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大的靖王府燃灯的地方不多,且有些院子若小朴素,便不可能是王爷能住的地方。磅礴大气,富丽堂皇还燃着灯的便只有脚下的栖迟居。
过千帆抬头看了眼一轮弯月斜挂夜空,冷风呼啸,眺望远方,远处巍峨雄壮的城墙矗立夜穹之下,好似黑压压的牢狱,压得人喘不过气。
如果这次他能报仇,逃不出去也绝不苟活。
如果报不了仇,就逃出京城绝不再回来。
他深吸了一口气,轻声单腿跪在屋顶上,抬起了一块瓦片,透出了屋里的光。他看到有个人坐在案牍边手里拿着折子,用朱砂批阅着。他轻轻将瓦片放下,倒立翻身挂在屋檐边,看着一伙护卫在拐角处消失,翻身下去,回身撞到了一个人,正想出手,那人却抱拳俯身说道:“千公子,您刚醒找王爷有什么事吗?”来人正是十二暗卫之首,靖子。
他以前听说过皇家训练了十二暗卫赐给了靖王,他之前听见过楚客寒叫暗卫,但那个时候听不见没见过,没想到还有女人。且这女人内力深厚不可测,脚步无声,虽说他内力还不稳,但也不至于不可能发现不了一个人站在他身后。
“无事,不用禀告,我自己去找他。”过千帆正了正身子,显得自己不那么心虚。
“是。”靖子知道千府之前的事,但也知道过千帆是王爷的救命恩人,所以对他也温和一些。
过千帆看人消失在夜里,想着今天晚上杀了楚客寒他是不可能全身而退了,抱着赴死的心态,他从窗户轻声翻进了栖迟居,收起内力悄然靠近楚客寒。
好在楚客寒感觉到了一丝凉意,回头夺过了致命一击,还用手里的毛笔隔挡了一下,奈何毛笔脆生得很,一下子就断了。他往后一倒便翻到在了地上,感叹幸亏自己反应快,要不然现在就身首异处了。
“千寒,怎么了?”
“怎么了?”千寒腹诽道你还敢问?,脱口而出道:“给我千家报仇。”楚客寒抬起头来跌坐到了地上仰头看着过千帆,他拿着匕首已经抵到了自己的脖子上,眼睛充血的恶狠狠地看着他,看起来眼睛应该是恢复了,有些惊喜又有些担忧,尴尬地开了口说道:“你眼睛好了……千寒,误会,你听我解释”。案牍翻到在地,奏折也撒乱了一地,楚客寒坐在奏折上,脸上被朱砂染红了一撇,手里还拿着断掉的毛笔震惊懵然地看着过千帆。
“靖王还有什么遗言?”过千帆缓缓开口道。
“千寒,你冷静。”
“你闭嘴,不许叫这个名字。”过千帆用厌烦的口吻说道,已经很久没人这么叫他了,自打成年取了字后,还叫他乳名的便只有母亲了,害死母亲乃至一家老小的仇人在他眼前这么叫他,怎么能让人不气愤。想起母亲,过千帆也是气急了,身手乱了章法,内力紊乱,眼睛红的像是要滴血,楚客寒瞄准时机,往后一撤一脚踢开过千帆的匕首,落到了自己手里。
过千帆手握成拳向楚客寒攻去,楚客寒也没想真伤他,便收起了匕首,一直没主动进攻,要么格挡,要么躲开。过千帆仿佛打在棉花上,虚软无力,让人烦躁,楚客寒跑到了书架旁,过千帆瞅准时机一脚揣倒书架,楚客寒没躲开,被砸到了腿。
发出的响声太大,引来了院子里的护卫,推开门的时候,看到过千帆拎着楚客寒的领子,楚客寒的脸上还有血立马喊道:“贼人休要伤害王爷。”
他这一喊,把今天值班的暗卫也喊了出来,过千帆心道不妙,打翻了两个护卫,拿起他们手中的刀,冲了出去。
这靖王府也许是没进过贼人,护卫比较少,竟让他这么简单就跑了出来。这其实是因为楚客寒不喜欢那么多护卫在家中,所以都派遣到皇宫里去了。
“王爷,属下失职,您没事吧。”靖子跪在地上,惶恐地说道,看到楚客寒脸上的血迹心中万分惊慌。
“没事。”是我自己自作自受,他自己想道。
“您脸上的伤,用不用叫靖未?”
