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该是草长莺飞，渐渐回暖的四月下旬，但当时间渐渐趋近凌晨，气温却陡然下降了，刺骨的风刮过夜空，满夜幕的星子都被吹得往更浓郁的黑色中藏，仿佛一个不祥的征兆。
颜帷千几乎是被人从拍卖行里拖出来的，他和沈临川擦肩而过，沈头儿伸手在他后背重重拍了一巴掌，往前冲的背影看上去有几分义无反顾。
只是他们兵荒马乱的一息之间，离拍卖行主楼不远处的2号仓库发出一声炸雷般的响，平地卷起一道夹着火光的烈风，众人视线都被吸引过去，一街区之外的柴宇先从无人机监控画面里看到仓库塌了一半，爆炸规模并不大，但柴队长还是当场从椅子上蹦起来了。
只有沈临川脚步不停，一头扎进拍卖行里。
“消防到了！”
“庞队！听到回话，庞队！”
“老庞！！”
那位自觉能顶天立地的缉毒支队长，还没来得及从仓库中撤出来。
颜帷千推开架着他的刑警，向2号仓库的方向挪了两步，但维持一线的理智不容置喙拖住了他，生生将颜帷千拽了个弯。
“走……优先保护群众。”他听见自己这么说，视线落在被同事们背出来，还没来得及向安全地带撤离的拍卖行工作人员身上，自我安慰道，“老庞属锦鲤的，死不了……撤！”
地下一层，拍卖厅的隔音做得实在过分，现场又嘈杂，正商量怎么撬锁的富二代们常年被夜店音箱轰炸耳膜，并没听见爆破声，直到整个拍卖厅被波及，仿佛要裂成两半似的狠狠摇晃过，懵逼的年轻人们才进入“受害人”状态。
“等等……刚才是不是哪儿炸了？！”
“卧槽！卧槽！！！”
温旷起初在安慰一个哭得停不下来的女孩，地下氧气越来越稀薄，这小姑娘再哭就要撅过去了，眼见对方就要被自己的巧舌如簧说服，眼泪可算是不掉了，这么一晃，她抽噎的又更起劲儿了。
温旷护着女孩的头，扶着墙壁，有些茫然的看向云初闲。
好在危机只出现不长时间，拍卖厅重归沉寂，只有还在左摇右摆的大吊灯哗啦哗啦响。
“是地震。”云初闲眼也不眨，“昨天隔壁盟市4级地震，震源离咱们近，而且B市本来就在地震带上……”
云队话说一半卡了壳，借着摇摆不定的光，他依稀看到古旧的金属大门在方才的冲撞中不堪重负，左上角翘了个边儿，右边的金属卡扣也崩开了一个，云初闲立刻冲过去，肩膀狠狠撞在门上，那不动如山的铁门，终于细微的颤动了。
富二代们没反应过来，只看着这刑警一遍又一遍尝试破门，沉闷的撞击声在拍卖厅回荡，温旷被那声音撞得心率不稳，面色惨白：“帮他……快帮他！”
被夜生活熬干的二世祖们在这一声嘶哑的呼唤中，听见铁门发出了希望的呻.吟。
五分钟后，一声巨响，大门应声而开，拍卖厅的人像鱼苗似的，一茬一茬的涌进黑暗的通道。
云初闲的私服审美都很直男，唯一一套正装是用来参加各大会议以及吃席的，西装款式很过时，只是因为在他身上才显得不那么老旧，但它的确也经不起折腾。
云队靠在墙壁上喘气，西装外套肩膀处的线已经崩开了，十分落魄。
温旷送出去最后一个腿软的女孩，快步走到他身边，平时总戴着假面似的和煦，现在那份泰山崩于前色不变的老神在在可算是顾不得维持了，焦虑攀上眉眼，他不敢碰云初闲的肩膀，就轻轻拉着他的手，心跳声震耳欲聋：“没事吧？是不是撞伤了，疼不疼？我、我……”
他想说些什么，或者做些什么，可此地实在物资匮乏，再一看脸色发白的云初闲，能装下一部刑法典的脑子完全懵了，竟然结巴起来。
云初闲整条胳膊都是麻的，他估计自己差不多得是骨裂，其实并不是疼到难以忍受，可在温旷那快落泪的眼神中，再是郎心似铁的人都不得不动容。
云初闲的指尖下意识蜷了蜷，温旷还以为是自己弄疼他了，倏地松开手。
“他其实还是很珍重我，心里有我……也怕我。”云初闲默默想，冲着温旷向来硬冷的心柔软三分，又酸又苦，私人感情关不住，顺着心腔攀到手指上。
他的食指勉强能动，轻轻勾住了温旷的小拇指，声音听起来很平稳：“我没事，别急。”
云初闲刚才撞门撞得脱力，得缓一缓才能起来，温旷就陪他静静坐着。
又一声爆炸顺着走廊飘进拍卖厅，尖叫声此起彼伏，云初闲眉头一皱，就要撑着墙壁起身。
温旷赶紧扶住他，被云队一把推进走廊里：“你先出去。”
“不是地震对不对？”温旷被他推得一踉跄，但不肯走，脸色比伤员还要难看，“我没办法走的。”
不是“不可能走”，也不是“不舍得走”，而是“没办法”。
云初闲张了张嘴，叹口气，已经累得对他生不起脾气了。
