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承嘉望着眼前均匀地切成薄片的生牛肝，久久无法下筷。
看着面前带着血丝的生牛肝，也不知是葡萄酒液还是故意留点血丝。她之前为人的时候除了鱼生，便没吃过其他生的食物，对这种茹毛饮血的原始吃法还是多少有点心里抵触。
她成为僵尸遇到的第一道难关竟然是食物。
“姑娘，吃点吧。习惯了就好。”书晴看她犹豫的模样，劝慰道。
宁承嘉强忍着不适，夹起一片牛肝，血丝粘连成丝。
不行不行，她还是过不了心里那一关。
筷子又被放下。明明一口没吃，宁承嘉下意识还是用手边的帕子擦了擦嘴。
“姑娘不吃的话，就没有食物能下咽了。”书晴好意提醒。
“换成正常人吃的，我实在吃不了这个。”
“姑娘，常人的食物咱们吃起来如同吃土一般。生牛肝虽然看起来是难以接受了点，但味道比一般的食物要好吃多了。”
宁承嘉抬头，看着站在一旁为她布菜的这个双鬟女孩，她面容清秀，皮肤白皙，只是脸上依旧涂抹着厚厚的妆粉。仔细看，原来是左脸颊靠近下巴处有一道疤痕，即使有妆粉遮掩依旧隐约可见。
“你也是僵尸？”
书晴点点头，用手摸了摸左脸，“是，没办法。”
宁承嘉不免好奇，难不成这个庄子上的人都是僵尸？姜解也是？
“你也是死了之后成了僵尸么？”
书晴苦笑：“非也。除了家族世代是僵尸的，大部分僵尸都是原来生活过不下去了，出卖自己的灵魂才能变成僵尸。”
“出卖灵魂？”
“就是与僵尸家族的人立下某种契约，我们管负责交易的人叫摆渡人。在这个契约下，可以成为比普通人肉身更强硬的僵尸，但必须满足摆渡人一个条件。这个条件往往与你灵魂深处最不愿或是最珍视的东西有关。”
如今灾祸战乱频发，一副强劲的肉身可以让他们免去被欺辱的风险，更甚者，可以从被欺凌者转而成为施恶者掠夺钱财。当然，僵尸家族党的条件也不是谁都能承受得起的，能成为僵尸的终究是少数。
姜解没有跟她提过这个。她逃出庄子后回明家看了，一切安好。而且庄子里根本没有任何提防她出逃的措施，想来牵制她的根本在于她本身。
“姜解是僵尸家族的人么？”
“这个......我不能说，有关公子的信息我们是不能透露的。但我想姑娘去问的话，公子会跟您说的。”
宁承嘉点点头，也不为难她，“嗯，所以你如今是安排在我身边了？”
“是，姑娘有需要尽管吩咐就是”
“暂时没有，你先下去休息吧。”
“是。”
待门合上后，宁承嘉长长吐出一口气，再次对面前的牛肝提起筷子，挣扎过后还是作罢。
挨一顿饿也不算什么。
星月轮换，破晓将至。
一朵白玉兰在深秋之夜悄然绽开，暗香涌动。它并非晴园唯一盛开的花朵，在这寂寥深秋，长安城内仍有一处不受寒气影响，依旧如暖春一般。
晴园坐落靖安坊，占地约三亩，外表与普通民宅无异。只有进去过的人才知道其中玄机。
无论严寒酷暑，到了晴园这里都会变成暖春清秋。
“落子无悔，你这悔棋的臭毛病还是没改。”说话人吹一吹胡子，打掉对面想要收回云子的手。
“刚被你叫起来，尚未清醒，不算不算！”对面人不依不饶，仍然起身想要夺回云子。
“欧阳，你都多大岁数了？这要是传出去，你这首辅的名声还要不要？你那些门生可不知道自己老师是个赖皮狗！”
“老张啊，就是到了这个岁数，才想活个随心。什么名声权势，生不带来死不带去，虚妄！”
欧阳询见抢不过，也懒得争抢了，执羽扇摇着，往后面的锦缎靠垫一躺，转眼看落英缤纷。
“你如今身居庙堂，有些事可不是想抽身就能离开的。”名叫老张的老者也学他的模样往后靠，抬头看破晓云间。
“我倒是羡慕你云游山水的洒脱，说到底，我总是顾虑太多了。”他拿起茶壶替老张和他倒上热茶，拿起其中一杯，吹散热雾，呷一口茶，“太子终归是我教导长大的。”
老张一直眯起的眼睛微微一闪，只一瞬，旋即舒展眉头，抬手打住：“咱们说好的，见面只谈琴棋书画，花鸟茶酒。”
“哈哈哈哈哈哈你个老狐狸！”欧阳询笑着摇头，“有时候恨你不争，但说到底，也只有与你一块的时候，能忘却这些凡尘琐事。”
二人相视而笑，又聊起烹茶心得。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断谈笑，一名小厮附耳对欧阳询不知说了什么，他脸色逐渐凝重。
“出事了。宁府昨晚入了贼，错手杀死了一名侍女。”
老张放下茶盏：“宁则？说来这军功到底太惹眼了。”
欧阳询略沉思，又对小厮吩咐了几句，而后深深叹息：“但愿没有人将此事与太子扯上关系。”
“看来你的闲暇时间也到头了。我就不多打扰了。”老张站起，也不多说，只一挥手便转身离去，二人皆心知肚明。
“师父。”一个一身斗笠蓑衣的瘦削少年百般无赖地坐在晴园门口台阶，见老张出来了，连忙站起迎上去，“今日出来得这么早？”
“怎么，你还想再蹲会儿？”老张一敲他的斗笠，一吹胡子道。