楚客寒摸了一下脸,手磨搓了一下,说道:“朱砂而已。”他撤去平日里吊儿郎当的模样,认真起来,思索一番,说道:“你拿着本王的令牌,调亲军守住城门,不经过盘查不得出城,连狗洞也不能放过。”
“是。”
“等等。”他凭着记忆,画了幅简单的小像给靖子说:“不惜一切代价,找到这个人。”
“要贴通缉令吗?”
楚客寒想了想,过千帆看到估计会更恨他,而且不能让文丞相看到千寒回来了,便叹了口气说道:“不用,按这个画像找就行。”
过千帆此时站在城中心的宝华楼的穹顶之上,让冷风肆虐着自己的躯壳,绛蓝色的夜空似是大肆泼墨渲染,晦涩的压抑着,高处星芒渺小,宛如萤火之光,宛如孤单寂寥,孑然一身的自己。
他望着远处的城墙阁楼燃着灯火,好似在边关那段艰苦又快乐的日子。那个时候的他还天真的以为只要多立军功,迟早可以给千家挣得个好前程,殊不知,皇帝老儿一家早就把他们当作一颗弃子,如若不是怕后人唾骂,建国那年千家就不复存在了。
越朝建元七年,立冬那天,千府迎来了第二个儿子,当时没人知道他是将来的将帅之才,只感叹他可惜生在千家,皇家提防得紧,千家男子不得科考,不得做文官,十三之后便要前往边关戍守,更何况本来越朝就重文轻武,即便再有文韬武略也没有用武之地。
“爹,京城来信,娘生了!”千景今年已经十六岁了,来边关已有三年。守了一晚刚换防,还没脱下甲胄,收到驿站的信赶紧跑向中军帐,掀开帘子,看到千昌俊和副帅欧阳晟还在吃早饭。
千昌俊一口茶差点吐出来,赶紧问到:“男孩女孩?”
“男孩,是弟弟。”
“恭喜啊,昌俊兄,弄璋之喜。”欧阳晟抱拳恭喜说道:“在这边关也没什么好准备的,等回京城给你准备份大礼。”
“哈哈哈,再过三个月过年我们回京述职就能回去看看了。”千昌俊常年在边关风沙所侵的脸上,也喜笑颜开地说道。他们只有过年回京述职和皇帝传召才可以回京,更不能带护卫亲兵,进了京城还要搜身没收一切武器,离开京城时才会还给他们。
千昌俊便是开国皇帝在岳麓城被围困时献计的男子,后来开国后才二十七岁便被封为护国侯,官为定国将军,正二品武官,看起来是前途无量。但遭奸臣妒忌,向皇帝挑拨离间,说他手握兵权,拥兵自重,本来就是临时叛国,万一现还有不臣之心,后果不堪设想。
一开始皇帝并不听信这些谗言,但年深月久,年纪越来越大,越来越力不从心,这位护国侯又连年立战功,实在是赏无可赏,再赏可就是要把皇帝的位置赏给他了。并且还怕太子来年上位,压不住这个有功之臣,身边的人又一直在说,难免心中会不舒服。
建元三年时,便以边关常年被北狄骚扰,让护国侯连年守卫边疆,让妻儿老小都留在京城,由皇家亲自看顾,并封他为护国公,官升镖骑大将军,正一品。外人看起来风光无限,但其实是明升暗降。
“你也年纪不小了,还没成亲,该安定下来了。”千昌俊向欧阳晟劝道,欧阳晟今年已三十有二,比他小两岁,没爵位,比千昌俊小一级,官从正二品,辅国大将军。他还没娶妻,也没个一儿半女,欧阳老员外也是着急得很。
“算了吧,我这常年待在关外,这不是耽误人家姑娘吗?”
