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完年节,等天暖和起来,日子就过得飞快。
陆含宜出嫁,宋妤作为长辈,是一定要应席的。
殷令宣是寒门子弟,京中无地产,圣上赐了一座规制内的宅子,国公府又陪嫁了一座临近的。
赶在二人大婚前,两座宅子合在一起修缮完毕,勉强看起来不算委屈陆含宜国公府小姐的身份。
大红绸缎绕柱系,彩喜灯笼檐下挂。
殷府里张灯结彩、鼓乐喧天,迎来了他们的主母娘子。
殷令宣的母亲是乡下人,操持不了这么大场面的婚宴,所以婚嫁宴席诸般事务,皆是李夫人一手操办。
除去夺目的十里红妆,光是宴席就摆了百桌,街上还有小厮出去散喜糖、铜钱的,总数儿就有千八百银。
与此同时,京里的苏家也是一番披红挂彩。
两家嫁娶在同一天,少不得京里受邀的公侯官户人家,去了那边就去不得这边。
所以殷家百桌的宴席终究也是没坐满,李夫人大手一拍,说上座必得坐满了,外边的席面坐不满就叫下人充个席面,怎么着也得把这场面撑下去。
苏家娶得是公主,免不得礼仪上要庄重敦肃,殷家比之就热闹些。
堂才刚拜完,宴席还没开,前边叫门的小厮一声喊,“宁荣公主府昭平郡主前来贺喜!主礼紫檀掐丝珐琅四季花卉屏风一架,随礼若干!”
堂屋里,一对新人已被簇拥着去了喜房,一干年轻侄甥辈去闹洞房,只剩几个要过去席面的长辈。
林澜玉是皇室贵戚,今日苏家大婚,她应该去那边吃酒的,这会不打招呼就直接带着厚礼上门来,李夫人惊得要出去迎。
宋妤宽慰道:“婆母不必忧心,我去招待昭平郡主,今日您是主心骨,可别乱了阵脚。”
李夫人闻言,觉得有理,毕竟宋妤和林澜玉交好,不算怠慢了。
宋妤也疑惑林澜玉怎么这会上门来,她最不喜这些场面,至多送个礼,但人不去。
现而苏家那边是她的表姐成婚,她来了这边贺礼,虽名是定国公府的,但这样的贺礼殷家可受不住。
宋妤见着被仆从引见进来的林澜玉,有旁人在,她拘着礼,“招待不周,新人已拜过了堂,郡主这边入席,新郎官稍后来敬酒。”
林澜玉一向不顾那些俗礼,满脸愤然,“这些都不要紧,是我快气死了!”
仆从被吩咐退下后,二人在廊上走向设了席面的厅堂。
林澜玉大吐苦水,“元成这个小贱人,她自己抢了别人的姻缘,说我作风不行!”
林澜玉和元成公主是表姐妹,皇室里这一辈年龄相仿的只有她俩,但二人的关系势如水火。
宋妤轻咳一声,没搭腔。
林澜玉继续道:“那日我母亲带我进宫请太后安,正巧元成也在,她那张嘴你是知道的,阴阳怪气地说做姐姐的就要成婚了,我还没着落,顺带还抖落出我几件事来,惹得太后训了我一顿。”
宋妤笑了笑,“太后训你也不是第一次了,怎么这次这样气?”
林澜玉咬牙切齿道:“太后让我过两日住去宫里,她要给我相看适龄男子。”
她怎么可能为了一棵树,放弃一整片森林,少不得嫁个迂腐酸臭的书生,管东管西,还上朝参奏。
宋妤思虑道:“你母亲不是从前也这样,你若不愿,让你母亲去说说情?”
林澜玉满脸的苦大仇深,“太后就是觉得没教养好我母亲,趁我正是适婚年纪,要把我接进宫里去看着。再说了,我母亲打小就不听她的,更不会护着我,她说为娘的都是这么过来的,要我自己抗。”
“……”
宋妤顿了顿,“所以,你来殷家送贺礼为的是打元成公主的脸么?”
林澜玉愤愤道:“岂止,我还要让京里瓦舍说书的都知道她是怎么抢了你那小姑子的姻缘!”
“这不是人尽皆知的事么?”
“但京里都碍着皇家的面子不敢大肆宣扬,如今我挑了这个头,看元成脸上还挂不挂的住,谁叫她坏别人的姻缘自个儿得瑟,还不忘往我头上扣屎盆子!”
