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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故人之子

百里丰自然知道自己叫百里丰,他怎么能不知道呢。爹娘在世的时候,也曾握着他的手教他写字,点着书上的字教他念书的。

他也知道爹娘的名字,他的父亲叫“长卿”,母亲“菱儿”,一家人的名字都曾被他一笔一划写在纸上过。

但他不敢说,他不敢告诉任何人爹娘的名字。那场毁了他家的浩劫,也不过发生在一年之前。

冲天的火光将家里的院子整个儿快吞噬的时候,他从后院的地窖里翻出来,趁着混乱跑了 。

他在山里躲了一夜,第二天待火灭后悄悄摸回去。实木柱梁被烧得剩黑黢黢的几根,支棱着残余的间架结构。

砖碎瓦破,积灰遍地,他哪能从里头刨出人骨头来呢。他在正厅的位置又挖又刨,碎石木片都用上了,直至夜色覆盖天空,十指破烂。

他终于一屁股跌到废墟里嚎啕大哭。

那夜火光滔天,纵然百里家宅位置远离民居,映红半边天的火势不可能引不起注意。连日来莫说官府,就连好奇的村民也没见到几个。

百里丰没敢到山庄下面的镇子上去,赶了一天脚程,走到临近城镇的人家请求打零工。

兴许是老天可怜他,他走到哪里也能找到事情做。直到前不久,叫人牙子拐了去。幸得他眉目清秀,面容俊俏,挨的打也少些,兜转着随人贩子来到了长安。

大城市不同于小乡镇,人员密集,流动又快,还真给他逮到一丝机会逃脱。从此就混迹在市井上小叫花子堆里,也打听得到一些江湖佚事,只是始终没有与他家相关的。

今天他在集市上,平白无故叫这两个大姑娘欺负了一通,又看着万魏两家大人这番严肃模样,举止间又十分贵气。扭头又看到那欺负了自己的罪魁祸首在一旁说笑嬉闹,一时间又是惊恐又是愤懑,于是闭口不再言语。

董去非握住百里丰的两只手,温言安慰道:“好孩子,我们都是你的叔叔婶婶,看到你受了委屈,心里都很难受。你爹爹可是百里长卿,你娘可是岳菱儿,我们都是你爹妈的故人……”

听到眼前的妇人道出了爹妈的名讳,言语又对自己十分关心爱护。百里丰鼻头一酸,想到自己爹娘惨死,眼泪顿时涌出眼眶,整个人不住抽噎起来。

这小子为何哭了,万川嘴比脑子快一步,听着魏婶婶一番话,料定这孩子便是那百里家后人。又看他先前不做回答,现在又眼泛泪光,认为百里丰是在装乖卖惨,心里十分瞧不起这副作态,登时出声斥道:“你可真会挑时机装可怜,不害臊么?”

“万川!”万筠立刻出声喝止,吓得万川嘴巴一闭不敢再说话。百里丰被万川一骂,心里委屈,只觉得胸口憋闷堵塞,一口气出不来,只是咬着牙很恨地掉眼泪。

“澜儿带着川儿漪儿去玩罢。”魏行舟赶忙安顿道,魏澜拉了拉万川的手,牵起魏漪向厅外走去。

三女前脚才出去,万川便附在魏澜耳边抱怨:“这种小鬼最会骗人了,爹爹妈妈,还有叔叔婶婶就是心肠好。”

魏澜却摇摇头:“我看他很是可怜,也不像在说谎。毕竟他父母亲都去世了,也不能怪他。”

万川一愣,“也……也是。”顿觉自己口无遮拦,心里惭愧,脸上发红,郁郁地低下头去。

却说厅上几位大人,见到百里丰这般情态,心下了然。董去非与李青云连忙搂着孩子轻声劝慰,万筠与魏行舟思及昔日百里家的情形,都想到物是人非,世事无常,心中难受,各自沉思不语。

百里丰自家中出事以来就没被人正眼瞧过,如今突然遇到亲情,想到昔日父母,心里酸痛,“哇”的痛哭失声,嚎啕起来。

几人看着孩子大放悲声,又是受了十分的苦楚,心下微酸,董去非与魏行舟引着孩子自去安排洗漱歇息。万筠面色一沉,想到女儿今日的口不择言,便寻到后堂去。

万川平日娇纵惯了,向来有什么说什么,爹爹责罚她,她有时还要犟嘴,后续撒娇耍赖几下,低头认个错儿,事情也就过去了。浑没有意识到自己今日的过错,还在与魏家姐妹嘀嘀咕咕说小话儿,抬头就看见父亲面如寒霜,站在堂口向自己招手。

魏澜与魏漪自然也看到了,知道万川必定受罚。只不过她们这是见到万伯伯头一回动怒,吓得不敢说话,只能看着万川僵硬地移动过去。

万筠也不言语,领着万川走到他们家在此暂居的院落,进了堂屋。李青云知道他要训女,早侯在屋里,见两人进来了就关上门。

“万川,你平日里耍嘴皮子,无关紧要,我与你母亲不曾管束你。不曾想你得寸进尺,在长辈谈话时出言抢断,已是无礼至极!你百里伯伯家的孩儿,这般受苦,你竟呵责于他。”万筠气极,指着万川的手便有些发抖,“哪怕他是个无关的小儿,也只是个稚子,懂得什么道理。你无礼在前不说,心里又是这般使坏心思……真是……唉!”

