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别从内宅和前院闻声赶来的虞夫人和相爷,去寝房瞧了瞧昏沉沉的颜长阙,夫妇俩生怕是顽疾的征兆,急得坐立不安。
九殿下很过意不去,向相爷致歉:“今儿也是怪我,让长阙多吃了几杯。”
相爷连忙说:“不相干,阙儿往常也吃酒,应该是旁的缘故。”
九殿下堂前守着,片刻未曾离开,直到张院判来。张院判诊完脉,从寝房出来神色极其凝重,单独将相爷请到一边,捻着胡须搓叹半晌,才道:“下官不敢欺瞒相爷,七少府这回旧疾突发,比以往都凶猛……”
相爷见说果然旧疾复发,担心的要命,急着道:“阙儿全都仰仗院判了,赶紧想法子用药吧,再名贵的药材都不打紧,只要这世上有的,我立即去找了来。”
张院判斟酌道:“相爷对少府寄予厚望,下官明白,岂敢半分怠慢。才刚侍候的女使说,少府近来夜里多梦,每日只睡两三个时辰,这是操劳过甚。先前少府气血弱,一直温补,下官从未下过猛药。那是因为少府的旧疾最怕气血过旺,旺而淤塞,百穴不通,再加连日劳累,伤了心神,这才昏厥。如今要紧的是疏通百穴,气血不通,恐怕会一直昏迷。”
张院判的意思颜长阙的身子只适合温补,偏虞夫人因为他授官,知道他身子弱,便一碗一碗的药膳给他灌,本意是补,实则火上浇油。
相爷一时不置可否,铁青着脸不吭声,张院判连忙又找补:“不过相爷先别急,眼下少府的病势,寻常法子虽不管用,但下官记着有一卷古籍上记载着疏通经脉的古方,容下官回宫查阅,但凡找到了,少府必将无碍。”
张院判太医院的老手,精明圆滑,他这话两说着,其实在给自己留退路。相爷心里什么都明白,这老家伙一味明哲保身,拿太医院那套话术在这兜圈子。到底有没有古籍,全凭他一张口舌,谁还能跟他去证实?知道他已束手无策,也没心思跟他计较长短,唯有另寻名医。
虞夫人自责又心疼,守着颜长阙的病榻,哭出两大缸眼泪来,跟着侍候的婢女婆子谁都不敢劝。这一回他在席宴上复发,顽疾终究瞒不住了,外头得信儿的,纷纷前来探望。虞夫人早已六神无主,哪还顾得上招待外客,相爷临时定了燕四娘理事。
府里三位姬妾,赵二娘、桃三娘、燕四娘,赵二娘糊涂,三娘平日吃斋念佛,所以只有四娘精明能干。
四公子是四娘生的,四公子小小年纪,骁勇善战,前两年随军出征西夏,刀山血海里救下太子一命,早已军功在身。母凭子贵,四娘在府里,连虞夫人都得让着三分。
四娘分得清主次,只管大理内宅事务,七公子的病不过跟前应景,并不怎么上心。三娘倒是对七公子真的疼惜,因为早夭的六公子和七公子是同年生的,从心底里早当他视如已出。便跟着虞夫人侍候病榻左右,虞夫人若有事走开,三娘便留下守着,不辞辛苦,一连两日都未曾合眼。
刚刚放晴的天气,下半晌忽然彤云密布,纷纷扬扬又卷下一场大雪。次日天明雪还在下,簌簌飘落的雪花,长空迷蒙。九殿下惦记颜长阙,一早没去衙门,提前便来相府。进了锦书轩,因时辰尚早,床前只有奴娇和三娘侍候。
奴娇搬了梨花凳来请九殿下坐,三娘要避嫌,见了礼退下去了。九殿下看着病榻上的颜长阙,见他合着双眼,气若游丝,平日俊朗的一张脸,白得像纸。唤了好几声,他一动不动,九殿下心急如焚,不由粗声问奴娇:“为何还不见好?张院判的药可是按时吃的?”
奴娇吓得一激灵,忙应是,“奴婢不敢怠慢,每日都是定时定量,喂着吃进去的。”
九殿下便沉声道:“药方子呢,拿来我瞧瞧。”
奴娇赶紧去窗下抽屉里拿了张院判的方子来。颜长阙病倒那日,淑公主已派宫里的小黄门前来看望,听了小黄门的回禀,随即召集大医院会诊。太医院众口一词,确认方子没毛病。九殿下手中捏着药方,沉吟了半晌,只道:“太医院的方子都是一个样,有再多的太医也不中用。这方子不过比先前多了味当归,畏首畏尾,这样下去不成!”
