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世镜的出现在探事人中间掀起轩然大波,当然这种激动的心情只持续到了他们垂头丧气回来时。
“看来大家关心的都是同一件事,”温重道,“只有一个傻丫头欢天喜地地跑了,看着有点眼熟……”
一线天光自云隙漏下,层峦叠嶂的云岚倒映在茫茫大海中,鲲鹏尾鳍摆动,高高的桅杆拉起,乘着东风返程。
“阿兄要与我回家看看吗?”
“好啊。”
“监察使也一起来吧?”
沈庭燎垂眸望着手上信笺:“待两日便走,尚有公案没了结。我的校尉官左谦同去,是否叨扰?”
“不不,欢迎至极!”温重双眸发亮。
“若非知道师弟家没有姊妹,否则我这个做兄长的定要上门提亲了。”温越笑得揶揄。
温重闹了个大红脸:“阿兄不要乱说,我不是那个意思。”
沈庭燎摇摇头,千机城城主醉心机关术,这点心眼跟他那位满肚子坏水的兄长比起来,几乎不像一个娘胎里出来的。
青龙被仓促封印,需即刻奏报京城。虽则东海事了,但所有人都知道,这只是个开始。
一个时局变化的,开始。
正思忖间,有人匆匆来报:“任掌门和西厢公子又打起来了!”
“竹篮打水一场空,那两个又在闹什么妖?”沈庭燎眉心一拧,“随他们去。”
来人苦笑:“话虽如此,却是为了沧浪剑。”
青龙冢内发现沧浪剑衣冠冢,以及束缚在青龙身上的沧浪剑道,关于这个门派是正是邪的争吵再度爆发。若说是邪道,第三代大弟子以身祭剑化作困龙锁,堪称大德,若说是正道,段惊鸿走火入魔一事至今说不清楚,深受其害的道门仍然与之势不两立。
“云梦泽之乱发生在洞庭大会前夕,当年漠北刀也亲历了那场动乱,任飞霜的态度情有可原,但顾屏在凑哪门子热闹?”沈庭燎扬手,信笺凭空燃烧,留下一点随风而逝的余烬。
他沉吟片刻,道:“师兄不必理会,是冲着我来的。”
温越微笑:“只怕由不得你。”
从另一艘鲲鹏上轻身飞来二人,正是打得不可开交的任飞霜与顾屏。
“顾先生!”温越高声道,“无需这么卖力,我师弟方才说了,监察司是不会插手顾家继承人之事的。”
这人看热闹不嫌事大,像是巴不得给他多捞些麻烦在身上。
顾屏一听,立刻一掌推出,掌风看似绵柔,任飞霜分神之下竟中了一招,浑身酸软酥麻,使不上力气,踉跄着落在甲板上。
顾屏看也没看他一眼:“凭什么吴猗猗可以?”
“因为吴楚同意了。”沈庭燎道,“吴楚已宣告,由吴猗猗继承掌门位,而他会终身为先掌门守灵。”
顾屏艳丽的眉眼间堆着不满,嗓音里却含着一点撒娇似的痴:“亏我为沧浪剑说尽好话,没想到沈郎这般不领情。”
“我派清净避世,无论如何与沧浪剑都没有交恶或交好的说法,大不了老死不相往来,为何一定要让两派有所牵连?”沈庭燎冷笑一声,“非是在下不领情,实在摸不着头脑罢了。”
几艘鲲鹏上的探事人都伸长脖子,听着他的表态。
“若真无所牵连,”任飞霜缓过劲来,面露猜疑,“沧浪剑道为何能压制青龙魂魄,巫山传人如何使得出一招精妙无比的‘天问’?”
袖手在旁的温越答道:“沧浪剑第一卷剑法公开于世,人人都能习得,至于招式精妙,对在下而言不算难事。”
这种话,大约只有他能理直气壮地说出来。
任飞霜噎了下,犹不甘心:“正邪不两立,段宗师罪愆深重,巫山为何如此宽纵?”
“何谓宽纵?”沈庭燎不悦道,“沧浪剑传人叶霰与我师兄在东海决裂,人尽皆知,任掌门是闭目塞听吗?”
“沈御使,”任飞霜盯着他的眼睛,“任某只问一句,当年你稚子之龄,先任监察使沈誉千里驰援,却因那祸乱死于洞庭,谢掌门同样元气大伤,你对沧浪剑可有怨愤?”
年轻的御前监察使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维系江湖安宁,本就是监察司之责,家父不幸罹难,家师重伤,我心中当然怀有遗恨。但是,沧浪剑几近灭门,盛景如昙花一现,任掌门当时也在场,难道没有生出一点兔死狐悲的感伤?”
这话甫一出口,就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意,任飞霜大怒:“你!”