万筠本不拘小节,女儿平日里又喜欢行侠仗义,说要成为顶天立地的英雄。本以为荣,不曾想孩儿今日刁难于人,浑不顾当时情况如何。心里有气,但更多又是恨铁不成钢,说完一番话,心里丧气,责骂的话也说不出来,只能长叹一声。

却说万川,本就心里后悔,爹爹一席话只说得她羞愧难当,恨不能负荆请罪。有觉察爹爹言语间对自己流露出失望之意,又急又悔。本来只是面色难看地听着万筠责备,心里一痛,竟然哭出声来。

这孩儿多长时间没有哭过了,今日怎么一骂便哭,父母心下了然。见万川悔过,知她明白道理,就叫她跪着自省,他二人自去查看百里丰。

万川哭了一阵,擦干眼泪,也想着快去请罪道歉,憋着一口气,跪的越笔直了些。忽闻门上剥啄之声,不待她应声,魏澜已经悄悄走了进来。

原来魏澜怕万伯父真将万川打得狠了,想过去求情一番,魏漪也要跟来,她好言好语哄了半天才稳住妹妹。自己抽身来看,发现伯父伯母两人出了院子,心下一喜,待那两人走远了,就悄悄来看万川。

见她来了,万川精神恢复大半,也开始叽叽呱呱说起话来:“是我错了,不知道魏叔叔魏婶婶生不生气,那个百里小兄弟还好不好。”

看万川这样有精神,魏澜也放下心来:“我爹爹妈妈才不会生气呢,至于小百里么,他可能恼极了你,明日我们再去赔罪吧。”两个姑娘相视一笑,万川仍是自愿跪着,但嘴上说个不停,两人又闲话一阵,魏澜方离去。

说回魏行舟董去非夫妇二人安置了百里丰,就见万李二人来探,几人又坐下说话。百里丰将家里遭遇道来,引得几人唏嘘不已,只觉得对他不住,只能加倍关怀百里丰,把孩子哄得云里雾里,像在蜜糖里一样。

入夜,百里丰看着身上衣物,床上被褥,无一不是精心准备,心里又是感慨又是难受,更是睡不着。走到窗前一推窗扇,月光倾洒进来,更映得他面如冠玉,恍若仙童之姿。

突然眼前两道影子闪过,百里丰心下一惊,一个人已经捂住他的嘴将他制住,另一个回身将窗子虚虚掩上。听见耳边人说:“别怕别怕,是我们俩。”

听见是万川的声音,百里丰放下心来,又恼她制住自己,只是一味扭动挣扎。万川一急,就要开口呵斥,魏澜笑笑,抬手阻止,对着百里丰道:“小兄弟,你不要生气,她是专门来给你赔罪的,她性子是急了点,你别恼她。”

百里丰想要张嘴说话,却发觉自己还在万川掌控之中,只能从嗓子眼里挤出点声音。万川感觉他口唇在掌心翕动,也是大窘,连忙放开百里丰跳到一边去,作了个揖:“百里兄弟我实在对不住你。”

百里丰本来想要着恼,看这两人作态,不仅笑了。本来是两个如花似玉的美人姐姐,说话却作得一副老成持重模样,实在好笑。

见他笑了,那两人都像松了口气,万川问道:“你不生气啦,不生气就好了。本来想到明天给你赔罪,看到你还没睡,都说人没有隔夜仇,我们就进来了。”

魏澜看她自说自话的样子,本想揶揄她那句话叫“夫妻没有隔夜仇”,又一想自己也跟着半夜跑到人家房里,几人成了一根线上的蚂蚱。她自幼在武当山上,规矩死板,不像万川这么大胆胡闹惯了,此时心思一转,有些颇不好意思,低头思忖如何对了口供不叫大人知道,便没再言语。

百里丰虽然不会多想,但是对于夜闯卧房的行径还是有些难以启齿。又见面前两人脸上洒上了窗缝中露进来的丝缕月光,衬得万川眸光清亮,神采飞扬,魏澜容色绝丽,肤如凝脂,不觉盯着发了呆。

万川心思不转弯,只看到百里丰发呆,就伸手要去扯他,却见他目光如炬,眼神痴痴地只盯着这边。吓得叫了一声,却是把两个神游天外的人都给叫的回过神来。

百里丰脸一红,讪讪地不知道说什么好,万川怕他是着凉发热,便去探他额头,却被他扭头躲开,讶异道:“真是奇了,你不要躲,我试一试你发烧没有。”说着又要伸手。

魏澜却借着月光看到百里丰面色发窘,想了想就知道了其中原因,笑道:“万丫头啊,你道人人都像你一般没有规矩,‘男女授受不亲’你知道吗?”

万川听她这么一说,也想到白天自己受罚的事,吐了吐舌头不再动作。魏澜便拉了她要走,又跟百里丰安顿:“好孩子,今天这个事可不要跟人说了。”见他呆呆点头,也不知听没听进去。

急性子的万川却已经出手,上前拍了拍百里丰的脸颊道:“回回神了。”闹得百里丰躲也不是,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魏澜闭目,感叹道不知这个傻丫头怎么和旁的男子相处,偏这个笨蛋自己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只能开口再讲一遍,看百里丰点头应是,方始放下心来,便拉了万川要走。

临走前想了一想,回头又问:“百里兄弟,如果不冒犯,可否知道你的姓名?”百里丰忙回答了,魏万两人才从窗口一跃而出,留下小百里一个慢慢儿消化这晚上的经历。

好好的赔礼道歉,却被闹出了夜晚幽会一般都氛围,不得不说是玩大小姐的本事。二女要好,自结识就一直睡在一处,此时两人回房安睡不提。只把百里丰闹了个大红脸,他今年一十四岁,只是身形单薄瘦削,没有同龄人长得高,心思又不笨。只觉得两位姐姐如同瑶池仙女,又万川行为古怪,难以捉摸,只呆呆地抚着脸上被她碰过的地方,心里埋下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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