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二进二出的宅院,属实不算大,但胜在种了许多四季常青的树木,整座宅子清幽寂静,是个养病的好去处。
江房漪强撑着四处看看,便觉得精力不济,她面皮苍白,目光落在最西侧的那座厢房中。
那间屋子位于宅子偏僻处,阳光很好,正前方就是一片种满荷花的小池塘。她思索片刻,让绿珠搀扶着她过去,决定住在此处。
“夫人,这西厢房太偏了,也不知道多久没打扫,为何不住到正房里,对您的身体也好。”
“千金难买高兴。”江房漪很轻的笑了声,“我喜欢这里。”
“可……”绿珠还待说什么,江房漪抬手止住了她的话头,“莫要多说了,我头晕的很,快些打扫了吧。”
绿珠也只能作罢。
她总觉得夫人大病一场醒来后,变了许多。
从前在将军府,夫人最是恭顺孝敬,事事都会与老太君商量,而且也很看重规矩,只会住在正头娘子该住的地方,如今却……她不由得偏头看了江房漪几眼,忍不住想,难道三日时间真的会令一个人改变那么多?
这个答案她不知道,她唯一知道的就是不管少夫人如何变,都是她的小姐,是她从小跟着长大的小姐。这般一想,她也就不在纠结,指挥着小厮们将厢房打扫出来。
此次离开将军府,江房漪带的东西不多,除了二箱子衣物,便是一些日常佩戴的首饰以及打发时间的书籍,此外,便也没有什么了。因此房间收拾出来后,显得空荡荡的,阳光透过窗户透进来,在屋内拉出一条三角阴影,愈发显得冷冷清清。
“少夫人,我让人去将地龙烧起来,您的身子还是要多加注意。”绿珠道。
江房漪点了点头,感叹:“世上绝不会有人比你更贴心了。”
这话说的绿珠俏脸一红,她高高兴兴的退下,脚步都像是在飘着。
江房漪坐在椅子上,抬头看向旁边侍候的红灵,“远亲不如近邻,你去将带来的点心,给邻居们送去些吧。”红灵恭敬的退下。
既然要在这胡同之中低调生活一段时间,便不可太过引人注目。主动给周围人送些乔迁的礼物,这是一个很平常的习俗,不做反而让人奇怪。
想到此处,江房漪忍不住升起几分期待:日日闷在屋中岂不过于无聊,若是能碰上一二合得来的邻居,也能排解寂寞。
如同平常百姓那般生活,是江房漪从小到大的期望。
没有寄人篱下的局促,没有被深宅大院规矩约束的无奈,也没有皇宫之中事事不由人的痛苦……忙时努力生活,闲暇时与邻居话家常说说八卦,与二三好友出门游玩,岂不快哉。
可惜,前世今生她都没有体会过那种感觉。
困倦感袭来,她躺在榻上闭目养神,很快进入梦乡。
噩梦如约而至,黑暗只手遮天,她是一只被折断羽翼的鸟,被牢牢捏住脖颈。窒息,窒息,强烈的窒息感让她几乎死去。那只手却又放开了些,温柔的抚摸她的脸颊,仿佛如此就能将一切伤痛拂去。
江房漪霎得睁开了眼睛,猛地伏在榻上一阵干呕,那是一种难以控制的身体反应,她不想如此,却无能为力。
好不容易缓过劲来,她手撑着榻,一点点缓慢的坐了起来,雪白的脚垂在床榻侧面,她发了会儿呆,揉了揉额角,脚尖点在地面上,朝着房门走去。
时间已过半个时辰,屋子里暖烘烘,熏上了安神的熏香。
“绿珠。”她唤道。
雕刻貔貅的香炉内,烟雾节节拔高,为了通风,最靠近屋门的那扇窗户打开了一条小缝,江房漪走到门前,一缕薄凉的风掠过发梢。
她顿了下,又转身回去将鞋子穿好,取过红木衣架上的披风笼住身躯,才推开了房门。
依旧不见绿珠的身影。
江房漪沿着游廊朝前走去,直到拐过走廊拐角,才看见了正面对面说话的绿珠、红灵二人。
绿珠双手叉腰,一脚踢在脚边的一个花瓶上,发出咚的一声,她疼的龇牙咧嘴,嘴巴开开合合。红灵难得有些苦恼的皱着眉,似乎也遇到了什么烦心事。
江房漪顿了下,略有些疑惑,走近些便听到了两人的对话。
“既然不愿意要,也省的了我们的东西。”绿珠咬牙道:“我本也不想计较,可你听听那些人说的都是什么!污言秽语,满嘴喷粪。”
红灵拉住情绪激动的绿珠,“稍安勿躁,夫人性子柔顺,此等事我会告知老夫人。”
绿珠直接炸了,“你是夫人的人,夫人尚且没决定此事如何处理,你怎么可以私自做决定?夫人定不希望老夫人为此烦忧。”
红灵:“夫人如今身体抱恙,不能再为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劳神。”
江房漪走近了些。
绿珠:“鸡毛蒜皮的小事?那些人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对夫人的侮辱。”
江房漪幽幽开口,“说的什么话?”
