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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所谓叛逆

这才是他,那个上辈子死翘翘的罪臣窦衎。

他从怀里取出一张藏得极深的带着瓜子味的空白纸条,倒了杯茶泼上,零碎的字符便逐渐显现。

好心准备给倪初久的宁神香并非俗物,而是淬了苗毒的慢性毒.药。用上半年,毒素能布满经脉,再用一年,便能深入心肺。这慢性毒药难以探测,且无法单独起效。

但如果同时使用另一味药,则轻能饶乱心智,重能使人丧心病狂。窦衎算了算数量,将剩下的宁神香收好,打算过段时间再继续投.毒。

他今日特意甩开护卫,就为了去取这另一味药的药方。宁神香就好比拴在倪初久这个木偶身上的线,而这药方就是提线的木棍。

一年的相处愈发让窦衎意识到报仇不能心急。一方面,等自己手握兵权时阻止倪初久才会更有胜算;另一方面,以目前倪初久的性格来说,确实不像是能做出叛国通敌行为的人。

但上辈子北沙一案,两万战士的惨死是板上钉钉的事实,而倪初久也是被人亲眼目睹拿着虎符登上城门的。

可如果还有其他人从中作梗呢?

……

窦衎将药方背下,然后借着灯油烧掉。

上辈子北沙一案的确太蹊跷,窦衎需要更多的线索,但同时也不能放弃对倪初久的监.视。

而慢性毒药,则是他最好的底牌。无论如何,木棍已经在窦衎手里,倪初久什么时候生不如死,他说了算。

他还有七年去查清楚北沙一案的真相。如果倪初久真的是千古罪人,上辈子他欠无辜将士的一分一毫,这辈子都定要他一一偿还!

*

且说这头,倪初久慢悠悠往回走,穿过垂花门,刚进院子就把秋千上的人吓了一跳。

那是个娃娃脸的黑衣少年,原本正开开心心地荡秋千。被倪初久撞见偷玩之后一惊,手忙脚乱想停下来行礼。可他显然不是个荡秋千的好手,那秋千非但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反而摇摆得愈凶险。

大启盛行荡秋千,但毫州寸土寸金,寻常百姓家鲜少有能够专门空出一大块地放置秋千的。因此人们大都只能等过节时去园子里玩。

若不是这次倪将军直接让他来府上议事,黑衣少年哪有机会能痛痛快快玩上一次。只可惜还没尽兴,倪初久就回来了。

见那黑衣少年慌乱之间就要跌落,年轻将军手掌一翻,送出一阵温和内力,那秋千便像是被一只无形大手稳稳牵制住似的,来回摇摆的速度霎时慢了下来。

少年全身僵直,不受控制地向前栽倒,却被一双手及时接住。

倪初久扶着他,柔声道:“小心些,不着急。明日准备好了吗?”

少年搭着倪初久的手,站稳后便慌忙收回手,一张娃娃脸火烧一般红彤彤的。他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露出两颗小虎牙:“倪将军请放心,我已打点好一切,保证不会露馅的!”

“辛苦你了,就当是自己读书就好,不必太迁就他。云霁有分寸,我自然是相信他的。”

黑衣少年行礼后便准备离开。倪初久想到什么,蓦地将他叫住,惋惜道:“哎,我今日手痒,突然十分想荡秋千。可无人辅助总觉得荡不高。有兴趣留下陪我再玩一会儿么?”

*

几日后。

夜色浓郁,床上的人却睁着眼睛。

窦衎不是没睡,而是睡够了。自从捡回条命,他便时常梦魇,惊醒时冷汗湿透像是刚从水里捞起来。再想阖眼,却满目都是兄弟的尸骸,耳边回荡着狂风和哭喊,每一秒都是煎熬。

今夜却不同。

成山的尸骸背后,年轻的将军端坐于太师椅上作画。倪初久只穿了里衣,外面披了那件挡风的雪白狐裘。窦衎拖着半条血淋淋的腿哑声质问他,那人转过头来却是笑着的。

他喊:“云霁。”然后张开了双臂将自己环住。

窦衎拼命挣扎,倪初久身上的宁神香味道却安抚了刺痛的神经。窦衎眼皮不受控制地下坠,他告诉自己不能睡不能睡,然后惊醒。

窦衎干坐了一会儿,睡意更浅,干脆起来点了灯,翻看起领回来的诗书。毕竟明日要入学,该做的准备还是要做好。

长夜难眠,他慢慢就习惯了。疼痛反复淬炼,只会使他的心智更加坚定。白日的伪装消耗太多,只有独自一人时他才能短暂做回自己。

第二天一大早,他便步行去书院。他无意在目前就搞坏自己和倪初久的关系,于是遵守约定,将火烧云留在马厩睡懒觉。

入学第一天有摸底考试,所有学生被引到一处院子。院子里摆了二十来张矮桌和若干蒲团,唯有正中几张才是厚实的软垫。

窦衎来得早,但却不是最早的。稀稀拉拉的几个人都知道挑好的位置坐,统共五张软垫,四张都已被霸占。窦衎想也没想,拔腿朝最后那张空垫子走去——

却有一肥厚屁股先于他坐下。

那人转头,挑衅地朝他笑了笑。他们统一着装书院校服,修身的素青袍子套在这人身上却像个装满了两百斤稻草的麻布口袋。

窦衎看着对方那双浑圆的杏眼和那对招风耳,便将臃肿少年的身份猜了个大概。

怪不得针对他。窦衎心想,他们虽是第一次正式相见,梁子却早就结下了。

亳州山高水长,物质富饶。百姓不愁吃穿,闲来无事就爱听听八卦。不知是哪位说书先生吃饱了撑的,搞出个 “亳州风流世子排行榜”。自此变成了百姓茶余饭后的必聊话题。

往年蝉联第一的永远是倪初久,可自他十八挂帅铁骑营之后,便被自动计入另一针对有官职世子的“毫州前程似锦世子排行榜”中。

庞昊熬了这么些年,本以为自己的出头之日就要来了,没想到刚把倪初久熬走,“窦云霁”却又横空出世!