方才的爆炸波及了屏蔽器，云初闲的耳机刺啦刺啦乱响，频道里各种乱七八糟的声音霎时充满了耳廓，市局菜市场似的工作氛围把他的神智从方才的生死现场拽回来，云初闲用完好的那条胳膊把温旷半揽在怀里，护着他后脑勺往走廊里冲。
“刚才是不是柴队？”云初闲边走边说，这么紧张的时刻还不忘指挥工作，“我们从地下拍卖厅出来了，有大约三十多个参与线下毒.品交易的嫌疑人，让兄弟们把人都控制住。”
柴宇刚和消防队的人打过招呼，恨不得自己跟着一起去失火仓库把庞耀捞出来，就被云初闲两三句话浇了个透心凉，他快找不着自己的舌头，在一片混乱中问：“三十多个……什么玩意儿？”
颜帷千已经在前往逮捕陈凯德的路上了，他还是觉得自己走得有点早，没时间把前因后果给柴宇讲明白。
柴队行动力很强，还没搞清楚市局这是办了个什么大案，要炸掉半个B市不说，还能轰出三十好几位毒.贩.子，一眼就看到防爆组接应出不少光鲜亮丽的红男绿女们，其中有人撒丫子就要往警戒线外跑！
柴宇反应迅速，怒道：“一个都别放！”
云初闲和温旷最后出来，见有人居然慌不择路，要往格瑞德里面冲，云队反应比柴宇还快，一把掀开温旷，用标准的擒拿把对方按在拍卖行大厅纹路清晰的理石地板上。
温旷站稳了，愕然回头：“白雪峰？”
云初闲卡着嫌疑人的脖子，和见鬼似的白小公子对视。
没来得及说话，拍卖行二楼角落的房间像爆了六十桶米花，“砰”一声响，二楼立刻浓烟滚滚，骂骂咧咧的沈临川从烟里滚出来，从天井看见居然还有人逗留，怒吼道：“还不快滚？想被炸成块儿吗？！”
白雪峰听懂了，脸色像个死人，此时逃命比什么都重要，一用力，居然从云初闲手底下挣脱，连滚带爬往大门外冲。
“操。”云初闲肩颈处剧痛，几乎要半身不遂，憋出一句脏话，抬手拎住温旷衣领，“快走。”
接二连三的爆破声在身后响起。
云初闲被爆破时的推力撞出去，在避免脸着地的前提下，将温旷尽力护在怀中，同时在耳鸣的嗡响中突兀的思考起一件事——格瑞德拍卖行内的炸弹威力，好像并不是很大……
没来得及想完，云队的后脑勺磕在地上，很没形象的直接蒙过去了。
眼前最后的画面，是白雪峰被几个刑警按在地上，还有温旷面沉似水地盯着从2号仓库内舔出的火舌。
“云队？！”
“医生呢？快叫医生来！”
“老云！醒醒，别睡！”
“柴柴柴、柴队，庞队出来了，他没事！”
“你就是云队的线人吗？你……”
温旷从2号仓库收回视线，被火光映上一层暖意的面庞有几分茫然，他看着面前一个畏畏缩缩的小警察，挨个回答问题：“我是线人，云队肩膀应该骨裂了，刚才撞得可能有些脑震荡……里面除了警察同志外没人了，我们是最后出来的，先送他上救护车……我？我没问题，就是有点受到惊吓……”
柴宇把这位颜值超脱平均水平的线人从地上架起来，觉得他有些古怪，说话还算清晰有逻辑，除了看上去有点懵，实在不像是受到过度惊吓的样子，而且……这人为什么，看上去有几分眼熟？
崔逸小心翼翼走到温旷另一边，给他裹上了一条小毛毯：“温律，先上救护车吧？”
“……温律？”柴宇下意识咀嚼过这个称呼，皱眉仔细看了看线人的侧脸，终于从记忆深处刨出来一场庭审，以及一个让人恨得牙痒痒的讼棍，“你是温旷？！”
温旷偏头看他，礼貌地点了点头：“您好。”
柴宇还没来得及把他甩开，崔逸已经扶着温旷，轻轻拂开柴宇的手，把人送上了救护车。
救护车呼啸着离开现场，柴宇的大脑已经过载了：云初闲怎么和1031万圣案的律师混在一起？那毒蛇一样冷血，毫无同理心的男人，怎么成了市局的线人？他不是已经好几年没打过官司了吗，是不是又要搞幺蛾子？他……
柴宇一把拽住路过的崔逸：“温旷和云初闲什么关系？”
崔逸被他吓了一跳，很怂的一缩肩膀：“不、不知道……好像是大学师兄弟……”
“他们大学就认识？”柴宇瞪大了眼。
崔逸像个兔子，拽着衣摆，看起来快被柴宇吓哭了。
崔逸：不知道别问我只吃瓜不传谣。
柴宇：……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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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第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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