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那日他们二人都有些失态的缘故,总之,自从这场名为读书,实为萧恒殊宣泄烦闷的对话过后,他们再见面就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尴尬。
大约七八天时间,他们都没再进行过漫长的对话。其间萧恒殊送了几次东西过来,但没多说什么,把东西放下后就匆匆离开了。
直到某日下午,萧恒殊本想如往常一般,将供人解闷的东西放下,再例行公事地问则溪几句伤势恢复如何,就回自己的院落闷着去。
还是则溪主动开口把人拦了下来:“年关将至,殿下不去太子殿下那里看看吗?”
依照往年惯例,萧恒殊确实应当去太子府上拜访,不过为了避嫌,他都是客套几句就走人,绝不多说一句话。
则溪主动提及此事,莫不是太子有话想说?可到底是什么事,值得皇兄冒着被皇帝猜忌的风险,当面找自己商议呢?
看出了萧恒殊的忧虑,则溪说:“殿下放心,不过是兄弟之间的不可少的礼数而已,陛下不会多问的。”
萧恒殊:“我知道了,明日我去东宫拜会皇兄。”
翌日,萧恒殊动身前往东宫,上车时却不见则溪有随行之意,他疑惑道:“你不与我同去吗?”
则溪瞥了眼前方的车夫,压低声音说:“不了殿下,您与太子议事,属下听了不方便。”
这有什么不方便的……萧恒殊疑惑不解,又不是非让则溪站在自己旁边侍奉?为什么不与他同去?
更何况,随身侍奉是影卫职责所在,则溪不与他同去才奇怪吧。
但萧恒殊不是爱多问的性子,既然则溪如此说,他也不继续追问,撂下车帘,一个人动身走了。
与堪称清贫的晋王府不同,太子所处的东宫颇有几分令人望而却步的气派。
东宫大门朱红,檐柱漆金,匾额上黑底金字苍劲有力,踏进内院后,游廊两侧青竹苍翠,廊上摆满了各色腊梅。
穿越游廊和影壁,萧恒殊在侍女的引领下走进内室。
落座后,有人适时奉上茶水点心。萧恒殊却匆匆瞥了那精致茶点一眼,丝毫没有动用的心思,他只希望太子立刻告知自己,找他前来所为何事。
以往的经验告诉他,太子贸然与他相约面谈,恐怕并不是什么好事。
上一次,太子带了楚王妃的死讯,那这一次呢……
萧恒殊默默祈祷,可别又是谁死了。
然而太子似乎完全没有领会到萧恒殊的急切,他不疾不徐地抿了口温热的茶水,缓慢开始了没有任何实际意义的寒暄客套。
他问了萧恒殊身边有没有贴心人侍奉、最近还会不会做噩梦,
等等,听得萧恒殊愈发焦躁。
若放在十来年前,萧恒殊恨不得直截了当地问一句:皇兄什么时候有了与父皇一样的毛病,说话怎么如此弯弯绕绕。
但如今,他只有耐心听着的份。
过了小半个时辰的功夫,太子终于决定饶过萧恒殊,他挥了挥手,示意仆婢退下。
“你都这么大了,怎么还和小时候一样,做事这么没有耐心。”
萧恒殊木着脸,拱手道:“皇兄若有事还请直接吩咐,您若无事,我就回府上歇息了。”
他忍了足有小半个时辰,与小时候相比已经有超乎寻常的耐心了。
太子笑着摆摆手,示意萧恒殊坐下:“急什么,我有话对你说,不过在此之前,你是不是有话想问我。”
“——你想问则溪的身份吧,他前几日同我说了。”
则溪已经说过了……萧恒殊心中微讶,竟不知则溪是何时传递的消息。
他这几日去送东西之时,则溪每次都在,而王府仆役也从未发现则溪出过院落。这人难不成是用鸽子来传递书信?萧恒殊腹诽,在京城中放鸽子,也不怕被人打下来。
“则溪确实与河东郡王没有关系。”太子主动解释说,“他本来不是影卫,是我用手段把他调换进去的。”
“什么?!”萧恒殊大惊失色。
买通影卫和冒名顶替,这两者的风险不可相提并论。
买通影卫就如同买通皇帝身边内侍,风险低,收益大,哪怕被发现,也有辩解的机会。
可若是冒名顶替被发现,则溪与太子都是死罪,皇帝绝不会给他们申辩的机会。
“不会有人发现的,则溪那批影卫没剩下几个人了,当年没人察觉,现在更不会有人发现。”
太子出言安抚萧恒殊的情绪:“更何况,平日里影卫之间没有交集,哪有人会注意这些,怕是影卫统领都记不清自己手下的容貌。”
太子说得轻巧,萧恒殊却仍然放不下心。影司好歹是皇家官署,怎会如此松懈,能让人轻松混进去。
而且,则溪给他一种莫名的熟悉感,萧恒殊总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
萧恒殊拧眉问:“那他原本的身份是?”