周围一瞬间的寂静。
绿珠:“!!!”
红灵:“……夫人。”红灵行了一礼。
“夫人。”绿珠反应过来,面上露出几分懊恼,“是奴婢失职,擅离职守,没在房中伺候夫人。”
江房漪坐在走廊的栏杆上,将有些寒凉的脚缩进披风之中,她苍白的脸被阳光照射出几分暖色,光晕之下,脸部细密的绒毛都清晰可见,听到这话,便微微扬起头看过来,露出被围在狐狸毛中愈发精致的脸,笑道:“很少见你二人如此生气,是周围的邻居不好相与?”
此话一出,绿珠顿时眼睛一瞪,三步并作两步的冲到江房漪脚前蹲下:“夫人,那些人不愿接我们的乔迁礼,本也不是什么大事,可他们言语之间太过龌龊,我实在咽不下这口气。”
龌龊?
江房漪哑然失笑,“具体如何,且详细说说。”
原来绿珠命人烧了地龙后,便与红灵一起安排送糕点的事情。杏花胡同很大,两人差人打听了一二,知道她们住的这一个巷子,住了十一户人家。与江房漪的外地身份不同,这些人几乎都是京都三品官员的亲戚,心高气傲,从江房漪等人进巷子开始,那些人就调查了江房漪的身份,轻视之心便起。
“巡抚虽在外地,可也是从二品的官员,他们却眼睛长到了天上,把我们羞辱了一顿不说,还拿夫人您说笑。说,说您……您费尽心机的来此,是为了勾搭他们。我们迁居过来也没过多少时辰,就已经被传的如此不堪。”绿珠气的脸颊涨红。
名节对于女子的重要性不言而喻,怪不得就连素来冷静的红灵,都打了要告知奶奶的主意。
江房漪沉吟片刻,目光落在两人旁边放着的食盒上,“一盒也没有送出去?”她仔细数了数,“十一户人家,若是没收,应该是十一盒,少了一盒。”
红灵躬身道:“回禀夫人,是有一户收了东西。”
绿珠颇为委屈的道:“虽说是收了东西,可还不如不收。夫人您是没看见,那开门之人穿着黑色的衣裳,长得倒是颇为俊秀,可那双眼睛就好像从大雪天里冻出来似的,瞧得人不自在。等我和红灵说明来意,那人就径直伸出手接过东西,客套话也不说,开口便是一句‘我家主子不喜与外人来往,今后别做无用之事’,那房门就啪的关上,忒无礼了。”
话罢,绿珠伸出手指了指自己的鼻子,“差点就撞到我了。”
红灵也点了点头。
“这样啊。”江房漪拍了拍绿珠的肩膀,“去取一盒糕点过来。”
绿珠站起来,拎着食盒走回江房漪身边,有些好奇的看着江房漪,“夫人,幸好我们也只是来此养病,以后不与这些人来往便是。”
江房漪打开食盒,里面放着一碟子色泽淡红的糕点,这是江房漪在苏州时常吃的糕点,京都鲜有,名曰定胜糕,糕点上印有鲜红的‘定胜’二字。
她捻起糕点,糕点松软,轻轻的咬了一口,甜度适中的豆沙味道涌入口腔。江房漪垂下鸦羽似的睫毛,让人辨不清她眸中神色,她叹息一声,“是好糕点,你们与其他人分了。至于其他事……我们在这里也待不了多长时间,这件事不必再提。”
“夫人。”绿珠还待开口,被红灵拉了一把,也不再说话。
江房漪坐在栏杆上,面色极为平静。
名节?何必在意。
