不合,祝长安挣扎着想要起来,可惜浑身的内力像是被砸散了一样,没有半分力气。
谢承祜看出她的局促,一只手扶着她靠坐在地上。
石门阵动,墙上突然出现一个三尺见方的洞,露出内室一线光亮。
正是借着这线光亮,祝长安终于看清了谢承祜的脸色,眼角耳尖竟然绯红一片,她纳罕地问道:“殿下耳朵怎么了?”
她好意关心,谢承祜却像是受了什么刺激一样,赶紧松开了搀扶的手。
他站起身整理衣衫,假装漫不经心地走到洞口:“你在此地稍候,我进去看看。”
祝长安哪敢放他一个人进去?强忍着剧痛站起来跟在他身后。
两人接连从一方小洞爬进去,谢承祜伸手扶了一把,转过身才看见此处物华天宝,金光璀璨。
各色金银珠宝整齐地摆放着,上等的和田玉,圆润的红玛瑙,巴掌大的珍珠应有尽有,甚至连东海夜明珠都有四对,分别堆放在四个角落。
年前祝长安曾随云娘子去清点皇宫藏宝阁,许多东西都在宫里见过。
这些东西都是各地官员进献的宝物,若不是有人从宫里偷了来,那就是各地官员上供的时候送了不止一件。
“小小一个三品侍郎竟然比东宫太子还阔绰。”
祝长安捂着肋骨把完一枚夜明珠。
她把夜明珠凑到谢承祜眼前,对方只能无奈一笑。
“上官赫主管天下财税,哪怕从手指头缝里漏一些也是别人不敢想的了。”
“可我看这些倒不像是从他手指头缝里露出来的,”祝长安随手点了几个物件:“恕我眼拙,怎么看都像是圣人喜爱的。”
谢承祜的目光追着她的手指,定格在一枚质地温润的白玉簪子上。
刹那之间,胸腔里涌起一股无名业火,他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忽然伸手夺过来,细细抚摸。
这是陛下三十岁华诞时,他作为儿子精挑细选的贺礼。
没想到,竟然连儿子敬献的寿礼也能沦落到臣子手中,若是陛下有意赏赐,让他这个做儿子的如何自处?
若是并非陛下赏赐,可见此物已经置于一隅,甚至连臣子都能随意偷窃。
谢承祜眼底是一抹狠厉的红,直接扬起手来就要把玉簪摔碎。
祝长安眼看形势不妙,立刻抓住他高高举起的手腕,染了凤仙花枝的指甲差点钻进他皮肉里。
“千万别轻举妄动!小心让他们听见!”
片刻之间,谢承祜瞳孔溃散又聚拢,他盯着祝长安的脸,竟然露出一种近乎稚子般懵懂的神态。
虽然谢承祜最会假扮柔弱,博取同情,祝长安也对他的小伎俩嗤之以鼻。
可是就在两人对时间,她恍惚间竟然觉得这是谢承祜的内心
他竟然真的这般彷徨。
祝长安此人一向心冷手冷,若是让她杀人,不过是手起刀落而已,但要让她安抚一双湿漉漉的眼睛,她自然没有这样温情的能力。
“有什么话我们回去再说。”
她单手盖在谢承祜眼皮上,声音里是自己都没有觉察到的轻柔。
冰块正在悄悄融化,谢承祜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纤长的睫毛扫过掌心,祝长安赶紧收回手。
他们把上百个箱子全翻了一遍,只是动作极轻,没有发出什么声响,偶尔有什么意外发现,两人隔着密室抬头望上一眼。
直到谢承祜在角落里发现几本蒙着灰尘的账册。
“长安。”他低声唤她。
祝长安脚步一顿,用指甲剥开账册,看到里面的内容时,整个人如触电般立在当场。
这正是长州一战,户部支援前线粮草的记档!
祝长安一目十行地翻着,恨不能用眼睛把这些东西都刻进脑子里,越是往后看越是触目惊心,她的鼻息逐渐粗重,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杀意。
笼罩在心头的疑云逐渐散开,长州之战果然是一场君臣之间的圈套。
难怪户部的粮草迟迟不到,钦差的运粮船队也屡遭意外,这一切都是皇帝授意,不过是想要消耗祝家军的战力,彻底剿灭祝氏一族!
祝长安只觉得耳边嗡嗡乱响,似乎祖父正坐在面前爽朗大笑,他用长满老茧的手抚摸祝长安的头发,祖母坐在旁边给祖父缝靴子,脸上尽是慈和温柔的笑。
“呵呵哈哈哈……”
不知不觉间,祝长安喉头滚动,笑出了声,大颗大颗的泪水顺着脸颊滴下来。
谢承祜怕她的泪水打湿账本,只能将衣袖递到她脸下,任由湿热的泪水钻过棉布,浸湿肌肤。
此处密室距离书房只是隔了两道墙,朦朦胧胧的能听到上官赫的声音。
“陛下厌恶太子,可又不放心英王,依你看,本官该如何做呢?”
谢承祜立刻警惕地凑近耳朵。
外头又传来一道陌生的男声:“依在下看,太子优柔寡断,又身体孱弱,未必能够长久,英王远不必如此着急,先把东宫那位耗到油尽灯枯,一切不迟。”
“哪有你想的那么容易?东宫那位看似仁弱,只不过是做戏给陛下和我等看罢了。”
“主人这句话最是正理,只不过,”那门客稍顿片刻后继续说道:“何不让那位太子假戏真做?”
祝长安眸子里的泪瞬间干了,她捂口看向谢承祜。
紧接着,上官赫说道:“那就让他去办吧。”
谢承祜和祝长安从密室里出来的时候,已经是深夜时分。
侍郎府院子里一个人也没有,家将们都守在最外围。
他二人刚想纵身飞出府去,突然撇到后院长亭上有一抹墨绿色的身影,身穿锦缎盘高髻的贵妇人站在月色下望着他们。
无需多言,他们隔着夜空颔首示意。
一路畅通无阻,他们悄无声息回到东宫。
祝长安坐在院墙上,刚打算回自己的小院,谢承祜突然从身后扯住她的衣领。
“坐一会儿吧。”
祝长安没有拒绝。
皓月当空,零碎的星子散落在穹幕上,几朵浮云漫无目的地飘着,也不知身往何处。
祝长安抱着膝盖抬头看,晚风拂过她发梢,缱绻温柔像是祖父的手。
“儿时我最喜欢坐在草原上看星星。”祝长安畅然若失地说道。
“祖父行军打仗,有时深入敌军数百里,根本分不清方向,他就看天上的星星。”
“每当祖父打了胜仗,他不爱和那些大胡子的叔叔伯父们喝酒,就带着我骑马去草原上看星星。”
“祖父说,他们要打一场大胜仗,可惜,那一天除了我,他们都没了。”
祝长安的眼里已经没有泪水,她冷静到近乎绝情地回头望着谢承祜:“你知道为什么吗?”
谢承祜垂眸:“军报上说,敌军数倍于我,令祖父血战数日不敌。”
“呵呵——”
“将帅们饿到连树皮稻草都啃了,军师甚至向祖父建议可以食用敌军战俘和死人的尸肉。”
谢承祜震惊地看着她平静陈述当年的事。
他是身处政治漩涡中的储君,每日都在生死之间游走,但与那些在沙场上爬冰卧雪,浴血奋战的人相比,终究还是多了一丝幻想。
祝长安脸上满是绝望:“可是山叔叔说死人不能吃,当时疫病盛行,大家只能饿着肚子。”
“长州的百姓甚至把自家的儿女送到军营来,殿下饱读诗书,应该听过易子而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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