“当然不！师父每次都不让我进去，明明欧阳大人说了会好吃好喝招待着，师父又何必摆谱。”
老张闻言，更是气得胡子翘起：“臭小子！眼里也就那点吃喝了！平时都白教你了？”
少年跳着躲开他的爆栗，捂着头求饶：“我知道知道！只是我本就与师父一道，师父既然已踏入晴园，我进不进去，在旁人看来，又有何区别呢？”
“自是不同，你在门外，就永远有选择的余地。”老张深深叹一口气。
“那师父又何必回长安？”
“无论回不回，我都身在其中了。走吧，带你去见个人。”
这一觉竟睡得格外踏实，宁承嘉睁眼，看着头顶鹅黄幔帐，不免恍惚。
似乎做了很长一个梦，醒来却依旧是黑夜。
不对，方才入睡时已将近天亮，怎么睡一觉外面依旧不见日光？
宁承嘉掀开被子起身，推开窗，没有想象中扑面而来如刀割的冷风，只有涓涓暖风微微拂过。
眼前的景象让她大吃一惊。
原本在窗外的铺满落叶的院落凭空消失，一开窗，原本被隔绝在外的喧闹声如潮水般涌入双耳，仿佛身处闹市，但眼前只有在夜色下静谧的悬月与黑山。
宁承嘉好奇探头，才发现自己身处于百丈灯火通明的高楼之上，如烛龙般矗立于深渊之上。
宁承嘉掐了自己一把，也不是梦啊！怎会突然到了一个绝对不存在于现实世界的地方？
自从她死而复生以来，奇怪的事便接踵而至，一次又一次突破她认知的界限。
她心里现在有无数疑团，只有姜解能解答。
“早安。”熟悉的声音自背后响起，说曹操曹操就到。
宁承嘉转身，那个张扬跋扈的人立于门前，背后是模糊的山岳星辰。
她可没有闲情逸致跟他寒暄问好，先是将她莫名其妙变成什么僵尸，现在又偷偷把她拐到这个奇怪的地方，**武断！又不是她要他救她的！
“这是什么地方！你又耍什么花招？”
突然被劈头盖脸盖上不怀好意的帽子，姜解的脸色也不好看了，他眉头皱起，上挑的桃花眼不含一丝温度，如万年寒潭，嘴唇动了动随即紧抿，压抑住一触即发的怒火。
"过来！"姜解连解释都没有留下，说完转身就走，也不管宁承嘉有没有跟上。
宁承嘉气得牙痒痒，但起床气也消了一半,实在没有再次忤逆他的勇气了。
慌忙从架子上扯下外袍披上，急匆匆地跟上。出了房门，与窗外灯火阑珊景象不同，是一道环形连廊，连通着不同的房间。而连廊中央竟是中空的庭院，中央有一汪池水，映出天上皎月。
“我们去哪儿？姜解，你至少跟我说一下来龙去脉吧，你每天装酷是什么意思？”
宁承嘉提着长裙小步跑跟在姜解身后，月白色流光锦如水中月般漾动，她着急忙慌下被绊了几脚。
“......”
姜解依旧充耳不闻。
好，好，好。就当跟了个聋子。
宁承嘉在心里怨愤地骂着这个目中无人狂妄自大的装货，一时间没注意停下脚步的姜解，猛地一头栽进他的后背。若是以前的她还好，只是如今她成了僵尸，若不是有意识地控制力道，冲击力还真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
姜解闷哼一声，终于不满地开口：“你属牛的吗？能不能看路？”
宁承嘉暗骂一路心里心虚，气势也不足了，低头道：“抱歉吧。”
姜解看着她一脸不服气的模样，讽刺地扯扯嘴角：“你会道歉才怪。”
还未等宁承嘉反驳，姜解已经推开门进去了。宁承嘉紧随其后。这间房间足足有三个宁承嘉所住卧房那么宽，但并没有放置什么摆件，空荡荡的，只有角落烛火勉强照明。
一佝偻老者闻声从灯烛后现身，身后跟着头戴斗笠身穿蓑衣的少年。
“您来了。”佝偻老者向姜解作揖，被姜解扶住。
“客套话我们之间就免了吧，这次请您来是有个不情之请。”
“您知道的，我如今老了，余生有这么个不成器的徒弟就够了。”
姜解低笑，“不愧是半仙，什么都瞒不过您。只是她不一样。”
姜解随后神秘地在张合耳畔附耳不知说了什么，张合先是诧异，再陷入沉思，最后一锤定音：“既然如此，老夫必定尽我所能。”
“那便有劳了。”
“言重了，说起来，这也是我的责任。”
宁承嘉在姜解身后，眼睁睁地看着姜解将她“托付”出去。
这家伙......有没有人问过她想不想跟着老头学啊喂......
甚至全程这两人都没有多看她一眼，就这么把拜师的事定了下来，反倒是张合的徒弟一直偷偷在一旁打量着宁承嘉，显然对这个师妹很是警惕。多了个师妹，他在师父心中大弟子的地位岂不是要受到威胁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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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月满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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