“他曾是罪奴这件事不假,我救过他的命,他知恩图报,自愿成为影卫,替我做陛下身边的眼睛。”
行吧……萧恒殊勉强相信了这并不十分合理的解释。
他知晓自己无法从太子口中得知更多,也不再抓住疑点追问。
无论背后真相如何,太子希望他相信这些,那这就是他能从太子口中听到的唯一解释。
“我今天找你,是为了另一件事。”太子含笑说,“你年纪不小,也该考虑婚事了,陛下对你的婚事不上心,我这个当兄长的总得多操点心。”
婚事,太子找他只是为了这个?萧恒殊颇为不解,这么件小事何必对他当面说呢?
更何况萧恒殊并没有成亲的打算,他朝不保夕,指不定哪日就触怒皇帝丢了性命,成亲是耽误人家姑娘。
萧恒殊尝试委婉拒绝:“皇兄,我……”
“我知道,婚事你一定会拒绝。”太子打断了萧恒殊的说辞,语气是一反常态的强硬,“婚事我不强求,但接下来的这件事,你必须答应。”
“——你得试着参与政事了。”
萧恒殊蹙起眉:“皇兄,你明知我没有这意思。”
萧恒殊很有自知之明,无论是朝中根基,还是处理政事的能力,他都比不过太子。强行在朝堂上立足,只会损伤兄弟之间的和睦。
他眼下的唯一心愿是太子快些登基,好让他当个闲散王爷,从此不再提心吊胆生活。
“我知道。”太子颔首,却对萧恒殊说,“但你不能什么都不过问,这于你自身无益。”
萧恒殊万分不解:“有皇兄在,我有益无益又能如何,左不过是熬过这几年。”
只要熬到皇帝驾崩,他以后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若我想让你成为我的助力呢?”太子笑了笑,“陛下的疑心病更重了,我总怕出什么岔子,日后有你帮我,我能放心些。”
萧恒殊本想说陛下还能活几年,何必如此折腾,但转念一想,又觉太子的话确有道理。
皇帝素来命硬,萧恒殊未亲眼见过,也从旁人口中听过,皇帝曾大病了一场,整日里没几刻是清醒的,还要时不时呕出几口鲜血。
小半个月下去,所有人都以为皇帝病得快不行了,现在吊着的一口气散了,皇帝就该阖眼了。
没成想,这口气一吊就是十来年,皇帝竟然神异般痊愈了,甚至一直活到了今天,并且眼看着再活几年不成问题。
这场大病之后,皇帝愈发笃信自己身上有真龙庇佑,是上天传位于自己,于是行事愈发无常,皇帝身边侍奉的人日子愈发难过。
并且经过这件事,谁都不敢轻易评判皇帝还能活多久。对于萧恒殊而言,万一皇帝再活个二十年,那还真有些棘手。
萧恒殊所言确实有理,他起身行了一礼:“多谢皇兄提点。”
但他心中仍然不解,这种事告诉则溪一声就是了,何必兴师动众邀他过来。
而且,萧恒殊还有一事想知晓……
“皇兄,那日是谁提起了越国公旧事?”
“是一位御史。”太子眼睛半垂,盯着桌上茶碗,“那御史素日以直言进谏著称,前些年陛下欲兴土木,是他上书拦下的,可越国公是陛下死穴,他历数越国公功绩,陛下岂能容他……”
萧恒殊一怔,他还以为是有人故意设计,结果是个敢于直言的臣子。
他还记得皇帝那日说过的话,“倘若越国公还在,絜黎便不敢来犯。”萧恒殊认为这句话倒也没错。
倘若越国公还在人世,倘若皇帝不杀大将,朝廷哪至于到如今这无将可用的地步。
萧恒殊迟疑着问:“那他……被处死了吗?”
“陛下开恩,判他流放黔州。”
萧恒殊骤然松了口气,黔州多瘴气,流放到此九死一生,但总比直接赐死好,去黔州还有一丝活命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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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秉钺身着单衣,踉踉跄跄地行走在城郊野外。
“上下,麻烦行个方便,我实在是走不动了。”
押解公人忙着赶路,自然不会体恤囚犯,毕竟于他们而言,能顺利到达黔州最好,若押送的犯人死在半路,到不了黔州,最后对他们也无甚影响。
公人当即呵斥道:“快些走,像你这般磨蹭下去,何时才能到黔州。”
见梁秉钺不动,竟抬手去拉拽他手上的锁链。
梁秉钺身为文官,何曾遭过这等罪,他勉力坚持大半日,浑身上下已无一起力气,被公人这么一拽,直接栽倒在地。
“你——”公人见状,抬起脚作势踢打。
然而就在这时,一道利箭破空而出,径直刺入了这公人的咽喉。
下一瞬,从林中出现名黑衣男子,他手起刀落,利落地解决掉了另一个公人。
梁秉钺哪见过这架势,他怔愣地看向那二位公人的尸首,缓了好半晌才回过神来:“敢问壮士姓名。”
“姓名就不必了。”男子锐利的目光直视梁秉钺,“我对你手中的证据很感兴趣。”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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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流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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