“江湖事,江湖了,逞一时口舌之快,平白辱没了任掌门身份,是也不是?”沈庭燎轻轻一哂,也不顾身后各异的目光,径自离开了这处是非之地。
直到大船停靠在东海岸,再没人来触他的霉头。
而青龙冢的消息已插了翅膀般,迅速飞向九州各个角落。
“丘池审理了俞伯廉的案子,这是卷宗,请大人过目。”左谦放下一沓卷册,抬手推开舷窗,眺望远处的海面,“另外还有一事,在东海一带发现不少修习沧浪剑法的人。”
“不稀奇。段惊鸿虽然被万人唾骂,关于巫山与沧浪剑上通天道的说法这些年依然流传,跟顾屏同样想法的人很多,只不过,他们不比顾屏有手段。”沈庭燎一面翻阅卷宗,一面写下批示。
左谦:“说到顾西厢,他在上岸后之后便动身北上。”
沈庭燎哼笑:“北境有好戏看了,也不知顾景行突破在即,愿不愿理会。”
天人境属地仙级别,寿数长久,但不受此间天道法则束缚的前提,是不再沾染红尘因果,否则伤及道心,亦有走火入魔之灾。顾景行身在大宗师巅峰,怕是一步不能有差池。
左谦同样想到这一茬:“雪山上的苦僧,黄河涧的摆渡人,这些不世出的天人境大能,从百年前就一直没有突破,顾景行会同他们一样吗?”
“如此山河,邪神压境,何来飞升时机?”沈庭燎搁下手中朱笔。
两人一同看向窗外,自苍茫大海上忽然有东西由远及近,波浪迭荡,竟是座从海面下浮起的岛屿。
“精彩绝伦,温重的确是千机城几代以来最出色的天才。”沈庭燎拿起搁在手边的一枚罗盘,罗盘上指针乱晃,显然他们方才行经的不是正常海路。
自小岛上驶出成群结队的海船,船上有衣着鲜艳的男女,在路过鲲鹏时嬉笑着挥手。
青龙余威犹存,连日来阴雨不绝,此时正小雨半歇,雨后天空的颜色一如御前监察使身上软甲,泛着淡淡烟青。
“那是上岸去集市的船。”左谦笑道,“就算隐匿在大海,千机城的人也没放弃在陆地上活跃。”
“温重一定想过回到岸上,不过眼下形势,千机城留在海上反而是更好的选择。”沈庭燎收起卷宗,“走吧,进城。”
千机城所在的岛是没名字的小岛。那年云梦泽大乱,温越与两个沧浪剑弟子一路奔袭至东海,千机城受到牵连,愤怒的道门中人冲进城中大肆屠戮,老城主夫妇为免灾祸,拼尽性命强行将千机城从东海岸剥离,化作一片岛屿,从此在海上漂泊。
那之后就发生了温越与沧浪剑弟子决裂之事。这些年,温重独自支撑门庭,韬光养晦,直到沈庭燎继任御前监察使,才借了监察司一点力在江湖上重新活动开。
早年间,沈庭燎为与千机城谈判匠人署设立之事,也曾到访过这座城池,并多次询问温越踪迹,每每温重只是摇头,到最后苦笑着说,监察使都不知道阿兄的消息,我又怎么会知道呢?
小小城池,五脏俱全,繁华一如江南市井。鲲鹏靠岸,机关鸟展翅,飞落在城楼高台,自高台向下看去,街道边都是藏着各式机关的房子。
处于众星拱月之地的是城主居所,外形也是只巨大的鲲鹏,鲲鹏自海上升起,向九天扶摇而去,站在最高处,整座城池一览无余,远目可见海天极处,一片茫茫。
沈庭燎走过来时,一眼就看到温越被海风吹拂的宽大袍袖,他换了身衣服,衣襟袖口用金线绣着双双翩飞的鹧鸪,手里拿着一支竹签,一把刻刀,更像个闲情逸致的富家子弟。
如果当初没有被谢峙遇到,大约长大了就是这副模样。
“我在做新的木傀儡。”温越看他一眼,落刀均匀,不偏不倚,每一笔下都有流光闪过。
“从未见过这种符咒,”沈庭燎俯身端详,“是什么?”
温越:“四方神力量在加强,邪魔道之势有侵夺九州嫌疑,我打算强化山河万古大阵力量,用木傀儡做钉子,埋在四境灵窍,将阵法改写。”
沈庭燎:“改写山河万古阵?这不是等闲能办到的,这些木傀儡上的符咒,叫什么名字?”
温越:“同悲。”
沈庭燎若有所思:“对几位邪神而言,的确同悲——教教我?”
温越勾唇一笑:“好说,你把‘师兄最好了’大声念三遍。”
沈庭燎直起腰:“你这个师兄,不要也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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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千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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