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姜境内,五旒赤旗代表折冲府兵,七旒黑旗则象征边境军镇。而在距离容州仅五十里外的北流,就有一座这样的军镇——华南府。
乌尚遥遥望去,虎纹篆字黑旗之下,为首的少女一身淡蓝色骑装,神色昂然地在夹道中穿行。靛蓝的坎肩在风中肆意姿洋,那乌发侧辫的模样,实与寻常高门大户小姐,截然不同。
那便是华南府统军之女,凤三小姐凤知雨。
现任华南府统军是容国公主李瑾还的舅父。早年间,因其远征南茹屡立奇功,由皇帝钦封,进爵华南侯。
将门出身,自当子承父业。华南侯凤和林骁勇善战,赫赫威名,其子女亦少年有为,声名鹊起。
侯府世子凤琰善文能武,早在岭南之战中初露头角。凤三小姐尚未及笄,却也精通武艺,勇毅无双。
听闻当年公主在东都行宫遇刺时,正是凤三小姐以身相护,才让公主九死一生。所以,就连公主殿下也对她这位表妹格外亲近,不仅每年佳宴相邀聚会,还曾破格允许凤知雨入学澹怀院,师从公主傅。
不过,这位凤三小姐好像不怎么领情,入学澹怀院半年便打道回府。那时正逢公主傅刘甫两史官职被削,裴际中上任容州,这一见闻也让裴刺史格外留意起此人。
只是后来,公主府与侯府渐渐没了来往。对于那位凤三小姐,便也只剩她在军中勤于纵猎、精于骑射的事迹传于人耳。
乌尚几乎已经猜到裴际中的用意,但心中仍有一丝困惑。
历来各地秋猎,州军与边军都会分开举行,今年他能在此地看到华南府的军旗,定是裴刺史专程相邀。可是前两年,裴刺史也曾邀请华南府参与州军纵猎,当时都被凤和林一口回绝。怎的今年不仅突然答应,还同时来了凤知雨和世子两人?
*
山林中,马蹄声此起彼伏。
各路猎队争相竞发,两府士兵并驱争先,随着折冲都尉纪凌百步穿杨,夺旗而起,田猎场上一时盛况空前,好不热闹。
“唉,你们知道吗?我听人说,早些年容国公主每年都要来容山猎场围猎呢。”
几个州衙小吏在一旁无所事事地闲聊。
“是吗?可我怎么听说公主殿下从不参与围猎,要不然,刺史大人今年何须这般费力才将人请过来!”
“就是呀,若要说这猎场的常客,自然得是华南府的三小姐,那才是巾帼不让须眉,年年都能在华南军中拔得头筹……”
“哗——”小吏正说着,就被飞驰而过的马队溅得一身泥水。
凤知雨的声音洋洋洒洒从马背上传来:“好狗都不挡道,这是哪儿来的杂役,还不滚远点!”
“几个小吏而已,理会他们作甚。”她身旁,身着银灰色云纹长袍的男子策马纵身,一跃而过泥泞的水洼,回头扬起得意的笑,“看看你今天的战果,再不加把劲,可就要输给我了。”
话里话外都是挑衅,凤知雨的胜负欲瞬间被激起。
她紧紧握住手中缰绳,眼瞅着方才从脚下逃窜的野物,一股劲穷追不舍。口中扬言:“小东西,你可真是撞大运了,看本小姐怎么把你收入囊中。”
月牙似的小梢弓在她手中满弦,张弛几度,两三羽箭凌空而出。
身后侍从与男子的目光跟着望去,几朵灰白羽根在空中划出一道道完美的弧线,然后,接连没入高深的杂草。
还真是雷鸣如轰,落雨如丝。
男子忍不住笑出声。他这小妹还是一如既往地志大才疏,真是枉费了她那流传在外的好名声。
“啧啧,就你这三脚猫的功夫,还是少说些大话吧。”凤琰撇了撇嘴,口中话音方落,便一个飞步而出,拈弓搭箭,正中狐身。
“喂,你干嘛抢我的猎物,分明是我先看见的!”
眼看让人抢尽风头,平日里被众星捧月的侯府千金,哪里受得住这种气。
凤知雨不依不饶起来。
说起来,今日应邀参加州军田猎,本就该是她一人领兵。谁知,临到出府之际,却忽然被父亲叫上凤琰一道前来。
凤琰是侯府世子,若按照常理来说,这种代表华南府参加的活动自然是凤琰比她更合适,可谁叫裴刺史送来的请帖上只明明白白写着她凤知雨的大名?
凤琰原就心有不甘、耿耿于怀。
这不,一听见父亲临时改了主意,便风风火火跟着府兵上了山,连骑服都没来得及换,生怕被凤知雨撂下。
想到这里,又瞧见眼前少年越发嘚瑟的嘴脸,凤知雨气不打一处来,张口骂道:“凤琰,你个四眼蛇!早知道你如此狼心狗肺、过河拆桥,我就不该在山下等你,让你一个人在那双峰谷外兜圈子,最好是再被些什么牛鬼蛇神给收了去,省得日日在人跟前讨嫌!”