庞昊盘算了好几个月如何将窦衎挤下去。不过这人就跟屁股被钉死在了第一的位置上似的,他就算花大价钱买水票,离桂冠也还差了近千票。

简直岂有此理!

庞昊因为自己又是世子第三的位置,早就对窦衎怀恨在心。这回居然让他在书院碰见窦衎,他一定要给他点颜色看看!

庞昊在软垫上舒舒服服挪了下屁股,阴阳怪气道:“现在,捡来的猫猫狗狗也能来东林书院上学了吗?依我看呀,做宠物的就应该乖乖待家里好好伺候主子!”

他这话一出,其他人纷纷转头过来看热闹。

明面上羡慕窦衎的人多,暗地里讽刺他的也多。其中又数家里有待字闺中的女儿的权臣最胜。

镇国将军多好一块大肥肉啊,英俊潇洒不说,单凭他爹右丞相的位置,巴结上了就等同于拥半座皇城做靠山。

可惜不知哪里来的狼崽子硬生生插了一脚,把他们的美梦踹碎。但凡同倪初久提到“相看”、“娶亲”等关键词,他的婉拒都有着惊人的共同点——

“张侍郎说笑了,贵女仙人之姿,熙不敢肖想。只是我家还有个弟弟,云霁没及冠前我放心不下他。”

“毛尚书别客气,可是不巧我上月已答应云霁元宵节带他去赏花灯,怕是再不得空陪毛娘子了。”

“聂少师哪里话,我弟弟云霁也精通吹箫,改明儿有机会定让他与聂表妹好好切磋切磋。”

“燕王殿下,云霁……”

……

聋子都能听出来,这倪小将军绝对是个人间罕见的极.品.弟.控![1]

他带着个不小的少年,哪儿还有心思和时间去考虑自己的婚姻大事。甚至有心术不正的民间画本将窦衎编作狐狸精,说他花了三天三夜勾走了倪初久的情魄。

外头流言蜚语若洪水猛兽,当事人窦云霁却从没当回事。

相反,他巴不得倪初久一辈子孤独终老,不要拖家带口、祸害良家妇女。万一倪初久真是个叛国通敌的贼子,被自己手刃之后,留下无辜可怜的妻儿又该如何!

因此对于庞昊的话,他只是一笑而过,并未在意。

这时,夫子发布了第一个考核项目,是两人弈棋。窦衎正愁没人组队,却见一娃娃脸主动搭讪。

“我叫巫泊,一起下棋吗?”

窦衎挑眉:“你不讨厌我?”

巫泊以笑作答,窦衎发现他还居然有两颗尖尖的虎牙——长得挺乖巧,像个年画娃娃。

院子里响起丝竹之声,又燃了几根香用作记时,周遭安静下来。夫子轮流走动,路过每个棋局都弯腰看看。

巫泊看着挺灵活,棋艺却是稳扎稳打。窦衎许久没有遇到这般强劲的对手,一时间也无暇顾及其他,全身心投入战局。

可是偏偏就有人就想找茬儿。和庞昊对战的是他爹安排给他的伴读的书童,自然不敢赢自家公子。庞昊很快赢了棋局,无所事事,便又打起挑衅窦衎的心思。

他背着手,故意拔高了声音:“哎呀,听说倪将军百战百胜,不知他和蛮夷作战的时候有什么杀手锏——美人计?也对,这等风姿绰约、媚眼如丝的美人稍稍抛个媚眼,那未开化的胡人怕不是酥得连刀都举不起了,只想拜倒美人膝下、一夜风流快活哈哈哈哈哈哈哈!”

树上雀鸟叽叽喳喳叫得正欢,窦衎被扰得有些烦躁。

他执黑子,一眼破掉最后一颗白子的气。白子气数已尽,又被黑子破空,巫泊摇头笑着起立行礼,胜负已分。

窦衎又想起边疆来。

北漠人烟稀少,春冬换季之时,常有雀鸟成群结队在城楼上停歇。窦衎最初入营的那些日子,守了一天一夜的城门,就只有几只雀鸟作伴。鸟是吃了就拉的主,走的时候也会给他们留下特别的礼物——

一摊鸟屎。

那时候划酒拳输了最残酷的不是喝酒,而是洗鸟屎。被风沙吹干之后黏在肩胛和头盔上,保证洗过之后还能回味无穷,持久三月。

窦衎心生一计,他嘟嘴叫了几声。那鸟果然跳到他手心里。他喂了几粒瓜子仁,又不着痕迹地把鸟放了——正朝着庞昊的方向。

巫泊只是小九的好弟弟(窦衎:你究竟有几个好弟弟?),他有自己的cp哈哈哈。

“聋子都能听出来” [1] 这里只是夸张手法,没有任何冒犯他人的意思(如果让谁感到不适了,我很抱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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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所谓叛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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