奴娇摄喏道:“相爷这两日也在京中遍请名医,请来杏林高手,过来瞧了,可也没提出什么高见。”
九殿下不由说:“你懂什么,京中的杏林,那是和太医院一个鼻孔出气。”颜长阙身份尊贵,哪个市井名医敢冒然出手,一旦没成效,上得罪太医院,下毁了自己一世英名。没人会挺身做这个赌注。思忖了会儿,才起身道:“得赶紧想法子,罢了,我亲自去安排。”
廊下听候的两名护卫,腰挎钢刀,小厮邓甤见九殿下来时便没打伞,早捧着伞来候着。见九殿下从屋里出来,邓甤连忙撑开伞迎上去,却被九殿下一把推开了:“躲开,不必跟着我!”
邓甤脚下一个踉跄差点跌倒,眼看着九殿下领着护卫,气哄哄冒着大雪离开了。奴娇迟了几步才跟出来,邓甤唬得直愣神,问奴娇:“才刚姐姐得罪九殿下啦?殿下这是怎么了。”
奴娇便道:“别胡说,哪个敢得罪九殿下!”
邓甤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可殿下这……连口茶都没吃就走了。”
雪越下越密,一直下,鹅毛大雪,下得天怒人怨。虞夫人还不知道九殿下来过,熬了这两日终于熬不住,刚刚合了会儿眼。繁花院里刚起了身,梳洗完毕,偏赵二娘没眼力见儿,巴巴的凑来跟前进言,因说:“奴家去外城的三清观,烧了香,磕了头,许了愿,玲珑铁塔的张真人给奴家解了一卦。张真人夫人知道的呀,咱们汴京的活神仙,他的卦最灵验,张真人说,七公子的病不是实病,吃再多药恐怕也不中用。奴家一听,一颗心提溜到嗓子眼,奴家赶紧问张真人,您是活神仙,可不能见死不救,奴家给您磕头,赶紧想个法子,让七公子醒过来吧。奴家磨缠了半晌,张真人最后才应说,眼下最要紧的,寻一门亲事,给七公子成了亲,往洞房里一送,一准儿就好起来了。夫人您听听,事不宜迟,咱们得赶紧给七公子冲喜啊……”
虞夫人正心烦,听赵二娘怪力乱神说到这里,脸色一下拉下来,喝斥道:“混账东西!你打量我阙儿明儿就死了不成,阙儿什么身份?咱们是什么的人家?你打算让谁来冲喜?”
赵二娘吓得一激灵,跪在地上:“奴家嘴笨,奴家不是这个意思……”
虞夫人愤愤道:“猪油蒙了心,烂了舌头的混账,入府这么多年,横是半点分寸没学会。老二老五是你生的,老四是四娘生的,你瞧瞧四公子,小小年纪拼了一身的功名,四娘也跟着体面。成日价你都教给你儿子什么了?别打量我不知道,老二在青州干得那些荒唐事,我回了相爷,看还能饶得了他?”
赵二娘万万没想到,是这样的局面,不但邀功没成,反倒将二公子搭进去了。又悔恨又害怕,边哭边跪到虞夫人裙底:“都是奴家的错,奴家对夫人忠心耿耿,奴家也是想为夫人分忧啊,求夫人饶了二公子吧,前儿二公子刚送来家书,发誓痛改前非,再也不敢了……要罚就罚奴家,奴家甘愿领罚……”
虞夫人见她跟泼妇一样撒泼打滚,不成个体统,只看着更来气。旁边的锦樱赶紧上来劝住,把二娘训斥了一顿,着婆子拉了她下去。锦樱瞧了瞧虞夫人脸色,才道:“二娘虽是疯话,真要没了法子,死马当活马医,那也该试一试。”
虞夫人道:“你也是老糊涂了,阙儿打小受官家器重,官家虽未明说,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阙儿将来要做驸马的。你想让满城的高门看咱们笑话是不是?”
锦樱低声劝道:“此一时彼一时,如今公子的命要紧,官家既没挑明了旨意,还不许咱们先替公子纳个良人呀。总归也不是做正头娘子,退一步讲,果然公子福泽深厚,病体康愈了,再把公主娶进门当正妻,也碍不着什么。”
虞夫人沉吟了会儿,问:“选个良人容易,可也不能委屈了阙儿,你有合适的人啦?”
锦樱心里果然早有成算,禀道:“御史府的嫡女,梅姑娘,跟公子青梅竹马,最为般配。”
虞夫人未料她打这个主意,不由斥道:“你个老东西还真敢想,御史大人的千金,纳进来做妾?”
锦樱说是,“御史大人断然不肯答应,何况御史府对咱们有恩惠,奴婢本不该动这个心思。可话又说回来了,这事成与不成,不在御史大人,也不必惊动相爷,得看梅姑娘自己的意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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