况且那些人也只敢在胡同内逞逞口舌之风,是万万不敢传出去的,毕竟捕风捉影的事情,没有实质证据。她江房漪再如何,也有个从二品的姐夫,传出去就是把事做绝,谁也不会蠢到自找麻烦。
不过,她想找几个好邻居的期望,却是彻底落空了。
想到此处,她眉目间不自觉露出几分愁绪,轻咬唇瓣,浅淡的唇色在她一咬之下,肉眼可见的泛起血色,似乎是病弱极了,气力不支,她即使是坐着,也犹如没骨头般依靠着栏杆旁朱红色的柱子,极艳的红色与女子雪白的肌肤映衬,透出一股惊心动魄的美艳。
……
谢云亭执书的手上布满厚重的茧,粗糙难看,一道纵横伤疤从手腕横贯虎口,增生的疤痕显露出狰狞的面目。
他斜靠在粗糙树干之上,树叶遮蔽了阳光,也隐藏了他的身形。
从他的角度,能够将对面院子里发生的事情一览无余,又因为耳力非凡,也能将前应后果了解透彻。
他的目光落在那病骨支离的女子身上,眉目蹙起,眼神微眯,跳下树来,手中天青色瓷釉茶壶一圈圈的把玩,沉声问:“今日府上可曾收到什么东西?”
“午时一刻,收到安阳郡主送来的玉麒麟,已经按照您的吩咐,婉拒了;午时三刻,收到一盒糕点,已由黎韫收下。今日只收到这两物。”
回答之人身着黑衣,头发高束,脸部轮廓如同刀刻斧凿,自有一股硬朗气质,他身高足有一尺八,身板厚实,是谢云亭的副卫,名唤朱祁,正是前几日在将军府中与老太君交谈的中年男子。
谢云亭道:“取来瞧瞧。”
此话一出,朱祁退下,不一会儿就拎着个食盒回来,待打开,却见里面满满当当的一盘糕点,如今只残留有三块,“……那几个小子知道您不吃甜食,便私自取用,属下已经教训过他们。”
谢云亭拿起糕点打量片刻,掰开尝了一点,确实是苏州定胜糕。
江房漪的资料早被朱祁从胡同侍卫处取来给他,但明显便是编撰,手法拙劣。而手下人还没有查到更深的消息。
“去准备回礼。”谢云亭开口。
朱祁很快就退了下去。
不一会儿,黎韫就端着一匹锦缎好布敲开了江房漪的宅门。一个小厮开门来看,就看见一个冷脸男子站在门扉下,“我们主子很喜欢贵府送的糕点,这是主子让我送来的回礼。”
小厮愣了下,顿时喜笑颜开,让人去通知了江房漪。
不一会儿,那小厮就打开门,将他迎了进去。
全程,黎韫顶着一张八风不动的俊脸,看似从始至终情绪没有半点变化,可其实只有他自个才知道自个有多么震惊。
前几日主子出门被那位颇为美丽的安阳郡主看上,那郡主这几日送来了不知多少奇珍异宝,主子全给退了回去,且对其避而不见。今晨那位郡主强行闯入杏花胡同,被侍卫拦了回去后仍然不死心,听闻已经去找当朝那位太子想办法了。
安阳郡主是京都赫赫有名的美人,对主子死缠烂打都没能得到一个好脸色。主子却为了一个刚刚搬来的女子……破例?
那女子到底是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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