殷家的席面因为昭平郡主的出现,小小喧哗了一下,又归于新婚该有的热闹。
很快就入了夜。
殷家下人们该收拾席面的收拾席面,该伺候主人家的伺候主人家。
三两个丫头捧着东西在廊上打闹着走过,也似沾了殷家新婚的喜气。
殷令宣脚步虚浮,被仆从搀着进了喜房。
今日席面上来的大多是国公府家的亲戚和国公府官场上交好的世家,他是个没根基的书生,官场上的新人,少不得被灌酒。
殷令宣坐在外间的桌边,他不善饮酒,脑子疼涨得很。
内间的陆含宜早早就听见了动静,大红绸帕盖在她的头顶,她的双手紧紧揪着膝上的衣裙。
从小她就知道自己将来要嫁给苏文潜,她心里亦是喜欢苏文潜的。
如今刚死了心,就要嫁给只有一面之缘的陌生男人,还要做那样亲密的事,陆含宜只有害怕。
外间久久没有声响,陆含宜有些慌。
该不是醉的不省人事了吧?
那她要不要叫人来?
陆含宜正要自己揭开盖头,就听见一阵缓慢的脚步声向她靠近,她又立时端正地坐回去。
一双暗红靴子停在她跟前,一杆金挑揭开了红帕。
没有交谈和停顿,陆含宜猝不及防地看到了这个已经是自己夫君的男人。
殷令宣是很素雅的长相,虽一身红衣,酒熏腮红,但往那一站像棵松柏似的。
他的眼睛很好看,深邃似酒酿,又似时刻能洞察人心。
陆含宜立刻挪开了眼神。
殷令宣将挑下来的帕子攥在手里,要往旁边的桌案上放。
许是没有看见床边脚踏,殷令宣被绊地踉跄了一下,陆含宜下意识起身去扶。
距离拉近之时,一股松叶香气夹杂着酒气钻入陆含宜鼻腔。
陆含宜一抬头,发现那双她方才觉得好看的眼,正灼灼盯着她。
待殷令宣站定,陆含宜立时如雷触般弹开。
殷令宣看在眼里,眼眸垂落,退开了几步。
半晌,屋内突然想起二人一齐说出的话,“你……”
殷令宣顿了顿,“夫人先说吧。”
陆含宜瞧了他一眼,低头道:“咳……郎君不若先去洗漱更衣,厨房应备了醒酒汤,我叫人送来。”
殷令宣点了点头,应道:“好。”
他转身出门时,又见她双手交叠紧攥,无一不透露着她的不愿。
房门还没被打开,殷令宣沉静的声音响起,“阴差阳错才成就了你我这段姻缘,我也是不喜盲婚哑嫁之人,你若是心有芥蒂,我们可以先分房而居。”
殷令宣不是京城人士,陆含宜以为他可能不大清楚内情。
如今这话一出,她惊讶了一瞬。
陆含宜没想到殷令宣不仅不追问前尘往事,还挺近乎人情的。
她感激地回道:“多谢。”
定国公府,金玉居。
这样的大喜之日,免不得醉酒贪杯。
席间常有人来给林澜玉敬酒,坐在她旁边的宋妤也逃不过。
露枝已吩咐人去备热水沐浴了,春桃搀着宋妤就要进厢房休息,但宋妤站在寂静清冷的庭院里,停住了脚步。
春桃疑惑道:“姑娘?”
宋妤没有回答,她正面对着的是正屋。
正屋里不住人,但照例会点两支灯,天亮就熄。
新婚的热闹让她没办法不想起那个热烈的少年。
忽然,宋妤好像看见冰冷的庭院里突然挂起红绸来。
原来是她的新婚之夜。
金玉居里到处都置了烛火光,屋内更是亮得似白日。
宋妤说必得熄了灯才行,陆承骁就笑着说她是害羞了。
头一回,他很鲁莽又着急,宋妤自然是受折磨的,她受了疼不给他好脸,他就可劲低声央求,磨着她。
院子里,宋妤松了春桃的手,一步步走进了正屋。
门被推开,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陈设和冰冷的床榻。
正屋没有放火盆,也没有热地龙,四处透着冷意。
春桃觉得宋妤心绪不对,劝道:“姑娘,这屋太冷了,咱还是回东厢房吧?”
宋妤没有回答,她看向屋内的书桌。
桌案上放着一个木匣子,宋妤知道里面放的是什么。
她慢慢走近,慢慢坐下。
春桃长叹一口气,转身进东厢房去拿厚披袄。
木匣子被打开。
一封、两封、三封……
都是从边塞来的,干燥的、苦闷的。
宋妤赌气,一封也没看过。
其实信不重要,信断了才可怕。
可是现在,她真的好想他。
信被一封封拆开,熟悉的字跃入眼前。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露枝已让人在正屋放了火盆来,没人敢打扰宋妤。
信里陆承骁说了很多事,总想靠着几页字来哄她开心。
他是个会苦中作乐的人,亦是个有勇有谋的人,宋妤一直知道。
字里行间藏着爱意、思念,如同这些年她对他的。
宋妤再一次意识到,她爱他,他也爱她。
宋妤放下信,看着铺满了桌案的纸张。
她想,何必如此受罪呢?
也许,真的要忘记一个人,就要先将所有与之相关的东西都拔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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