这话一语成谶,这一年欧阳晟过年回家就对一个姑娘一见钟情,成亲圆房之后才回了边关,比千昌俊和千景晚了几天,当年秋天便生了一个儿子取名:欧阳衡。
那一年千昌俊和千景匆匆只是回府过年看了一眼,收到八百里加急急报便回了边关,因为孩子生在立冬那天,且身体孱弱,问了算命先生便取名寒字。
建元十年,千夫人生了个龙凤胎,千昌俊这才是儿女双全了。
“男孩就叫千旭,女孩叫晚晚。”千昌俊给千夫人说道。
这一年,千寒三岁,把两岁的欧阳衡推到了路边的水坑里,被千夫人打了屁股。
建元十四年,欧阳衡再一次打架输给千寒之后,便找千旭撒气,被千寒知道拿着树枝在街上追着打。千夫人和欧阳夫人坐在千府的院子里喝茶,有下人来禀告,她们也淡然一笑,说随他们去吧。
这一年,千寒七岁,欧阳衡六岁。
当年过年千昌俊和欧阳晟到家的时候,一人扭着一个孩子的耳朵,让他们互相道歉,并在临走前交代了校场的孙晗先生教他们武艺,好好教导,看管。孙先生也是很负责,平日里除了教些拳脚,还找了先生在校场的角落开办了一个小私塾,千旭和千晚晚,还有周围几个孩子都会来上课。
从这一年开始,他们不在京城的街道上追着打了,只是开始拿着真刀真枪在校场上追着打,吓得孙先生把校场的刀枪棍棒都换成了未开封的。他们因为狗也嫌的年纪而挨在一起,在私塾上插科打诨,动不动就拳脚相向,私塾先生便让他们俩分开坐。千旭夹在中间不仅要读书,还要躲着两个人的纸团,他托着腮帮子,低头躲过一个纸团叹了口气,他年纪小小就承受了太多。
直到教书先生看不下去让他们去外面罚站,然后就会演变成两个人撅了竹子在私塾外面打起来。
这一年,孙晗觉得明明只过了一年,却老了十岁。
第二年春天阳历三月份,天气暖和了许多,千旭等不及奴仆穿上衣服,只着里衣便跑到院子里抬手感受了一下微风,觉得是个放风筝的好时节,便和妹妹,还叫了几个奴仆便去了城中的郊外去放风筝了。正好碰见了欧阳衡在郊外游玩,看到是千旭便要来找麻烦,抢了他的风筝,他也没哭闹,也没让奴仆上前扶,只是叹了口气,走到马车边爬上了车辕,敲了敲车门框说了声:“二哥,欧阳衡抢风筝了。”
千晚晚只感受到了一阵风,捋了下头发,便看到自家二哥和欧阳哥哥翻作一团,风筝躺在旁边也没人在乎。欧阳哥哥平时对他也挺好的,对千旭,虽说老抢他东西,但也没真正欺负过,只是找理由和他二哥打架而已。
“晚晚,来,我带了些点心。”千旭坐在车辕上招呼千晚晚过去。
那一天千寒打赢,赢回了千旭的风筝。下午回校场的时候,看到他两个灰头土脸的就知道他两个又打了一架,便罚他们倒立一个时辰,连千旭也没放过。
“你们两个又打架,有这个力气打架不知道练武?你们三个背身,倒立,一个时辰!”
“……”千旭无语,他也没打架啊,怎么还搞连坐。
这一年千寒八岁,欧阳衡七岁,千旭和晚晚五岁。
建元十九年,千寒这一年虽然十二岁,但已经有六尺高了,而欧阳衡是个傻大个,比他还高。因为千寒比欧阳衡大十个月,所以要比他高一些。但从这一年开始,欧阳衡便开始比他高了,并常常嘲笑他的身高,但又打不过千寒,便嘲笑完就跑,千寒冷冷一笑,把箭头拔了下来,拉满弓,唰的一声,箭就打到了欧阳衡的肩膀上。
欧阳衡踉跄一下,从马背上跌到了地上,千寒策马过去,下马坐到欧阳衡背上,拍了一下他的头说道:“你长得高又怎样,还不是打不过我。”
他们两个今天来校场学骑射,孙晗先生刚才被叫走,让他们自己练习,这个欧阳衡就开始嘲笑他。
欧阳衡可能是疼狠了,在地上翻了个身躺着不肯起来,千寒也懒得管他,牵着马回了刚才的位置继续射箭,欧阳衡坐了起来,坐在原地看着千寒射箭。没一会儿孙晗先生回来,招呼坐在远处的欧阳衡过来,说道:“今天我们实践演练。”
“孙先生什么意思?”欧阳衡问道。
“我刚才让人去私塾给你们两个请了假,我们去崇林县打猎,实践一下这些年来练习射箭的成果。”
“崇林县不是皇家猎场吗?我们能进吗?”千寒问道。
“皇家猎场我们是肯定进不去,但周围还有些没有围起来的地方。”
“太好了,我可以带千旭他们去玩吗?”