凤琰能清楚地感觉到身后有一股汹涌澎湃的怒火向他袭来,却仍故意拖着腔调,优哉游哉。
“你那是在等我?怕不是自己想抄近道,也找不见上山来的路了吧。”他的嘴角含着笑,侧目看向那张正努力吹胡子瞪眼的少女容颜。
那是一张极为清丽的脸。
弯眉若柳,亮眸如星,精致小巧的脸庞上,高挺的鼻梁为她清和的面容平添几分英气,可那略显圆润的脸颊,只微微一笑,便能挤出两个浅浅的梨涡,看着又带着些许童子稚气、灵动俏皮。
只可惜,就这样一副的清新脱俗好模样,却偏生了一个火辣暴躁的脾气。得理不饶人,没理更不嘴软……
凤琰满脑子溢美之词硬生生被凤知雨口中叫嚣堵了回去。
凤知雨这飞扬跋扈的样子,其实他早就见怪不怪。
这些年,她日日张牙舞爪如同猛龙过江,别说是在侯府,就算是到了华南府她也从来不知什么叫作收敛脾性。偏偏父亲又对他这个小女儿百依百顺、处处偏袒,连华南府的士兵们见了也不免低眉顺眼、唯唯诺诺。
这可是堂堂军镇呀!他一个世子也不曾有过这种派头,简直是……成何体统!
凤琰早有不满,今日既让他得了机会,那可不得好好灭灭凤知雨这不可一世的性子。
他收了收手中缰绳,麻溜地跳下马去,“这田猎场上的规矩自然是谁猎中就是谁的,怎么能说是抢?”
他扬眉嗤声,还不等凤知雨回话,便一溜烟跑去拾猎,那样子可真真是够欠揍的。
“哟,竟还是只白狐!看来你今日是输定了。”
凤琰戏谑的语调悠悠从耳畔飘过,怒不可揭的凤知雨突然就熄了火,不抬眼,也不作声。
身后突如其来的安静一反常态,凤琰狐疑地看过去,凤知雨那双圆圆的杏眼竟也噙着笑意,瞥向他。
然后,漫不经心回道:“谁说我今日输定了?”
她笑盈盈地转过头,对着身后侍从扬起声量,明知故问:“哎,唐寅,前几日来送请帖的小吏是不是说,殿下今日也要来猎场!”
“殿下……”凤琰闻声追问,“什么殿下?”
“还能有什么殿下!当然是每年在华南军的纵猎武比中,将你打得‘落花流水’,‘掩头痛哭’,‘不知所谓’的公主殿下。”
凤知雨一顿挤眉弄眼、撒科打诨,引得跟随其后的府兵们哄笑一堂。
当然,也不知笑的是谁……
“不是,我说凤知雨,你都大多人了,能不能有点出息!”凤琰脸上挂不住了,跟着也气急败坏吼起来,“这才输了一只狐,你就这般输不起,又等着殿下来帮你作弊?”
“有本事你也找一个更厉害的人来帮你呀!”凤知雨继续嬉皮笑脸,“反正我是名声在外,每年都能在军镇田猎中拿下魁首,整个容州城谁人不知,连你这个世子都望尘莫及。”
凤琰回了一个直愣愣的白眼,“你这个魁首是怎么来的,你自己心里清楚,今日可是州军田猎,这么多双眼睛盯着,就算是殿下也帮不了你。”
“帮不了就帮不了呗。”凤知雨傲然看向凤琰,“我赢不赢无所谓,反正只要殿下来后,你赢不了就行!”
这一番言辞,可真是够无理取闹,无事生非!无言以对……
凤琰一时哑口。
一回神,陡然听见前方不远处的草丛发出异动。
“哎,是梅花鹿!”
凤知雨惊异大喊,直挥起马鞭,一道人影倏然而过。
“驾——”
一眨眼的功夫,她已一阵撒欢儿,追出半里地去。
“看来,我又有机会赢了!”
“喂,你干什么去?”凤琰连忙上马,带着人连追带喊。
“我要去生擒了那梅花鹿,今晚大家有口福了。”
凤知雨回过头,对着众人又吆喝一声,声音渐行渐远:“你们别跟着,这回我要自己去……”
“不跟就不跟!”凤琰方才吃了一肚子气,正是不愿搭理的时候。
他索性下了马,晃荡一圈,找了一个舒服的地方躺下。
侍从唐寅一头雾水看着眼前忽就翛然自逸公子爷:“世子,我们真的不追上去?”
凤琰风轻云淡地瞄了一眼凤知雨远去的方向:“我才不去自讨没趣呢。你看看,这人都跑没影了,我们上哪儿去追?”
他仰头抬眼,悠闲地望着天空:“你放心,就她那本事,连梅花鹿的蹄印都追不上,能跑多远?”
“等她跑累了,自己就回来了。我们在这里等她便是……”
*
山林深处,梅花鹿早已没了踪影。
凤知雨不知跑了多久,待秋日光晖渐渐为云层遮盖,分明和风气暖的午后,竟也弥漫起晨起日暮才有的水汽。
凤知雨渐渐放慢马步,环顾起四周陌生的景象。
浓雾笼罩,峰峦隐绰。平衍旷荡的大道尽头,是蒙笼崎岖的小径。两侧枯枝缠绕,左右怪石嶙峋,头顶偶有萧风盘旋,却不闻一丝枝叶婆娑。
诡秘的气氛蔓延开来,方才还跑得忘乎所以的凤知雨,忽然感到一丝莫名恐惧,她连忙调转马头,辨日寻路,一抬头,却发现身处之地竟是日夜难辨!
幽暗空寂的静谷,唯有滴水穿石之响声声回荡,恍若群石心跳,令人毛骨悚然。
凤知雨心下一惊。
这里?
该不会是……
双峰谷!
关于“及笄”:参考《礼记·内则》有言,“女子十有五年而笄。”郑玄注,谓应年许嫁者。女子许嫁,笄而字之,其未许嫁,二十则笄。本书设定,李瑾还十九,凤知雨十八,两人目前都是单身,所以都没有行笄礼。公主的笄礼也就是上一章提到的“册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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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小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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