丘池傻眼。
他察言观色,发现这就是那位被神祇眷顾的巫山大弟子。
先前在关外遇见,也曾亲眼见过一剑分云月的风姿,怎地这回再碰着,就成了个招摇撞骗的道士?
沈庭燎目光定在那人身上:“道士,胆子那么小,怎么敢出门的呢?”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温越在小吏搬来的椅子上坐下,“小道来之前,听说你养的这只妖物满嘴鲜血,在客栈里偷偷吃人,是也不是?”
“满嘴鲜血,偷偷吃人?”丘池大为震惊,“说的是我吗?”
沈庭燎提醒:“别忘了你吃的那碗杨梅。”
那天小二上来送点心,丘池喜不自禁,对他露齿一笑,满嘴杨梅汁被小二看了个正着。大约晚上油灯不亮,血乎乎一片,看走眼也正常。
丘池:“简直奇耻大辱。”
陈传努力演戏激发矛盾:“还敢狡辩!”
但那莫名出现的道士很讨嫌。
“大人,”假道士说话温声细语,“依小道看,这妖物周身清气焕然,从未滥杀,是个遵守法度的小妖。”
丘池忍气吞声,在沈庭燎的目光中将“是大妖”三个字憋了回去。
“哦?”陈传没想到道士会向着他们说话,“你这道士,信口雌黄,要来何用?”
“当然有用。”温越说话不疾不徐,但字字落地有声,颇有几分蛊惑人心的力量,“小道与两淮转运使俞大人做了笔交易,可怜俞大人两袖清风,怎么拿得出万两黄金?于是,我想了另一个法子。”
俞伯廉把消息锁得很死,陈传并不知情,只好先顺着他的话头问:“什么法子?”
温越一笑,视线转到丘池身上:“小道身边正缺一个妖宠,便与俞大人商议,倘若将这小妖归我,那万两黄金就一笔勾销。”
“一只鸟这么值钱?”陈传惊道。
丘池磨了磨后槽牙,看他的眼神仿佛这人已经切片了。
温越含笑询问:“这位兄台,你意下如何?”
“不如何。”沈庭燎眸光冷淡,“我这只鸟,吃得多,还聒噪,没什么教养,怎能卖了祸害他人。”
温越摇头:“我不是要买,我是要直接拿走。”
丘池忍无可忍:“你们有没有将我放在眼里?我可是在监察司登记过的大妖怪,如果御前监察使发现我不见了,你们谁能有好果子吃?”
“哎呀,”温越叹气,“你这小妖,监察使在江湖道上人人忌惮,焉知我与他不曾有仇呢?”
沈庭燎冷笑:“说得有理。”
“不过,”假道士话锋一转,“听说御前监察使对他师兄颇为敬重,你若好生去求他师兄,说不准还有转机。”
丘池:“……”
沈庭燎面无表情听他在这里胡扯,转头瞥了陈传一眼。
陈传再迟钝,这时也早回过味来,现场唱戏的另外三人显然互相认识,沈庭燎并未坚持拒绝,摆明了那道士的行动与他不谋而合。
陈传心中一定,道:“将这小妖捉住,交给仙长带走!”
“不必动粗,我想这位兄台是明事理的人。”温越起身走到二人面前。
沈庭燎深吸一口气:“罢了,你好自为之。”
他点头示意,丘池心不甘情不愿,光华一闪,变作一只幽蓝小鸟,扑腾着翅膀落在温越肩头。
温越近前一步,握住他师弟的手:“多谢。郡守大人宽仁,既然没有任何证据,也不曾纵容妖邪,想必阁下很快就能脱身,先行恭喜了。”
两人靠得极近,沈庭燎嗅得到他襟上桃花冷香。
温越撤身离去,走了两步,侧首对陈传道:“俞大人近日忙碌得很,若无要事,就不必烦扰他了。”
陈传拱拱手:“自然。”
一人一鸟离开郡城府衙,鸟就迫不及待张嘴说话:“你见过俞伯廉,还答应他来试探我们底细?”
“丘校尉聪慧。”温越道,“俞大人吩咐,若与监察司有关,尽快回禀,若是不相干的妖邪,最好两个一起除掉。”
丘池嘿嘿笑道:“他没想到,你是监察司的同党。”
温越唇角流露出一抹笑意,握拳的手展开,里面是方才沈庭燎塞过来的纸条。
“走吧,做师兄的就是劳碌命,咱们去给你家大人办事。”
天色很阴,俞府下人将人引到会客的堂屋内:“仙长稍待,老爷稍后便来。”
丘池悄悄道:“怎么是来这里,跟大人安排的不一样。”
“丘校尉,你们白马营二部主司情报,对不对?”