“不行,他们还要上私塾。”
“好吧。”
他们简单收拾了一下,今天晚上关城门之前他们是回不来了,所以准备了弓箭,吃食和过夜的行李,到崇林县的时候,秋天天朗气清,阳光正盛,穿过树林照在他们身上格外舒服。
“不多说,你们自己行动,太阳下山前来这会合,看谁打的猎物多,我跟私塾的张先生说好了,猎物多的人可以七天不用上私塾。就在这往西大概六里左右,不要跑远了,在往西就是皇家猎场了。”
两个人摩拳擦掌,互瞪了一眼。
因为大部分猎物都被官兵抓进了皇家猎场,所以这边野林子的猎物不多,所以千寒想去最北边皇家猎场的边上碰碰运气。皇家猎场用荆棘围了起来,偶尔还会有人在里面巡逻,千寒骑着马到边上的时候,有个小男孩灰头土脸的从荆棘的洞中钻了出来吓了他一跳,紧接着就有匹狼钻了出来,流着口水恶狠狠地瞪着小男孩。
小男孩躲到了他的马后边,他伸手说了句上来,小男孩也伸手被拉到了马上,坐到千寒后边。千寒紧接着就闻到了一股极其浓重的血腥味,开口问道:“你受伤了?”
“没有啊。”
“那你身上的血腥味怎么这么重?”
“不知道啊。”小男孩闻了闻没闻到说道。
其实是因为今天早上到了猎场,猎场的奴仆给他穿的衣服是用血泡过的,再放出狼来定会一直追着他跑。他骑着马被狼追跑的太快,远处的护卫跟不上全落到了后面。马被不知道谁拴着的绳子绊倒,他摔到了地上,不顾脸上的土,爬起来赶紧跑,看到了荆棘上的洞赶紧钻了出来。
“驾!”千寒大喝一声,马向东边跑去,他的马不大,驮着两个孩子也有些吃力,很快就被狼追上,咬了马屁股一口,马受惊把两个人都摔了下来。
“你没事吧。”小男孩爬起来赶紧过来扶千寒,千寒捂着后脑勺闭着眼睛说:“没事”
他睁开眼睛的时候,看到狼扑了过来,说时迟那时快,过千帆挡到了小男孩前边,背对着被狼咬到了左侧腰后边,紧接着狼被射中了耳朵晕死过去。
“千寒!!!”欧阳衡听到了林子中的狼嚎,便往狼嚎声的方向赶,等他到的时候,正好看到千寒被狼咬到,赶紧瞄准狼头射了过去。
他赶紧下马去扶千寒,千寒疼的睁不开眼,稍微反映了一会儿,才直到扶着自己的是欧阳衡,看了眼脑子被穿透的狼,调侃了一句:“没想到你这半吊子,这回射的还挺准。”
“去你的,先别动,我拿金疮药给你止血。”虽然两个人不对付,但也不至于见死不救的程度,欧阳衡解开千寒的衣服把药撒上说道:“你先忍着点,有些疼,我给你简单处理下,等回去让孙晗先生给你看。”
药沫洒上去的时候,也许是疼狠了,千寒除了觉得有些刺痛,也没想象中的那么疼。给他处理好后欧阳衡回头看了眼小男孩,他愣愣地站在原地,看着手上的血不知所措。不过看他的衣物,必是官家有权有势人家的公子,来皇家猎场狩猎遭遇了意外,开口问道:“你没事吧?”
“我……没事。”
“那我们先走了。”他用下巴指了下他的后边荆棘丛上的洞,说道:“有人来接你了。”
从那天开始,皇帝把训练的十二暗卫给了这个小男孩,而此时小男孩看着欧阳衡把千寒扶上马,他在前边牵着马绳,背对着阳光向东边走去,看起来有种说不上来的洒脱之感。
“不比了?”千寒趴在马背上问道。
“你现在这个情况,我赢了也胜之不武。”
“那可未必。”
“……”
“这回谢了,算你赢一回。”
“……”欧阳衡震惊地看了千寒一眼,他没想到还能从千寒嘴里听到谢字。
孙晗先生看到满身是血的千寒时吓坏了,当天倒也没在外面过夜,赶紧回了京城,找了大夫给他包扎伤口,并放了他七天伤假,也给欧阳衡这个赢家七天假。欧阳衡这七天也没闲着,一直在千府照看千寒。
当年,孙晗才三十有七便有了银丝白发。
从这一章开始回忆过千帆的往事和千家的灭门之祸,大概要三四章,希望大家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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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往事不可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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