“对啊。”
“任何局势中,掌握情报越多的一方,胜率就越大。你在西域耽搁了一些日子,因此你的情报还不够快。师弟能算到这一步,已经足够敏锐了。”
四下里很安静,隐隐能听见后院里二公子犯病时疼痛发作的呜咽声,还有妇人一迭声心疼的安慰。
丘池吃惊:“没听说他家二公子还有别的病症啊。”
温越笑了一笑:“有些暗处的东西偏爱下作手段,殊不知是为他人做嫁衣裳。”
一道剑光自斜地里刺来,温越步履翩跹躲开这一击,只见虚影一晃,密集剑光再度袭来。
竟是剑道中人?
温越二指并拢,掐了个剑诀,清光划破虚空,击在不速之客的剑刃上。
铮!
雪亮剑身映出面具下的眼睛,清泠泠一双眸子,寒光四溢。
空气中水雾浓重,刺客明显感觉到某种剑意,倘若雨势加大,恐怕对他更为不利。
温越负手而立:“你的剑路,原本不偏不倚,为何忽然转投了邪道?”
刺客一怔,想不到轻易被他看破了路数,立马剑风一变,换了种诡魅身法。
温越不欲纠缠,雨雾凝结成数道冰凌状的剑气落下,刺客身形灵活如鹞子,悉数险险避开,纵身一跃直取他面门。
剑尖闪着凄艳寒光,温越挑眉,一掌推出,但见剑刃穿掌而过。
没有血。
是个幻象。
刺客呼吸放得极慢,一抹清冽剑气贴在他颈侧,有冰冷的水珠子滴落。
“朱厌连传个话都办不好吗?”温越收敛剑气,看刺客转身,背脊孤直,像把凄怆残剑。
“我想要的东西,就一定会拿到手,桃源忘川图已是先例,恶鬼窟怎么还是不长记性?”温越叹息,“劳烦你再传一次,下回请鬼主亲自来见我。”
刺客开口了,音色有些沙哑质感:“他会的。”
丘池待在温越肩上,丝毫没动弹过,直到两人交手完才意犹未尽地飞下来,重新变成人形。
“这个恶鬼感觉好奇怪,跟先前见的不大一样。”
温越:“他是活鬼。”
丘池:“什么,活鬼窟不是早没了吗?”
他在西域可没闲着,到处打听恶鬼窟消息。恶鬼窟分活鬼窟与幻鬼窟,由鬼主座下左右使统领。活鬼魂魄不与肉身分离,更贴近常人。嘉和六年的魏王叛乱中,就活跃着大量活鬼的影子。后来叛乱被镇压,活鬼窟元气大伤,当时的鬼主又下令众鬼修习离魂术法,幻鬼窟迅速壮大,活鬼窟式微,渐渐销声匿迹。
温越:“不好说。渡亡海诡谲万分,我在敦煌道行走多年,很少与群鬼正面交锋。”
“难道……”丘池面色古怪,“少掌门你在关外,真是避世清修?”
温越:“不然呢?”
“是这样的,我们打了个赌。”
“嗯?”
“大人认为,你在关外必定筹谋布局了什么,我们就打赌。”丘池手势夸张地比划,“你不知道,大人逢赌必输,我和左谦觉得,要么这次让他一回,就赌你在关外是专心修习剑道,等回来后震惊我们所有人。”
“结果没想到大人还是输了,哈哈哈!”丘池没控制好表情,高兴地笑出了声。
“我听见了。”一道冷冷的声音传来。
丘池:“……”
庭院内,沈庭燎足尖点在柳树细嫩的枝条上,静静停在半空。
他翻身落地,轻巧得没有发出一点声息。
沈庭燎:“俞伯廉虽是投机之辈,却不想与恶鬼站在同一条船上,方才那一出,是借你的手做杀人刀——他知道你是谁了。”
温越笑道:“只需达成目的,一点小小利用不算什么。何况帮他解决了一个麻烦,后面再取他的好处,才更加心安理得。”
丘池:“大人,怎么那么快就出来了?”
“有人骗术拙劣,俞伯廉起了杀心,要拉我砍头。”沈庭燎瞥了温越一眼,“我就打伤陈传,越狱了。”
丘池:“大人高明。”
沈庭燎无视他拍马屁,道:“陈传告诉我,两个月前,也就是桃源忘川图流落到俞家父子手上之时,广陵郡镜湖附近有船触礁沉没,船工全数失踪。失踪的船工全都是无依无靠的单身汉,死了也无人喊冤。而陈英被抄家后,搜出一个俞伯廉送他的砗磲摆件,砗磲是海里的东西,广陵郡并不靠海。我托冯润生打听,发现江南黑市上的海货,竟然比沿海地区打捞上来的品相还要出色,于是我有了一个猜测。”
温越:“你认为,俞伯廉背后有高人术士,为他布下搬山阵法,利用水道连通东海,私下捕捞宝物——你希望我帮忙找到阵法踪迹。”
“但你没去找,而是来到俞伯廉府上,被埋伏在此的恶鬼袭击,并间接帮他赶走了威胁。”沈庭燎看向温越,“你掌握了别的筹码,能得到俞伯廉的罪证,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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